第103章 殘忍計劃（十九）
那天的夕陽其實很好，周珣記得的，那一年他還在海州高階中學讀高二。
海高的食堂和宿舍都在校外，透過連廊進出，所以下課之後，學生們都已經紛紛外出，而不在校園內了。
萬念俱灰的周珣特意挑了一個這樣的時間段，他登上了高二教學樓的頂樓，一個人坐在邊緣處。
他往外面望了望，這幢樓有五層樓的高度，摔下去必死無疑，況且高二教學樓靠在校園最裡側，他想他的死亡不會給同學帶來過多的恐懼。
他把書包放了下來，把胸前的海高胸牌也卸了下來，疊放在一起。
他慢慢地起身，兩隻手也緩緩張開，沉默著閉上了雙眼，想在最後一刻，再呼吸一下這清新的空氣。
柔和的晚風，吹得人很舒服，夕陽斜斜地照在他已然出挑英俊的臉上了。
他太過想念母親了，太過想念了……
為什麼母親要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而自證清白，又為什麼要那麼決絕地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難道不知道，她是他唯一的避風港嗎？
可在她走後，周家又是怎麼對她的？厲婉和周珂登堂入室，周家二老也未再多言，周晉承更是跟著大哥周晉軍在公司裡幹得風生水起。
好像惡人一個個都過得那麼好。
只有十七歲的周珣，在這個家裡備受白眼與冷落，那些謠言像髒水一樣潑給他，讓他痛苦至極。
而周晉承一次次地想要找他溝通，卻也被他拒之門外，因為他耿耿於懷，一直認為是叔叔周晉承直接害死了母親。
失去了母親，也失去了一切，在這個家裡，已然沒有一絲絲的愛與溫情了。
周珣其實不知道的是，當時的自己太過年少，在經歷了巨大的家庭變故之後，患上了抑鬱症。
但當時沒有人會開導他，也沒有人察覺出來，包括他自己。
所以他在黑暗的深淵裡不斷徘徊，最終還是覺得和母親一樣，應該結束生命，以求得心中的寧靜。
周珣正準備跨上臺階時，卻忽的聽到後方傳來一個稚嫩的女孩子的聲音。
“喂——你站在那裡幹什麼呀？快下來，很危險的！”
周珣沒有理會她，也沒有回頭，可能即將要接近死亡了吧，心態前所未有的平靜與安寧。
可就在停頓的同時，那個女孩子已經快步走到了周珣的身側，用力地把他往裡面拉了一把。
周珣沒想到這個女孩子會上前來拉他，忽然失力，連著後退了數步，轉過身，怒言道：“你幹什麼？”
那女孩子也氣鼓鼓的，望著周珣道：“這句話，是應該我來問你，你想幹什麼呀？自殺嗎？”
“對啊！”周珣回道。
女孩沒想到周珣會回答地這麼直接，張著水汪汪的眼睛，錯愕地望著他，說道：“你是考試沒考好嗎？”
周珣並不搭理她。
“哎呀，一時的分數說明不了什麼呀，你別糊塗呀，剛才嚇死我了！”女孩以為他預設了，自顧自地說道，聲音清脆而溫柔，還帶著些可愛。
“那你這個小學生來這裡幹什麼？”周珣望著女孩胸前的紅領巾問道。
“海高邀請了優秀的四小學生過來參觀！”女孩驕傲地抬了抬下巴，“我是海州第四小學五（8）班的學習委員，我叫江依寧，你呢？”
周珣撿起了地上的海高胸牌遞給了江依寧，也沒說話。
江依寧看著胸牌上清俊帥氣的白底證件照，下面寫著，高二（8）班，周珣。
“真巧耶，我們都是8班的呢！”江依寧笑起來甜甜的，在夕陽下，顯得溫柔而治癒。
“你還沒回答我，你來這頂樓做什麼？”周珣問道。
“負責參觀的老師在四樓辦公室，我剛去交了報告，趁著空，我就想到你們頂樓看看風景，可風景沒看到，倒是被你嚇得要命！”江依寧把胸牌和書包都拿起來交給了周珣，說道：“你和我一起下去吧。”
江依寧想了想，生怕他又再有什麼想法，繼而道：“你送我出你們學校吧，我要去門口坐公交車。”
“好。”周珣沉默地接過了胸牌和書包。
“哥哥，生命很寶貴的。”江依寧忽的抬起頭，說道，“你不可以這樣就放棄了，只是一次考試沒考好而已，我們齊老師說過，人生是一場馬拉松，而不是短跑，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煩惱，你不必為一次分數就這樣自暴自棄。”
周珣望著稚氣未脫的江依寧，學著老師古板的樣子說話，忽的笑出了聲，“你個小學生懂個屁。”
“哇，海高的學生都講髒話的嗎？那我得回去告訴我們齊老師。”
“果然是小學生，只會告老師。”周珣逗她說道。
“你……算了，看在你心情不好的份上，這次就饒了你，不過，你得記得我說的話呀，不可以再做出這樣危險的舉動啦，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想想你的爸爸媽媽，你死了，你爸爸媽媽得多傷心呀。”
周珣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黯淡，他沒接話，卻覺得鼻頭有些發酸。
他的爸媽，根本不在乎他吧，他是生是死，家中也不會有人過多關注，就算在此刻失去生命，林家人也不過惋惜一下，少了一個人而已，無足輕重。
江依寧以為他聽進去了，繼續道：“我們交個朋友吧，如果你以後不開心呢，你可以來四小找我。”
周珣撇了撇嘴，無奈道：“誰和你個小學生交朋友。”
江依寧見他不領情，故作生氣道：“哼，不交就不交吧，我也不缺你這一個朋友，真是不識好人心，高中生都這麼像你一樣討人厭的嗎？”
“小學生都像你這麼多管閒事嗎？”
“我不多管閒事，你不就沒命了嗎？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對救命恩人態度好點！”
說著說著，鬥嘴的兩個人一起下了樓。
出海高校門的時候，天色已經有點黑了。
周珣和江依寧等在海高門口的公交站牌上，不多久，公交車便到站了。
江依寧準備上車，但又想到了什麼，回過頭對周珣說道：“周珣哥哥，好好保重，那我走啦，你要記得哦，我叫江依寧，如果你以後還想和我做朋友的話，你來四小找我呀！”
周珣望著眼前面板白皙，梳著馬尾的熱情小女孩，竟在心底生出了一絲感動。
他抿了抿嘴巴，起身走到了江依寧面前，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好，也祝你以後可以考上海高。”
風揚起江依寧和周珣的頭髮，江依寧笑著點了點頭，眼睛彎成了好看的弧度：“我學習這麼好，一定會的！你等我！”
周珣溫柔地笑道：“等不了，那會我大學都畢業了。”
司機師傅催促著江依寧快點上車，她只好和周珣揮了揮手，“那再見啦！我會考上海高的。”
記憶裡那個女孩如此的活潑開朗，可又為什麼在多年之後，她又同樣選擇要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回憶的片段，在這裡戛然而止，而周珣和江依寧的故事，也在第一次的相逢之後，便沒有再繼續下去了。
可如今周珣回想起來時，卻才發現，心底那一抹溫柔，是曾屬於她的。
從小那樣明媚開朗的女孩子，為什麼在重逢之後，會變得如此低沉，又為什麼會選擇那樣的男人進入這段不堪的婚姻。
這些問題，都不會再有答案。
周珣只覺得心痛不已，他恨自己的大意，恨自己的遲鈍，他怎麼能夠沒有發現出問題，怎麼能夠眼睜睜地看著她於深淵中掙扎？
而在那場重逢後，那來自心底的悸動，也是如此的真實，他想，四年前的他，站在萬利中心頂樓的那場煙花之下時，對她，是動過心的吧。
是最簡單的，男人對女人的動心。
只是礙於朋友之妻的緣故，礙於她與林皓東即將步入婚姻的事實，他強壓著來自內心的這份情愫，讓它在時間的洪流裡，如同當年那場盛世般的跨年煙花一般，煙消雲散。
可是日久經年，他才發現，這份情愫根本無法消逝，只會隨著一件件事情的發生，讓這種感情愈加的濃烈與沉醉。
從十七歲時，自己與她的相遇，到如今，已經整整十四年了，時光如長河，橫亙在他們之間，讓他不清楚她到底過得是怎麼樣的生活，才會從一個開朗自信的小女孩，成長成為如今膽怯而壓抑的江依寧。
四年前的那場煙花之下，也是周珣這些年裡少有的溫情回憶，那晚的氣氛太過美好，周珣每每想起，一顆心總會淪陷了下去，可是這些年，他又不斷地告誡著自己，那是林皓東的妻子，他不該去覬覦，更不可能去僭越。
可現在，才發現一切多麼地可笑！
她被林皓東家暴了這麼多年，如果自己早一點出現，早一點拯救她，那麼她的生活就不會如此了。
所以在這個陷在回憶裡的夜裡，周珣終於還是忍不住，拿出了手機，給江依寧發了一條訊息：“你現在安全嗎？”
發完之後久久沒有得到回應，他握緊了手機，在心底不斷纏繞生出的心思，不斷地告訴著他，要得到她，呵護她，而不是任由著她，墜落在林皓東那個深淵裡。
他已經遲到了這麼多年，不能再不出現了。
即使她拒絕他，他也會為她做些事情，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陷在如泥潭般的生活裡。
為曾經她救過自己，也為他如今心底的這份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