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治那種降到冰點的、滿是厭倦的疏離感又來了,這份冷漠我見過許多次,它緊緊地纏繞著修治,似乎要成為他靈魂的一部分,令我無比熟悉,卻也讓我始終無法適應。

我張了張嘴,嗓子乾澀不已,這才發現自己壓根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個世界無趣嗎?是的,很無趣。

無論是混跡於名利場的津島世家、日復一日像鐘錶一樣忙碌求以生存的奴僕,還是以暴力為榮譽喜好趨炎附勢的兄長、渾渾噩噩長成商品的世家貴女,每個人都是利益鏈條裡的一個零件,追逐生存,追逐名利,追逐虛偽的一切。

那麼無趣而糟糕地生存著。

——“但是小澪,這個世界並不有趣。”

我深切地觸碰到他話語裡的悲哀和蒼白。

“小澪喜歡這個世界嗎?”寂靜中,清凌凌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最後給出一個模稜兩可的答案:“算是吧。”

這個答案略微顯得有些敷衍。

我認真思考著,修治並不著急,他展現出前所未有的耐心,靜靜地注視著我,用我從前總是注視他的視線注視著我。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思索出下文,“剛剛在大哥院子裡的時候我就在想,其實毀掉他的院子並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院子裡青梅樹很可惜。”

“母親說她從前身體很好的時候,每年四五月都會摘青梅釀酒喝,涼姐姐曾說母親釀的青梅酒最是美味,但我還沒有喝過。”

“所以,如果是為了夏天能喝到青梅酒的話,那麼喜歡這個世界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說到這我頓了頓,補充道,“雖然成年之前並不能喝酒。”

“原來如此,”修治此時像極了課堂上求知若渴的學生,他總結:“所以小澪對世界的喜歡是源自對自由的慾望和還沒有喝到的青梅酒。”

“……也不全是那樣啦。”

“旅途的風景如何,只是一個可改變的因素,和誰一起是最重要的。”

我感覺自己茅塞頓開了一樣,話語越來越流利:“並不是一定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也並不是一定要喝到青梅酒,只是想和哥哥、和母親一起過夏天,只是如果可以的話……那樣會更快樂吧。”

“但即使每天都只是一起吃螃蟹、一起看櫻花、一起窩在被爐裡吃橘子那樣平凡地度過,也已經足夠好了,足夠幸福了。”

“……”修治若有所思:“人總有一日是會分開的吧。”

我鄭重其事地說:“不會的,哥哥,不論哥哥去到哪裡,只要你想,就能夠看到我,我會抓住你的。”

“是嗎,”修治不置可否,他緩步走過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感受到他周身的氛圍似乎柔和了許多。

“走吧,小澪。”修治摸了摸我的發頂:“回家吧。”

到院落時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幾乎是前腳蓋上被褥休息,後腳便有人過來詢問“賊人”的訊息。

我鬼鬼祟祟爬起身,耳朵貼在木門上,聽著外頭隱隱約約的動靜,最先響起的是母親的聲音,“發生什麼事了?”

即使是深夜,面對這群焦急的不速之客,母親的態度依然是溫溫和和的。

“夫人,剛剛有賊人闖進弘樹少爺的院落,製造了一起爆炸事件,”守衛恭敬地彙報著訊息,“時間緊迫,想必那賊人還未走遠,現下家主勒令將全府封鎖,下令務必找到賊人的下落……”

母親擔憂道:“有沒有人受傷?”

“這倒沒有……”守衛遲疑了一下說:“賊人的目的似乎只是恐嚇。”

他試探道:“夫人可有看到什麼可疑之人?”

“這樣啊,”母親鬆了口氣:“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大哥的院落和這裡一個處於極東,一個位於極西,假如真兇不是我和修治,而是真的存在什麼賊人,也不會傻傻地穿過大半個津島家跑到母親的院落裡來窩藏,直接從那裡翻牆出去都比較靠譜。

也許是覺得賊人藏在這裡的可能性極低的原因,也許是因為修治是家主面前的紅人而不想觸怒他的緣故,守衛並沒有為難母親的打算,只是例行公事地詢問了一番,便前往另外的地方搜尋了。

當然,這樣做的結果自然是使這場驚動家主、將津島家弄得雞犬不寧的爆炸案淪為懸案,在緊張嚴肅、草木皆兵正月過後,家主懲戒了一番巡邏的守衛,並不了了之地為這事畫上了草率的句號。

此事暫且先不提,現在應該先解決擺在我面前的困境:剛睡著不到兩小時的我,已經被拎起來梳妝打扮,即將出發去看日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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