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是混濁的、混沌的。

他像一團深不見底的、填滿了黑色油漆的洞穴,一直在吞食死亡、無意義、恐懼、迷茫……各式各樣屬於人類的糟糕的絕望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他是那樣的人,思緒是重的、絕望是重的,靈魂卻是輕盈的。

他的呼吸也是輕盈的。

此時此刻,太宰撥出氣體的頻率好比黑夜中振動翅膀的蝴蝶,輕盈地撥動了我的視線和情緒。

我眨了眨眼。

理論上來講,我已經有半年沒有見到他了,時間不可控制地在他身上留下印記,他成長了許多,即使那張熟悉的面容上仍然泛著未褪去的少年稚氣,但比起兩年前來說,這時更加冷清了。

他有我無比熟悉的靈魂,也有讓我陌生的部分。

我正在想著用什麼樣的話語作為“重逢”的開場白。這時,太宰察覺到了我的打量,他倏而掀起眼皮。沒有被繃帶遮住的左眼裡,好似也下了一場雪,讓人感到刺骨的寒意。

寂靜。

冗長的寂靜。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唯有呼吸聲正在起伏。

過了四五秒,又或者更久。他才突然出聲:“小澪做出這樣的選擇,從來沒有設想過「哥哥會傷心」這一情境嗎?”

是平坦而陳述的語氣,任誰聽了都不會認為這句話摻了傷心、憤怒或者悲傷這類的情感,甚至不會認為這一情境是真實發生過、存在過的。

太宰彷彿只是在說一件與他完全無關的事情。

“啊……”我的思緒鈍鈍的,下意識問道:“……那麼,哥哥傷心了嗎?”

“當然。很傷心哦,”他面無表情地說道:“心愛的妹妹選擇拯救和她關係不算好的同事,把自己的身體搞得亂七八糟,差點因為身體機能報廢而徹底死掉。她真情告之哥哥「愛」這樣的字句……真是令人感動地落淚,然後,她轉頭就把哥哥拋棄掉,多麼殘忍啊,對吧?我當然很傷心了。”

挖苦、嘲諷、滿是尖銳的惡意。

假使平時,想必我一定會手足無措。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此時此刻,我心中竟然泛著無波的平靜。

這是太宰。

是真實的太宰。

“對不起,哥哥。”因為身體的緣故,我說得很慢很慢:“我……”

“沒有拋棄。”我說。

“哈……如果沒有做出那些事、沒有拋棄,小澪為什麼要一遍又一遍地說對不起呢?”太宰耐心地聽完,又輕嗤了一聲:“難道,小澪很喜歡道歉嗎?”

“因為……”我動了動嘴唇,說道:“我在生氣啊,哥哥。”

太宰怔住了。

那年夏天,我們剛剛重逢,他設計挑撥羊和中也的關係,讓他做出不得不加入港口黑手黨的選擇。我被裹挾在多方對峙而無力掙脫的困境裡,向著唯一的、既定的道路走去,我無法做出任何的選擇或者改變。

在那之後,太宰對我說——

“我從來都不懷疑小澪為了他人付出一切的決心哦,……如果阻攔住這份決心,那麼小澪是否會稍微生氣一下?”

後來,他也許是對“讓我生氣”這件事失去了樂趣,逐漸不再提起了。

那麼,這時候、那時候,為什麼會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對不起。

——因為我正在生氣啊。哥哥。

生氣他為什麼要阻攔住這份“決心”,為什麼不能和我開誠佈公,生氣他為什麼要隱瞞我,將我偷偷調離開橫濱,獨自面對那一切。

可是,他這麼做難道是錯的嗎?

即使只從「最優解」來看,從我透露出來的能力去判斷。只要我活著,就能夠源源不斷地製造出治癒藥劑,而我前去周旋,除了犧牲沒有任何的價值。

更何況,我難道沒有說過“如果是哥哥的話,也是沒有辦法”之類的話嗎?我沒有說過“我不會生氣”一類的陳詞嗎?

我說過的。

正因為我說過,我才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對不起。因為我到了那時候才發現,我做不到完全順從他為我選擇的路徑。

我從來都知道太宰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我可以為了他付出我的生命。

但慾望更改不了、自我更改不了。

我是愛他的,他是自由的。

而愛著他的我,同樣也是自由的。

那是幸子的背叛、是母親和櫻子的死、是殺掉詩織、是人體實驗折磨裡的日日夜夜推促著我去遺忘掉的信任、摒棄掉的真心,因為太宰、因為阿敦、因為中也、因為外科醫生和院長、櫻子、與謝野……和那束花,和無數個給予我善意的人,被逐漸尋找而回的慾望。

它們不斷地積壓、不斷地堆疊,然後撕碎掉粉飾太平的我。

我相信他,但我更想抓住他。我愛著他,但我更想保護他。

我從來都不是什麼言聽計從的妹妹。

我看著太宰鳶色的瞳仁,他的瞳仁晃過白熾燈的冷光。我知道,不需要言明,不需要解釋,他已經知道了我的全部心情。

果然,他勾起了嘴角:“……原來如此啊。”

忽然間,太宰伸了出手,遮住我的眼睛,就像那年春日宴上他說“你會自由的”那樣。那雙手泛著玉質般的涼意,指腹有薄薄的繭。我伸出手,同樣抓住他的手腕。

我順從地閉上了眼,視線墜入到一片漆黑裡。

“歡迎回來,小澪。”下一秒,我聽到了他蝴蝶振翅一般在黑夜裡晃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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