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雖然有所動搖,但他依然不贊同我的決定,饒是如此,我依然透過醫療部辦公室的同事,順利拿到了殯儀館的地址。

“外科醫生的屍體已經碎裂成兩半了,”那位同事語氣低落:“殯儀館還在努力拼湊他們的屍體。”

我攥緊拳頭,指尖掐進了手心裡:“我知道了。”

離開酒店後,我向亂步傳送了一條簡訊。等到他回覆的那一刻,太宰的電話撥了過來,我下意識地結束通話了這通電話。

……他說出的話會讓我動搖的,我抿了抿唇。

我開啟他的名片,敲擊著鍵盤,想發出些什麼。

「對不起,哥哥。」

不對。

「橫濱再會吧,哥哥。」

也不對。

我刪刪打打,腦子裡一團亂麻,我根本不知道我想和他說什麼,我不知道我能說什麼。他不想讓我入局,而我正打算做和他的期望截然相反的事。

「請讓我再想一想吧,哥哥。請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我不會衝動的。」我於是這麼寫著。

這一次,他回覆地很快。

沒有文字,依然是一張照片。

我辨認著藥瓶上面的字跡,赫然是毒藥標識,是劇毒。

服下這種毒藥的人,一定會格外痛苦地死去。

幾乎是瞬間,我理解了他的想法,這瓶毒藥是給魏爾倫準備的。

太宰在告訴我,他已經有了完美的決斷和計劃。

……而我,只是平靜地摁了滅手機,抱著母親的骨灰盒,沒有波瀾地走向了前臺。

“請替我,再續一晚上的房間。”出門時,我向著店主這麼說道。

我知道,不一會兒,這條訊息就會出現在太宰的手機上。他或許會想,這就是我的選擇了——

從青森到橫濱的電車線橫跨大半個日本。

電車的兩端,一邊連線著我的童年、我和太宰不再為人所知的過往,一邊連線著我的當下、我必須要去面對的困局。

我坐在最裡側的位置,低頭閱覽著信天翁所傳來的資料。

三年前,曾經發生過一樁驚天動地的殺人事件。

事情發生在英國教堂的加冕廳裡,女王的最高近衛兵們——【鐘塔侍從】,一個足以摧毀一個巨型組織的團隊,一夕之間皆死於暗殺。

兇手無疑是被稱為暗殺之王的魏爾倫。

死者們無一例外,體外沒有任何的異樣,而體內的骨頭碎成了1228片碎片,幾乎是同一時間造成的切割口。

驗屍官說,他們的死因是呼吸衰竭。

是在絕望的痛楚裡等待死亡的降臨。

魏爾倫絕對算得上是港口黑手黨有史以來遇到過的最棘手最強大的敵人,只靠信天翁傳來的寥寥數語,我已經能夠感受到那份鋪天蓋地的壓迫感和恐懼感。

即使我無比信任太宰的能力,此刻也忍不住地擔憂,像這樣的人,他真的能夠應付嗎……

沒關係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調整呼吸,反覆告誡自己冷靜下來。

「早川,你也瞭解了魏爾倫的強大。」信天翁的訊息緊隨其後:「並且剛剛,太宰派人檢查了醫療部,還有相當一部分治癒藥劑沒有被摧毀,它足以應付此次的傷者,你完全不需要回來。」

他以為我在那通電話裡所說的唯有我能做到的事情——是作為醫生去治療傷患的能力。

我撫摸著螢幕上的字塊,卻沒有解釋的意思,打字道:「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

下一條簡訊飛快跟來:「清點港口黑手黨的異能力者,全員出動,勢必殺死魏爾倫……為旗會,為我的家人報仇。」

真是矛盾的人。我耷下眼皮。

即使知道他們是在關心我,擔憂我的安危,即使知道他們是不想讓我進入這段紛爭裡,即使我知道……

理智、理智。我明白,我知道一切的理由。

可是,我又剋制不住地去想……他們抱著強烈的執念,為了自己都不確定的戰鬥,能夠勇敢地、義無反顧地去面對一切可能的結果,即使死亡。

他們明明十分清楚這樣的心情,明明能夠知道我的憤怒和不甘,依然選擇面對抱以同樣心情的我進行委婉地勸說,不要涉足,不要回去。

就像森先生經常會說起的最優解這種話,資源的最佳配置和利益最大化的守則。

我不接受,我統統都不接受。

我不接受那樣的理由,我不接受「最優解」。

在亂七八糟的思緒裡,我敲下了一行字:「我明白了。」

他似乎成功誤解了什麼:「你能想通就再好不過了,你放心吧,我和中也一定會讓他付出代價的。」

我沒再回復,將手機收回了口袋。

車窗外,火燒雲暈染了大半片天空,瑰麗而絢爛。遠在橫濱的“戰鬥”對這裡沒有任何的影響,這座城市依然泛著無波的平靜。

我斜過臉,放空了所有的思緒。

深夜。

街上零星幾個行人,我走過了長長一段路,在確定沒有人在家後,我摸索著踏進了室內。

一個禮拜前,太宰還陷在沙發裡和我說著話,讓我提前去青森,他的語氣和神態讓我不安,我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的,那時候的他絕對知曉了什麼。

可是即使我留下來,我又能做什麼呢?我能夠從魏爾倫手下救下他們嗎?我能夠殺死魏爾倫嗎?我甚至做不到自保。

……我撇開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思緒。

安靜地過了頭。

藉著冰冷的月影,我的視線四處梭尋,這個房間已經是支離破碎的模樣,破損的窗戶和花瓶、被踩踏的花束、被劈了一道長縫的沙發,牆壁、廚房,無一處能夠倖免。

這裡發生過不小的打鬥,我無比清楚,魏爾倫一定來過。

我和太宰的家。

我會在廚房裡做太宰點名期待的“死亡料理”,太宰會陷在沙發裡走神,每個禮拜六下午,我都會買一束鮮花放在餐桌上。

像廢墟一樣的家。

憤怒再一次席捲而上,充斥著我的思想。但我知道,我必須冷靜,我不斷地呼吸著、不斷地掐著自己的手心,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終於再度平靜了下來。

我躡手躡腳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櫥櫃深處,一個保險箱靜靜地躺著,謝天謝地,它沒有受到波及。箱子很大,裡面並沒有多少東西,太宰送我的寶石、平時留下的字條、偶爾帶回來的伴手禮……他給予我的所有東西,我都藏在其中。

還有中也送的胸針、還有青年會送給我的資料……

我整理了一番,將母親的骨灰盒藏於其中。猶豫了一下,又把頭頂的櫻花髮簪、購買的御守和懷錶通通放了進去。

暫時分別了。我心中想。

希望還能有再見的那一天。

在保險箱的深處,我翻出了一張名片,將它揣進了口袋。

這張名片是最初亂步先生塞給我的,武裝偵探社的聯絡方式。

我一直沒有丟掉。

“殯儀館……”我喃喃地念出了它的地址。

那是我最後的“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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