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路並不遠,但他們花了整整一夜的工夫,才終於走出了百姓的包圍,走出那片不堪回首的故土。

葉冰裳倒是沒什麼,但蕭清養尊處優,從沒行過這麼遠的路,嬌嫩的玉足磨出了血泡,再加上巨大的心理壓力,第二日便發起了高燒。

葉清宇見狀,到底還是動了惻隱之心,趁著午膳時隊伍休憩,命人去找來了馬車。

中午的陽光依舊很猛烈,清涼的樹蔭下,葉冰裳引動靈力,為蕭清療愈傷病。

不遠處的樹下,葉清宇雙手抱劍,倚靠在樹幹上,姿態閒逸的望著葉冰裳毫不避諱的展露靈力,心裡判斷著她的修為到了何種層次。

“你的靈力從何得來?”

“回京之後,你問問夕霧妹妹便知。”葉冰裳沒打算隱瞞,因為根本就瞞不住,但她不想理會葉清宇,便有心打了一個啞謎。

葉清宇挑著眉,將過往之事又回憶了一遍,忽然笑道:“是在漠河,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你為何能從那裡活下來。”

葉冰裳不置可否。

“你此番入京,就憑這不費一兵一卒便收復盛京的大功,陛下一定會封賞你。”

“那便借二弟吉言了。”葉冰裳淡淡一笑,卻只專注的盯著臉色蒼白的蕭清,連眼神也未給葉清宇一個。

“但問題在於,澹臺燼的封賞,不是那麼好拿的。長姐,我奉勸你,無論你心中打的什麼主意,千萬千萬要藏好了,別輕舉妄動,否則若出了問題,葉家怕是保不住你。”

葉冰裳心中冷笑。

葉家根本就不會保她,這個道理,她很早以前就已經明白了,哪用得著這樣巴巴的提醒?葉清宇如此,無非是擔心自已會連累了整個葉家。

看來他還是對自已存疑。

葉冰裳抬起頭,笑靨絢爛如花,點點陽光自茂密的枝葉間漏下,灑在那張白皙完美的臉頰上,越發讓她美的驚心動魄,迷失人眼。

“二弟所言有理,我記下了。此去景京,只要能如我心中所願,我自然會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新生活。”

“長姐是聰明人,想來會言出必行。日頭正毒,你們好好休息,下午還要趕遠路,清宇便不多打擾了。”

說完,葉清宇便立即起了身,走向了別處,並喚來自已的親信隨從,命令將那些隨隊出發的宮人全部處理,一個也不能留下。

當親信問他是否需要斬草除根時,葉清宇猶豫許久,到底還是留了一絲餘地,便只是讓他將那些人就地遣散。

趁著葉清宇離去,蕭清睡著,葉冰裳默唸法訣,珍藏許久的錦囊便浮現在掌中。這是龐宜之消散之前贈予她的,並叮囑她要出了白沙鎮方能開啟,和這錦囊一起交給她的,還有能引靈聚魂的冰晶盞。

眼下入景京在即,前途兇險難測,她心中惴惴不安,正是需要指點迷津的時候。

不由分說地拆開錦囊,一封信箋便映入了眼簾,她慢慢開啟仔細閱覽,然後迅速的焚燬,不留下絲毫痕跡。

在信中,龐宜之告訴了她兩件事。

一是聚魂重生之法。

二是狐妖翩然的來歷。

看來,龐宜之不僅算到了自已命中的劫數,蕭凜也終究難逃一死,所以才留了冰晶盞與這道錦囊給她,幫助蕭凜重獲新生。

一瞬間,她激動不已,眸中湧出了熱淚。如果蕭凜可以重生,那麼嘉慧也可以,只要自已能聚齊他們的魂魄,並按同樣的方法施救,就能同時救活兩個人!

自從她離開白沙鎮,經歷了這麼多事,稱得上好訊息的唯有這一樁。

蕭凜還能回來,嘉慧也能活著,這無疑是最振奮人心的了!

感受到她心境的變化,天歡適時出現,甩出一道微型結界,將這裡隔絕起來,以半隱身的狀態出現在她眼前,外面的人注意不到她的存在,也聽不到這裡的聲音。

只會看到一個與蕭清依偎在一起,在樹下沉沉睡去的葉冰裳。

天歡看著葉冰裳,葉冰裳看著天歡,兩人都一言不發,過了許久,葉冰裳才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滿腹心事,卻不知如何說起。

還是天歡打破了沉默。

“我能感受到,你的決心越來越堅定了。所以,你真的要對我食言了,對嗎?”

“是。”葉冰裳慚愧的低下了頭。

“不能不去嗎?”

“不能。”

“為什麼?你是個自私的傢伙,向來惜命的很,明知這是條死路,為何還要堅持?你說過你已經不愛蕭凜了。”

“我雖不再愛蕭凜,但並不意味著他就應該枉死,他和嘉慧的遭遇,必須要有人給出一個說法。”

“為了一個不再愛的人,一個身份低賤的侍女?”天歡滿心疑惑,既不理解,也很失望,這個說好要用一生來陪伴她的人,竟然這麼快就要舍她而去了。

去走一條几乎沒有任何勝算的路。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他們不是陌生人,也並不低賤。天歡,他們之於我,是此生最珍貴的東西,就像你的父親、族人之於你一樣。現在我不僅有能力為他們報仇,甚至還有機會救活他們,無論多麼危險,那也值得全力以赴。”

天歡靜了許久,眸中一派沉重,黯然神傷的臉色似乎彰顯著她已聽懂了葉冰裳所言,卻仍固執言道:“你已經悟道了,便不再是這俗世中人,人間風霜皆再與你無關,你該徹底放下萬緣,入這大道中來。”

“不,我雖悟道,卻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人間之事我放不下,也不會放下,蕭凜與嘉慧無辜枉死,茫茫世間,還有多少個蕭凜與嘉慧死在角落無人問津?”

“這些與你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天歡,若我沒有這一身法力,沒有你和妺女護佑,此刻的我,早已是白骨一具。神仙妖魔主宰下的世界,就是這麼毫無道理,只要你跟他們立場稍有不同,只要你妨礙了他們的利益,無論你這一生行過多少善事,再如何卑躬屈膝,曲意逢迎,但只他們一念之間,便可決你生死。”

天歡深深地嘆了口氣,從前在上清神域,無聊之時總會俯視下界,人間的滄桑鉅變,她不知聽了多少,看了多少,哪一次不是伴隨著累累血腥?

可是白骨終究會腐化,流逝的時間會抹平所有的一切,世界會不斷地變化,而在這變化之中有多少生命離去,就會有多少新的生命降臨。

逃不掉,躲不開,就該等閒視之。仙神的壽命無比漫長,也無比頑強,所以他們總是用一種俯視的眼光去看待並理解事物。

因為總是站在高處,便自詡超脫,其實局中人的苦苦掙扎,他們這些從不曾深入局中者,又怎會真的理解呢?

在他們眼中,死亡不過是一次中轉站,而非生命的終點,天歡一直以來,都是這樣認為的。

但對無數凡人而言,生命卻只有一次,死亡即是終點,所以愛恨貪嗔痴,諸般苦難,一生都在掙扎求活。

“三界四洲,弱肉強食之事向來就無可避免。天道需要平衡,是不會放任哪一方一直獨大的,危難之時總會有人承負天命,肅清三界,還之以朗朗乾坤,人間雖然多難,但熬一熬也總能挺過去。”

安慰的話語異常刺耳。

仙神的憐憫,從來都高高在上。

剎那之間,讓她想起了那個揹負救世使命的黎蘇蘇,竟然會在救世界和愛一人之間糾結這麼久還躊躇無措。

這就是億萬生靈苦苦等待的救星!

但她並不因此責怪天歡,因為天歡從始至終都不是凡人,也習慣了俯視人間。

“不,天歡,我不服!神有神域,魔有魔途,唯有人夾在神魔之中,一次次的被踐踏犧牲。我們想活著沒有錯,想要幸福安穩的人生也沒有錯。天地之大,億萬生靈,憑什麼神魔就高高在上,談笑之間便能定人命運?我們為什麼不能做自已的救星?”

“罪業孕育妖魔,人心信仰仙神,仙神庇佑人間,天道運轉如此。你又能如何?”

“既然天道孕育了我的道心,讓我有了這一身的本領,那便註定要我做這問道之人,若天道不公,我便劈了這天,斬了這道,以我魂骨血肉,搏一條嶄新的路來!”

儘管她的語聲聽起來很冷靜,但天歡還是能夠感受到她冷靜外表之下,那顆火熱澎湃的心,不由得震驚萬分,既敬且畏。

這才猛然想起,眼前這個女孩,和自已從前俯視的億萬凡人是不同的。

她是經由魔神之手鍛造,由旱魃殘魂衍生出來的全新靈魂,在塵世間歷經無數劫難,艱難地存活了萬年,飽經宿命的捶打。

她到過上清神域,下過萬丈漠河,向九重天問過道,幫助過自已的族人轉生;她也直面過翩然、姒嬰、驚滅甚至是澹臺燼。

見識過神魔的世界,誰還甘做螻蟻?

看著眼前堅如磐石的女子,她又想起了父神。其實他們沒什麼不同,傾盡所有,只為搏一個生機,為自已,為所愛,為族類。

這是永不消散的執念。

也是他們各自心中的大道。

那麼,自已的大道在何處呢?

天歡忽然很困惑。

“葉冰裳,你去吧,我與妺女是故交,與你是新朋,你與妺女之爭,我不想參與。但你於我騰蛇族有大恩,所以無論你決定走什麼樣的路,多難多險,我都陪著你走。”

“謝謝你,天歡。”

“騰蛇天歡,亦是你的靈劍照淵,誓死忠於主人分屬應當,何必言謝?”

葉冰裳苦澀一笑,低頭看了看膝上沉睡的蕭清,眼神裡半是淒涼,半是決絕。

“你雖因我而成,但我不要你的誓死效忠,我說過,你是自由的。此行若有不測,你就帶她躲得遠遠的,幫我照顧好她。”

天歡沒有應答,只是沉默著撤下結界,又潛回了她的識海深處。

躺在膝上的蕭清幽幽醒轉,感嘆這一覺睡得實在是踏實,不僅高燒退去,腳傷完全恢復,疲勞之感也一掃而空。

“餓了嗎?”

看著眼前溫柔含笑的葉冰裳,蕭清一時有些恍惚,竟脫口而出,“你說你從不曾愛過我的王兄,和他在一起,只是因為他能帶給你榮華富貴,是真的嗎?”

葉冰裳臉色慘白,心中暗自懊悔,自已在城樓上對葉清宇所說的話,她到底還是聽到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分辨。

話一出口,蕭清便自悔失言,低聲致歉道:“抱歉,這樣對你太殘忍了,我不該因為一兩句話就懷疑你的,母后臨終之前,囑咐我要一切聽你的。”

即將踏入敵國的領土,去面對一個個殘忍、狡詐又可怕的敵人,這對自小便養尊處優的公主而言是多大的考驗,她心中因此不安和恐懼,葉冰裳能夠理解。

但不能彼此信任,就會被各個擊破,入了景京,她能信任的便只有蕭清,她需要一個無比堅韌的後方。

所以她還是決定點透。

“公主,你要知道,從我們踏出王宮那一刻起,我們便不再是我們自已,我們得帶上面具全力與敵人周旋,在這過程中,我們總會做些不得已的事,說些言不由衷的話,極盡虛偽與狡詐,變成另一番模樣。”

蕭清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冰裳姐姐,從今往後,我與你生死同舟,多疑之病絕不再犯,若我有哪裡做的不好,你儘可訓教提點,不必顧忌我的身份,我會努力學習的。”

“公主聰慧,若能懂得隱忍二字,定會得償所願。”葉冰裳抿嘴一笑。

蕭清聞言亦是一笑,眸中暖意盈盈,格外嫵媚動人。這雙清澈見底的眼眸,現在竟越發可憐可愛,楚楚動人。

幽靜了許多,也深沉了許多。

隱忍二字,她真的聽進去了。

葉冰裳看在眼裡,既慶幸她能改變,因為到了景京之後,只有這樣才能增大她存活的可能,但同時又為她心疼。

“盛國已經亡了,我再也不是什麼公主,不過是亡國之奴,階下之囚。冰裳姐姐,今後我們姐妹相稱,如何?”

“好。”葉冰裳輕輕一笑,溫柔哄道。

蕭清聽後笑容更燦,立刻就撲進她的懷中,心滿意足的假寐起來。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親暱,葉冰裳先是一愣,因為無論過去她們的感情再好,蕭清也總是自矜身份,從沒作出這種舉動,如今竟格外黏人。

過了許久,她方才適應過來,隨後便伸出了手,輕輕拍了拍蕭清的肩膀。

其它小說相關閱讀More+

我是個瘋子!不!我是神!

愛吃飯的尹雲

未封

枇澈

燕青回憶錄

武小十

人生記事本

老誠

夢裡繁花相遇

zi梓辰

酆都城篆

神鬼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