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罪己詔
“孟南,呵,上對天子,下對百姓,孟南,孟南,好一個孟南。”
朝瑾看著跪俯在地的皇后,第一次覺得世間事如此諷刺。
“孟雅南,衍兒之前,朕何處對不起你。”
朝瑾眼底佈滿了哀慼的霜寒,雙目猩紅的死死盯著孟雅南。
看她不聲不響,只是叩首。
簡直荒唐!
“孟雅南!朕何處對不起你,衍兒何處對不起你?!
你有什麼資格為衍兒哭,為衍兒怨朕?
孟家女,好一個孟家女。”
暴怒之下朝瑾一把揮落桌上茶盞,瓷片碎裂飛出從孟雅南手背劃過,鮮血迸濺至面頰,混入孟雅南的淚水中。
哀痛到無聲寂靜,讓孟雅南心如刀絞的開口,
“我不配,是我,是我不配當衍兒的孃親......”
朝瑾在孟雅南的不配中感到一陣又一陣的眩暈,至最後連看孟雅南一眼都不願。
除了長魚姣,他樂得裝傻,旁人憑什麼覺得,他是個蠢貨。
他最看重的嫡子,死期被瞞,與先皇同葬。
迄今不可祭,不可提。
孟雅南哀痛萬分,怨懟明貴妃,怨懟他,簡直是。
“孟雅南,你該死。”
孟雅南沒有抬頭,只是將痛苦嚥下,平靜的回答,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君臣。
朝瑾眼底滿是諷刺,就這樣看著跪俯在地的孟雅南許久,才終於開了口,
“五年,朕給你五年時間,處理不好孟家,數罪併罰,五年後你,和孟家人全都要給衍兒陪葬。”
孟雅南身體猛的一顫,心底積壓的大石究竟是鬆了還是更重的壓下。
連她自已也說不清。
直到孟雅南起身離開,朝瑾漠然開口,
“從此以後,你,不準再祭衍兒。”
孟雅南挺直的身軀猛的搖晃兩下,在下一刻迅速淒涼的佝僂。
她從沒有如此狼狽。
可今日,她為了自已,徹底拋棄了衍兒。
孟雅南想笑,她想她既然做出了選擇,就該笑,何必惺惺作態。
可實在是,笑不出來了。
“臣,領命。”
孟雅南離開後,朝瑾一人沉默的立在原地。
腦海中是無數曾經領著衍兒成長的瞬間。
他初為人父的所有喜悅,都傾注在衍兒身上。
起初朝瑾並不覺得這樣一個小小孩童會對他的生命有什麼改變。
直到從穩婆手中接過脆弱柔軟,紅彤彤醜的可憐的衍兒,在那一刻,好似生命都被填滿的充盈。
讓朝瑾忽然對這個醜小孩生出了無盡的期待。
亦是那時,朝瑾才終於懂得,他於先皇而言,究竟是怎樣的驕傲。
從人子的身份轉換成人父,朝瑾沒有絲毫滯澀。
那時他見誰都歡喜,見誰都有趣。
忍不住的炫耀他的衍兒,又小氣的不准他們肆意入東宮探訪。
怕他們過了病氣,怕他們擾了衍兒休息。
直到衍兒去的那日。
山崩地裂,不足以形容朝瑾心中之痛。
他在那一日,先失去了父親,又失去了兒子。
可如今,事過八年。
孟雅南卻說他的衍兒死於冬月十七。
太諷刺了......朝瑾踉蹌著摔倒在地。
甚至沒有力氣維持自已的體面,就這樣倒在地面失神。
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長魚姣為何深恨權衡利弊。
孟雅南不愛衍兒嗎。
她愛。
愛到為了衍兒與他夫妻離心,主動下手在溫寧晚的宮中下藥。
可她最愛衍兒嗎。
不是。
在衍兒之前,是永遠的孟家。
朝瑾無需問也能猜到一二。
無非是衍兒去世,恰逢先皇病重,孟家人怕傳出皇長孫先一步離世的訊息為大凶之兆。
若先皇受此打擊病情加重,他這個太子,恐也要被人詬病。
為此,孟家人攔下了報喪的東宮之人,又勸服了孟雅南。
勸服的理由無非是為了家族為了他這個太子。
朝瑾低低笑出聲,笑聲中滿是蒼涼。
原來這就是,權衡利弊的愛。
究其根本,是孟雅南從始至終不曾信他。
不信他在意衍兒勝過皇位。
也不信先皇疼惜子孫,勝過皇位。
“白榆,傳朕令......”
\"你說什麼?\"
長魚姣攥在手中的筷子不自覺摔落在桌面,不可置信的看著金桔。
金桔抿了抿唇,走上前拍了拍長魚姣的肩膀,
“姣姣,皇后在三日前崩了,皇上,皇上下了罪已詔。”
長魚姣有些失神的看向街外。
今日是七月七,乞巧節。
街外早早掛上了燈籠,等著過一個熱熱鬧鬧的乞巧。
無數帶著祈願的女兒穿上了漂亮的衣裙,等著夜裡投針乞巧。
金桔卻說,皇后崩於三日前,朝瑾還下了罪已詔?
長魚姣腦海空蕩一片,不知為何眼前浮現的竟是那一日,她從坤寧宮離開回頭的一眼。
皇后無悲無喜端坐在殿內,一半被秋光籠罩,一半淹沒在黑暗。
怎麼會,崩了呢。
在長魚姣失神中,金桔將謄抄下的罪已詔塞進了長魚姣手中。
長魚姣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
大雍從開國至今,朝瑾是第三任帝王。
亦是唯一一位,下了罪已詔的帝王。
長魚姣忽然有些膽怯,她竟不知為何的不敢看朝瑾的罪已詔。
他的罪是什麼。
又是什麼樣的罪能讓一心名留青史,甚至還想讓她也同留青史的人,發下罪已詔?
在日光傾斜過柳枝的下一刻,長魚姣才輕輕的攤開了這份,輕如鴻毛又重於泰山的罪已詔。
而詔書內容卻讓長魚姣徹底失神。
“前有昭,朕之愛子朝衍,心繫先皇,孝感動天,與先皇同日而去,然,今朕查明,皇子衍,逝於泰安三十八年冬月十七。
是朕目不清,耳不明,累皇子衍與後宮爭鬥,喪其應有祭葬,禍皇后鬱結於心,鬱鬱而終,今特下罪已詔,言明朕之過,為皇子衍更喪日,大赦天下以熄朕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