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七，航班抵達時，是倫敦下午六點。
彼時金烏西垂，溫度也隨之降下一兩分，大片天光自西向東被染上暖橙色，剩下的一半是淺調的灰藍。
路之珩身穿一件版型寬鬆的短袖，淺灰色的運動褲，腳踩一雙花裡胡哨的球鞋。
他拉著行李箱出來，腳步輕快，面上絲毫不顯疲憊。
邁巴赫停在路邊，車身是鉑金與黑色拼接，車型線條流暢，盡顯優雅矜貴，跟沈雋氣質很搭。
沈雋身著淡藍色休閒襯衣，搭配白色長褲，衣袖挽起，領口微張，墨鏡掛在衣領處。
說起來，這還是路之珩第一次見到沈雋的日常裝扮，印象裡僅有的三次見面，沈雋都是一身衣著考究的正裝，看起來一絲不苟。
西裝革履的沈先生清冷矜貴，氣場強大，穿上休閒裝的沈先生又有一種閒雲野鶴般的舒適淡然。
路之珩心想，不管什麼樣的衣服都能穿出自己的風格，沈先生真是氣質獨特。
“沈先生，謝謝你來接我。”
沈雋挑眉，語氣中帶著調侃：“叫顧長流哥，叫我就是沈先生？”
沈雋也沒想著讓路之珩改口，他只是開個玩笑，想看看路之珩會是什麼反應。
但沒想到，路之珩很是上道，揚起笑臉就喊：“沈哥，謝謝你來接我。”
叫聲哥而已，又不會少塊肉。
再說了，沈雋本來就比他大，又大老遠過來接他，叫一聲也是應該的。
男生眉眼彎彎，周身氣質乾淨清冽，笑起來的時候好像人間三月的春光一齊綻放，耀眼如斯。
“……不客氣，”沈雋暗歎，果然還是笑起更好看，“這次看起來挺有精神的，還困嗎？”
路之珩心想，上次的事翻不了篇了是吧？
迷糊一次被人嘲笑一輩子是吧？
他本來都已經忘了！
說好的成熟穩重且靠譜的成年男性呢？！
他對沈雋的濾鏡從此刻開始出現第一道裂縫。
沈雋冤枉，他只是見路之珩狀態還不錯，隨口一說，真沒有想重提舊事的意思。
而且，“成熟穩重且靠譜”的標籤是路之珩自己給沈雋貼上的，沈雋自始至終都不知道他在路之珩眼中是這麼個形象。
當然，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會承認，畢竟他不完全是那樣的人。
“不困了，”路之珩強調，“雖然只睡了四五個小時，但睡眠質量還不錯。”
路之珩坐在後座，繫好安全帶，跟家裡人發資訊報平安。
沈雋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等他放下手機才問，“餓不餓？想先去吃飯還是直接回去？”
“沈先……沈哥吃飯了嗎？”
習慣還真是不好改。
沈雋注意到他的稱呼變化，唇角微彎，“來之前吃過了。”
路之珩狐疑的看著他，晚飯吃這麼早？
“沒騙你，隨便吃了點，”沈雋知道他在想什麼，“所以，如果你餓了的話，我可以陪你再吃一點，如果你不餓的話，我也可以直接送你回家，不用擔心我。”
路之珩確實有這個顧慮，畢竟他落地的時間點有些尷尬，恰好趕上晚飯，他擔心沈雋會餓著肚子。
既然沈先生都這麼說了，那他回頭專門找個時間再請沈先生吃飯表達感謝吧。
“那就直接回去吧。”路之珩跟沈雋報了個地址。
“好。”沈雋調轉車頭，駛往市中心。
兩人沒再說話，車廂內一時安靜下來。
沈雋本來是想問問路之珩的學業，但又怕他覺得自己是在查他的功課。
兩人之間為數不多的交集就是顧長流跟沈恪，沈雋又不想聊他倆。
路之珩也不是什麼熱絡的性格，熟人面前還能多聊兩句，不熟的人就只剩下客套。
但是沈雋專程來接他，一直沉默好像有點不太禮貌。
他也想了想有沒有什麼話題是能跟沈雋一起聊的。
答案是沒有。
因為他倆不熟。
畢竟滿打滿算也就見了三次面，這才是第四次……等會兒，第四次？
路之珩覺得他找到了一個能聊的話題。
“沈哥，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夏洛克家吧？”
沈雋有些意外，沒想到他會說這個，都過去這麼久了，路小少爺是怎麼記起來的？
路之珩當他預設了，越發篤定，“是在機場對不對，兩年前暑假在希思羅機場。”
機場？暑假？兩年前？
沈雋略微思索了一下，大概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了。
但路之珩是怎麼知道的？
畢竟以當時的情況，他應該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才對。
果然，下一句路之珩就說：“宋予矜跟我說他當時看到你了。”
哦，原來是宋予矜。
兩人的目光在後視鏡交匯，沈雋直指重點，“那你記得見過我嗎？”
“我當時正跟他說話來著，沒有注意周圍。”
路之珩不閃不避，理不直氣也壯，沒看到就是沒看到。
“但是那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對不對？”
“看來是不記得，”沈雋平靜的指出這個事實，至於他後半句的問題，沈雋不否認，但也不承認，“自己想。”
路之珩想了想，也沒覺得哪裡不對勁。
畢竟他當時確實沒注意到沈雋，不然後來在宴會上碰面的時候，他肯定一眼就能認出來。
路之珩回憶了一下兩人認識的過程，如是感慨道，“還挺巧。”
路之珩以為，他初遇沈雋，是在一場宴會上。
再次遇見，是在回國的飛機上。
第三次見面，是在與合作方的會議上。
世人皆言：事不過三。
一週之內，見了三次，可見他與沈雋，頗有緣分。
卻沒想到，他們更早之前就見過。
巧嗎？沈雋不覺得。
沈雋初遇路之珩，是在路小少爺的成人禮上，小少爺醉的不省人事，問完他的名字轉頭就把他給忘了。
再次遇見，是在機場，路之珩只顧著跟宋予矜說話，完全沒注意到旁邊還有一個他。
第三次見面，是在一場宴會上，路之珩以為的初遇，在他這裡是時隔兩年的重逢。
世人皆言：事不過三。
五年見了四回，可直到見了第四回，路小少爺才算認識他，可見他與路之珩，頗為緣淺。
但沈雋還是回了他一句“嗯”。
忘了就忘了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
沈雋先載著他去了附近的超市，“我覺得你可能會需要買些東西。”
路之珩想了一下，房子已經提前請人打掃過了，洗漱用品都有新的，但是沒有吃的。
他本來打算回去先睡一覺，明天再自己開車跑一趟的，沈哥真是體貼啊。
濾鏡的第一條裂縫暫時被補上了。
“謝謝沈哥。”路之珩自己都沒發現，他喊哥喊的是越來越順口了。
“不客氣。”
到住處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多，路之珩拎著大包小包下車，邀請沈雋進來坐會兒，休息一下。
兩人進屋，路之珩開啟燈，把東西放到餐桌上，“沈哥，你想喝什麼，我買了酸奶、可樂還有果汁。”
頓了頓，又補充道，“你要是想喝茶的話，我這裡也有茶葉，只是我泡茶的技術不怎麼好。”
“喝水就好，謝謝。”
路之珩遞給他一瓶水，跟他介紹自己的房子，“我自己一個人住，兩室兩廳，一廚一衛，還有個書房，但我平時更喜歡待在陽臺上寫寫畫畫。”
沈雋看過去，陽臺上確實有個懶人沙發，旁邊還有一方小几。
他可以想象到路之珩窩在這裡看書，累了就把書往臉上一蓋，然後曬著太陽睡覺的模樣。
“雖然你可能知道，但我還是想說，”沈雋溫聲提醒他，“在陽光下看書對眼睛不好。”
“只是偶爾，”路之珩點點頭，領了他的情，然後有些無奈的指了指天，“畢竟在這也沒什麼能見到太陽的時候。”
沈雋想了想，贊同他的說法，“確實如此。”
一副深以為然的模樣。
兩人相視一笑，從見面到現在一直存在的尷尬頓時消散不少。
路之珩把購物袋裡的東西放進冰箱裡，沈雋走過去幫他拎著袋子。
“謝謝沈哥。”
“不客氣。”
短短兩個小時，這組對話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看得出來是真的很不熟了。
沈雋隨口問道，“離開學還有一個星期，打算做點什麼？”
“提前預習一下課程，有時間的話再出去轉轉。”
強迫症發作，路之珩伸手把可樂瓶擺正，然後滿意的點了點頭。
像是軍訓的教官調整學員的站姿一樣。
沈雋見狀，無聲一笑，路小少爺在一些小事上的反應總是很有趣。
叫顧長流“長流哥”而不是“顧哥”是這樣，擺放可樂瓶也是這樣。
整理好冰箱，路之珩把購物袋疊起來放進了櫥櫃裡。
沈雋看了一眼，裡面不止一個購物袋，疊的整整齊齊。
哦，再加一條，整理購物袋也是這樣。
收拾完畢，沈雋看了看錶，八點了，他起身告辭，“你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擾了。”
路之珩把沈雋送到樓下，沈雋從副駕上拿出一個禮品袋遞給他。
“生日禮物，雖然有點遲，”沈雋說，“希望你別介意。”
黑色的紙袋在燈光的照射下泛著啞光，襯得這隻手越發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路之珩心想，這麼好看的手，彈鋼琴的話，應該也很合適。
或者說，無論做什麼應該都會很賞心悅目。
他看著沈雋，對方墨眸沉靜如深潭，神情溫和，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彷彿就只是隨手送個禮物。
路之珩大大方方接過，衝沈雋一笑，神色坦然，“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沈哥。”
今天從見到沈雋來機場接他，到現在沈雋送他生日禮物，最多兩個小時。
沈雋一路上可以說是細心體貼，周全有禮，沒有讓他感到半分不適或是冒犯，最多是因為兩人相識不久，會有些尷尬。
沈雋無論是出於禮貌單純客氣也好，為了幫弟弟照顧朋友也罷，這都是路之珩還得起的人情，完全沒有必要如此拘謹。
若是前者，他請人吃頓飯，再回一份禮，也不會覺得虧欠什麼，老是說“謝謝”能有什麼用。
若是後者，他更應該真心以待，至少對得起他們兄弟倆的一番好意。
更何況從沈雋今日的言談舉止，他都可以看出來，沈雋是個值得深交的人。
就當是交個新朋友了，沒什麼好客氣的。
沈雋心道，不是我客氣，是你一直在跟我客氣。
於是他也彎唇一笑，意有所指道，“不如你數一數今天對我說了幾遍謝謝？”
“呃……”
路之珩心說你這簡直就是在為難我，這怎麼數的過來。
沈雋看著他呆滯的表情，眼底笑意更甚，“好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再見。”
“沈哥再見，開車注意安全。”
路之珩回到樓上，從袋子裡拿出賀卡和禮盒。
賀卡上，勁峭清俊的字型寫著：路之珩，生日快樂。
右下角是一個簡筆畫風格的賽羅奧特曼，擺著經典pose。
頭上還有一行字：新的一歲也要繼續相信光呀！
字型圓潤可愛，但看筆勢走向，應該都是沈雋所畫所寫。
還沒拆禮物，光是一張賀卡，路之珩就覺得這禮已經送到心坎上了。
沒有人能拒絕賽羅奧特曼，沈雋也太懂了。
他對沈雋的好感“蹭蹭蹭”的往上漲。
開啟禮盒，裡面是一支鋼筆，靛藍色的筆身在燈光的照射下光澤亮麗。
別管，這就是賽羅奧特曼的顏色，誰來解釋他都不聽，這必須是。
路之珩把禮物收好，拿起手機就給沈雋發訊息。
我相信有光：[沈哥，禮物我很喜歡，謝謝你]
沈雋開車回家的路上就聽見手機響了一聲，但他沒理會。
到家把車停好之後，沈雋看見這條訊息就笑了，跟他想的一樣，路之珩除了這個不會再說別的。
Shen：[不客氣，你喜歡就好。]
也不算枉費他花心思想了一番才決定要送這個。
我相信有光：[沈哥你到家了嗎？]
Shen：[剛到。]
我相信有光：[那沈哥你好好休息，今天麻煩你了]
我相信有光：[晚安.jpg]
Shen：[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