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原本就是自卑棄暗投明的時刻)

那天之後,謝同沒再聽媽媽提起要帶他去美國的事,兩個人都收斂了很多脾氣,只用一些不鹹不淡的話語維持著聯絡,但探親假期短,媽媽很快就又要回美國,隔著山川海洋,又跨著時區交差,再多的情緒在離別面前也都不值一提,他放下了凝在心裡的芥蒂,心平氣和地同媽媽告了別。

登機口關閉,他坐在機場的大廳裡,遠遠地看著飛機起飛,看它向前滑行,又逐漸上升,直到變成一個望不到的小點,心中某個本就脆弱的角落彷彿也隨它的離去突然坍塌。

回家的路上他也一直沉默,揮之不去的失落縈繞在他心頭,怎麼也驅不散,走到家門口,他拿出鑰匙準備開門,可在下一秒又立刻收回,抬起手輕按門鈴,屋裡傳來拖鞋啪嗒啪嗒奔跑的聲音,他的嘴角也莫名牽起。

門從裡面開啟,露出一個圓潤的腦袋,謝同俯身往下看,腦海裡瞬間浮現出蘑菇破土而出的畫面,他不禁在心裡感嘆‘她的頭怎麼能這麼圓’,心情也霎時變得鬆快,他換好鞋往裡走。

一抬眼就看到對面陽臺上正掛著他們兩個人的校服,因為穿堂風的緣故,在衣架上胡亂舞動著。一大一小不同尺碼的兩件衣服,藉著風的吹拂,緊緊纏繞在一起,大的那件包裹著小的那件,從背後看像是一對難以割捨的情人正在纏綿擁抱,他的心也一瞬間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擊中,如同一隻小蟲子破土而出,悄悄蠶食著他的心臟。

他不自在地別開眼,可心底掩飾不住的喜悅卻一直在冒泡,其實一直以來從他們生活在一起,他就時刻警惕遠離著她們的靠近,衣服從來都是丟到學校的洗衣房洗,哪怕楊安媽媽再怎麼殷勤,他也從不領情。

直到那一次運動會他借給她褲子,她洗乾淨後特意在他門口放了一個衣簍,在那之後,他的衣服便都帶回了家。他也不再那麼排斥楊安媽媽的好意,而這段時間,家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不好意思再往衣簍裡扔自已換下的衣服,平常放假也都是早早地丟進洗衣機裡。

可昨天他確實忘了,直接下意識放在門口,而楊安也自然而然地幫他清洗乾淨。他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對著楊安說道:“你幫我把衣服洗了啊,下次不用了,我自已來就行。”

楊安不在意地看他一眼:“沒事兒,順手的事。”。

兩個人就這樣在同一個屋簷下互相陪伴著彼此,一起做飯,一起學習、一起收拾家務,也都默契地不去談未來可能發生的變化。

而這段時間裡,楊安和周明啟也變得更親近了一點,在沒有大人的時候,他承擔了照顧他們的責任。有次中午小區停電,他帶著他們去他家,第一次去他住的地方,楊安很是好奇興奮,但還是感到緊張。

他住在城北那邊,是這幾年新開發的小區,環境設施都是一流,但價格也貴的令人咋舌,楊安從沒來過這邊,卻也能經常看到這個樓盤的廣告,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已也能踏足在此。

從小到大住的都是出租屋,一個院裡可以住三四戶人家。長長的過道,每一家佔個十幾平,因為是東西走向,採光很不好。尤其是最中間的房間,只有一面能照到太陽,所以整個屋子都是昏昏暗暗的,但因此租金也是最低的,楊安從小便住在這黑盒子裡。

一到下雨天,屋裡就好像傍晚一樣,照不進一絲光亮,玻璃又是那種髒兮兮的舊玻璃,尺寸很小,聚光也很侷限,甚至窗戶上面還是用紙糊的窗紙,風一吹,沙沙作響,讓人禁不住想起聊齋裡那些恐怖的畫面。

房頂全部用塑膠氧層鋪開,上面沾著黑乎乎的髒漬,還有被煙筒燻黑發黃的印記。老房子總會有老鼠肆意出沒,一到晚上就能聽到蹭蹭蹭的聲音,尤其是在一個人的時候就愈發清晰,每當這時她內心裡所有的的恐懼便都會在寂靜中被放大。

地板也都是那種原生態的土磚石,因為沒有用水泥抹過,所以只要一掃,就會蕩起一層土,怎麼也掃不乾淨,不禁讓人想起施工隊施工的場景,在家時她從來都不能穿校服,只能穿那身舊衣服,否則待一會兒衣服就能沾一身灰。

牆也因為年歲久遠逐漸變形,這裡凸出來一點,那邊兒又裂幾道紋,買東西贈送的掛曆便被用來遮蓋變形的牆。整個房間並不大,睜一隻眼睛就能看完全貌,房東特意用一個大櫃子將屋子隔成兩間。但也因為櫃子的遮擋,裡面更顯得昏暗。

一到冬天,就算生了火,屋子也總是很冷,即使是在北方,但家裡並沒有暖氣,只能生爐子,是那種很笨重的黑鐵爐,上面有好幾個火圈兒,下面是一個抽屜樣子的容器,用來存放煤渣,爐子本身就已經很沉,盛滿煤渣往外倒時就更加沉了。

整個房間就靠一個爐子來取暖,所以通常要架起長長的煤筒。為避免燒炭中毒,就得經常清理煤筒,而剛買回來的煤筒一般是銀色,乾乾淨淨甚至可以照出人影,可時間一久,煤筒就變得灰灰的,甚至生鏽。掉下來的那些黑水,粘在衣服上不僅洗不掉還會腐蝕衣物。

每次楊安路過時,都特別害怕它會突然斷裂,然後她整個人就會被煤水給侵蝕,所以她總會以最快的速度跑過去,而所有的飯都是在爐子上做,炒菜時就把鐵鍋架在爐子上,就連蒸大米也是把米放在一個小鋁鍋裡,蓋著蓋子蒸,而鍋底通常都會被火燒得黑黑的。

爐子上時常會放一個大茶壺,洗漱、做飯、飲用都用裡面的水。多餘的就灌到暖壺裡。而茶壺也因為長時間的使用,內壁積著一層厚厚的鹼垢,燒出來的水總是有澀味。所以她的印象裡,飲水機、電飯鍋、熱水壺,這些在別人家看來常見的物品,在她心中總莫名有種難得的感覺。

當時家裡的燈一直都是老式的那種拉繩燈,並不像別人家是直接按的開關,有時電閘不靈敏,手勁稍微大一點,燈線就會被拽開。一到這個時候楊安就會很害怕,覺得自已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少不得被大人追著罵。

小時候上課,有一節是在講改革開放後大家生活環境裡的變,老師舉例子問大家:“”現在同學家裡肯定都用開關的電燈吧,沒有人會用那種拉繩的吧,”所有小孩都在下面附和著。她也跟著濫竽充數,可內心還是慌張的很,哪怕沒有人去過自已家,她還是感到心虛,生怕別人拆穿她的謊言。

但其實在那之前,她一直是喜歡那種拉繩的燈,即便會有扯斷燈繩被大人罵的風險,可只要想到晚上天黑時,不用進門直接拽著拉繩就能開燈,還可以提前驅走在屋裡亂竄的老鼠,簡直不要太方便,但聽到那麼多人不喜歡這種老舊的燈,她自已瞬間也喜歡不起來了。

院子的燈因為是公用的,一旦壞了,就沒有人主動去修,大家都拿著自已家的手電筒照亮,而廁所在院子最裡面的角落,是露天的旱廁,特別特別簡陋。

一到夏天,天氣炎熱,各種蟲子都會湧上來,就在你的腳邊爬來爬去特別噁心,你要不停地挪動位置,蚊子也多到讓你心煩。上一次廁所,屁股、腿、腳、胳膊都能叮十幾個包,從廁所出來,身上都帶著一股味道,久久無法消散,所以常常不願意讓別的同學來家裡玩兒。

直到高中搬進謝叔叔家裡,生活條件才算真正意義上的改善,以前她也去過別的同學家,她清晰地記得自已坐著電梯按下一個在她心裡難以想象的樓層,那時她就像是誤入大觀園的劉姥姥,新奇、自卑又悵然。

而此時此刻她站在他家門口,彷彿時間又倒流回過去,她踟躕不前,不知該如何自然地邁步,才能不讓別人看輕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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