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了淋浴，楊毅坐到池沿兒上，把腿伸入水中試著水溫。水稍稍有些熱，但還不算燙，和淋浴基本上是一個溫度，楊毅相信這的確是天然的溫泉水。他一邊在水裡晃著腿，一邊打量著水池。水池不大，看情形剛好能躺進去兩個人。
試了會兒水溫，楊毅滑入水池，他把頭枕在池沿兒，雙臂伸展掛在上面，任身體放鬆地在水中漂浮。陳平洗過淋浴，在池邊用力地甩了甩頭髮，邁腿徑直坐入水池中，挨著楊毅躺好。
水池頓時逼仄起來，楊毅見狀忙撤回左臂，為陳平騰出位置，陳平卻大咧咧地說，“你搭著吧，我不用。”說完，他雙手拄著池底，也把頭枕在池沿兒，讓身體飄了起來。
“這水是今天剛打的，還沒人動過呢，算是處女水吧。”陳平開著玩笑。
“還處女水，真有你的。”楊毅啞然失笑。
“還習慣泡澡吧？”陳平側頭看了看楊毅。
“還行。”
“那就好好泡吧，一會兒出汗了，咱們再去蒸桑拿。”陳平長長地籲出一口氣，仰頭望向屋頂，“我喜歡泡澡時什麼也不想，把自己徹底放空，你也把眼睛閉上試試。”
楊毅也呼了口氣，有樣學樣，閉上眼睛。於他而言，如此寂靜地泡澡還是一種全新的體驗，除了間歇的水滴聲，還有隱約可聞的呼吸聲，世界似乎陷入了停滯。兩個人的身體放鬆地在水中伸展著，即便偶爾兩個人的腿碰到一起，也沒人刻意地躲避開。
楊毅難得地放空了一回，也不知道泡了多久，他的腦門上滿是細密的汗珠。他掙扎著脫離水的溫暖，坐直身體，猛地甩了甩頭，側頭看向陳平說，“差不多了吧。”
“嗯，差不多了。”陳平也從水中順出來，轉過頭，嘴角浮著笑意，“沒想到你還挺能挺的，看你這一腦門子的汗。”說完，他伸出手，在楊毅的額頭上仔細地抹了一下。
楊毅往後躲了躲，笑道，“還說我呢，你看看你自己。”
“也是。”陳平笑著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水，然後起身跨出水池。
楊毅也出了水池，用浴巾擦了手，小跑著從衣服裡取出煙盒和火機，抽出一根遞給陳平。
“方明說得沒錯，你煙癮是真不小。”陳平接過煙，笑吟吟地望著楊毅。
“就這一段時間，也不知怎麼搞的，老想著抽。”楊毅笑著把兩個人的煙點著，“咱們抽完再去桑拿吧。”
“行。”陳平在池沿兒上坐下。
抽完煙，楊毅跟著陳平進了桑拿間，陳平按鈕加了水，瞬間，騰騰的熱氣在木屋中蔓延開來。
陳平把浴巾鋪在長椅上，轉身坐下，衝著楊毅揚了揚頭，楊毅也在對面的長椅上坐下。
“咱們終於坦誠相見了。”陳平打量著楊毅，眼裡帶著戲謔的神情。
楊毅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伸手護住襠部。
“身材看著還可以啊，也在健身？”陳平似沒關注楊毅的舉動。
“也是最近才練，”楊毅略感侷促，瞥了一眼陳平，問道，“看你的身材，也是健身的吧。”
“我練了快二十年了，一直沒扔下，你也應該堅持下來。”
“盡力吧。”楊毅笑笑。
陳平衝著楊毅眯了眯眼，意味深長地說道，“我說咱倆坦誠相見，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楊毅有些意外。
“我是說，”陳平咧嘴笑了，“咱們都能完整地看見彼此，沒什麼藏著掖著的，”他再一次俏皮地眨眼，“也不用擔心咱們誰身上帶著什麼錄音裝置之類的。”
楊毅心一緊，看向對面的陳平，暗忖繞了這麼大一圈，這才暴露出真正的用意，他緩緩點頭，說道，“好像是。”
“所以啊，咱們哥倆能真正地開誠佈公、沒有任何防備也沒有任何壓力地好好聊一聊，對吧？”陳平依舊帶著笑容。
“沒錯兒。”這一次，楊毅的嘴角揚起笑意，回答得很快。
“昨天咱倆第一次見面，我就說一直想認識你，那說的可不是客套話。”
楊毅知道陳平的話沒有說完，就靜靜地望著他，沒接話。
“前一陣那事兒，不小心誤傷了你，我們心裡一直挺過意不去的，一直想找個合適的場合，當面道歉。”
楊毅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你和李處的關係，這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了。”
“聽你的意思，如果我和李東旭沒關係，你們就沒有道歉的必要了，是吧？”楊毅冷笑道。
“那倒不是，”陳平忙搖頭，懊惱地說，“我是說，有這層關係，我們更惶恐，畢竟是自己人嘛，”說完，他又重複一遍，“真的，是自己人。”
楊毅望著陳平，嘆了口氣，搖頭苦笑。
“所以楊毅，”陳平認真地看著楊毅，“我代表所有你能想到的人，包括我自己，鄭重地向你道歉。”
楊毅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聲在木屋裡迴盪，震得木板嗡嗡響。
陳平嘴角閃過無奈的笑容，平靜地注視著楊毅。
“我就是，”楊毅一邊說一邊晃頭，“我就是覺得這場面，太他媽滑稽了。”
“的確有點兒滑稽。”陳平撓了撓頭。
“你們平時都是這麼和人道歉？”楊毅的目光充滿挑釁。
陳平避開了楊毅的目光，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分人，你值得我道歉。”
楊毅差一點被他氣笑，卻又無話可說。
陳平也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也許一時很難接受，但這個意思我必須表達清楚。”
“嗯，我聽清楚了，然後呢？”楊毅立起眼睛。
“關於補償，”陳平頓了頓，攤開手，“你在這兒儘管開口，你不用擔心會落下什麼把柄。只要不是特別過分，只要我們能做到的，我們都會盡力去做。”
“不過分，一點兒也不過分，”楊毅笑了，“而且你們肯定能做到。”
“那你說吧。”
“你也進去呆一個月吧。”楊毅瞪著陳平。
陳平的眉角動了動，卻堅定地說，“如果你堅持，沒問題。”
“你還真信啊？我就那麼隨口一說。”楊毅哭笑不得，王可的面孔在他的腦海裡一閃而過，他的眼角潮溼了，喃喃道，“我失去的，你們補償不了。”
陳平怔怔地望著楊毅，腦袋裡有些慌亂。
“算了，咱們不說補償了，你回答我兩個問題吧，”楊毅吁了口氣，“但一定得是真話。”
“我儘量。”
“你們那個工人的斷指，真的是因為工傷嗎？我昨晚在酒桌上聽到的，是不是就是真相？”
“是。”陳平疑惑地蹙了蹙眉，然後簡短回答。
楊毅觀察著陳平的表情，緩緩點頭，“好，第二個問題，前一陣除了我，你們還動沒動過我的家人——或朋友？”
“沒有，絕對沒有。”陳平搖著頭說道，“我不是要開脫自己，其實最初老闆和我都不知道這回事兒，如果我安排，事情不會辦得這麼魯莽。”
楊毅盯著陳平，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道，“我的問題問完了，答案我也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兒嗎？”他伸手抹著臉上的汗。
“還真有。”陳平小聲說道。
楊毅用目光示意他繼續說。
“我們去過你的辦公室，檢視過你的電腦，發現上邊有很多關於我們集團的瀏覽痕跡。”
楊毅心中一驚，不可置信地望向陳平。
“職責所在，你別怪我。”陳平訕訕地笑了笑，“你知道，你不是一般戰士，我們怕你有什麼過激的舉動，防患於未然嘛。”
“你們厲害。”楊毅晃著頭，豎起大拇指。
陳平看著楊毅，語重心長，“楊毅，我們不想因為以前的過失而留下什麼隱患，也不想將來再發生什麼別的衝突，尤其是可能和李處發生衝突。”
“你不用和我提李東旭，”楊毅大聲打斷陳平，“他是他，我是我，你們真要是和我有什麼事兒，不用看他的面子，直接衝著我來。”他忽然感到渾身乏力，意興闌珊，“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聽明白，我之所以調查你們，不是因為對你們有興趣，更不是我想要報復什麼。再說，洗完這個澡，我對你們徹底沒興趣了，你那顆心就安安穩穩地放在肚子裡吧。”
“行，楊毅，我聽明白了，我們不會再騷擾你。”陳平咬住嘴唇，遲疑著，“我知道我可能沒資格、也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但拋開這一切，我真的挺喜歡你的性格的，反正在我心裡，認了你這個弟弟，往後咱們長處。”
楊毅瞥了瞥陳平，沒說話。
“老闆打算一會兒請你喝酒，他輕易不陪人的。”
“喝酒就算了吧，沒那個心思，一會兒你就把我送回去吧，”楊毅打量著陳平，嘆了口氣，搖搖頭，嘴角浮出苦笑，“不過考慮到你接送我還算辛苦，我倒是可以幫你搓個澡，也別浪費了你這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