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展鵬把菸蒂扔到腳下踩滅,抬頭望著楊毅,開口問道,“你就是佔個坑?”
楊毅心中暗喜,這一切早在他意料之中。雖然和展鵬相識才短短的幾個月,但是他似乎摸清了展鵬的秉性,深知他的軟肋所在。果然,一俟他提及張靜、小暉,再把李東旭捎帶上,展鵬看似固若金湯的防線就被撕開了一道裂縫。其實想想自己,也不比展鵬強多少,儘管對鄭川的感情已過了多年,但鄭川在楊毅的心裡,永遠佔據著特殊的位置,這也是他的軟肋。當初答應李東旭時,楊毅看似胸有成竹,其實他只是想賭一回,現在看來,他賭對了。
楊毅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展鵬,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展鵬頓了頓,“你只是佔個坑?”
“不然呢?”楊毅嘴角浮出一絲冷笑,“你還希望我做什麼?你不會以為我真地會替你辯護吧?長長腦子吧。”
展鵬瞥了瞥楊毅,沒說話。
“沒錯兒,我是做刑辯的律師,做了很多年,和你當刑警一樣,經驗豐富。”楊毅眼中閃過不屑的神情,“我精通法律,善於鑽法律的漏洞,擅長打擦邊球,尤其擅長減輕嫌疑人的罪責,讓嫌疑人逃避或減緩法律的制裁,可那是對一般的嫌疑人,絕不是對你。”楊毅又點了根菸,抽了一口,緩緩說道,“我告訴你原因,展鵬,你觸碰了我的底線,你毀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順帶著,也毀了我的生活。”
展鵬眨眨眼,面無表情。
“你不要以為咱們倆交情不錯,我接近你,完全是為了王可。你更不要以為我會因為李東旭而對你手下留情,與王可相比,在我心裡,李東旭連屁都不算一個。”楊毅越說越激動,“我告訴你,我佔個坑都算便宜你,我巴不得你身敗名裂,我巴不得利用我掌握的情況,配合警方和檢方坐實你所有的罪名,我甚至想,”楊毅冷笑著搖搖頭,“我甚至想,假如我做了你的律師,將來法庭辯論時,我會想方設法加重你的罪責,提出比起訴書還長的刑期建議,我豁出去揹負罵名。但是我知道,我只能是想想,我做不出來,因為我還有做人的底線,我還有職業的操守。”說完,楊毅長長地吁了口氣,問道,“這就是我的回答,你滿意嗎?”
展鵬怔怔地望著楊毅,吞嚥著唾液,說道,“好吧,我聽清楚了,我不反對了。”
“你不反對什麼?”楊毅眯縫起眼睛。
“我同意你做我的律師,為我辯護。”展鵬的眼裡閃著光。
“你可想好了,換一個人,沒準兒還真能幫上你,”楊毅白了白展鵬,“如果用我,頂多就是不壞你的事兒。”
“我想好了,不換了。”展鵬輕輕一笑。
“那好,咱們現在做會見筆錄。”楊毅從公文包裡取出紙筆,抬頭瞥見展鵬落寞的表情,心中不忍,問道,“還抽嗎?”
“嗯。”展鵬點點頭。
楊毅起身,拿著火機走了過去。
展鵬盯著楊毅,從煙盒裡抽出兩支菸,放到嘴角,楊毅欠身把煙點著,展鵬皺著眉頭抽了一口,然後把一支菸遞向楊毅。
楊毅接過煙,饒有興趣地看了看展鵬,轉身回到座位上,開始寫會見筆錄。一邊寫他一邊叨咕道,“這他媽地就是不一樣啊。”
“怎麼了?”展鵬吐出一口煙。
“你看啊,這桌上電腦和印表機都有,可就是不允許我們用,還非得用筆寫。”楊毅自嘲地笑笑,“你說我們比警察低到哪兒?”
“畢竟看守所也是公安系統的。”展鵬也笑了。
“所以啊,看守所壓根就不應該歸公安管。”楊毅搖頭感嘆道,“咱們國家的法制啊。”
“你還真想讓司法局管啊?”展鵬咧了咧嘴,不以為然,笑道,“我現在是相信了。”
“相信什麼?”楊毅抬起頭,有些好奇。
“你真是個憤青。”展鵬笑了笑,“當初劉世強告訴我,你在這兒還和他辯論過306,是吧?”
“那是必須的啊,有了那個法條,那就是法制的退步啊。”楊毅停住筆。
“你啊,真他媽是學傻了,”展鵬笑著搖搖頭,“不過你這傻樣吧,有時還挺可愛的。”看見楊毅立起眼睛,他忙打退堂鼓,“得,我可不想和你辯論啊。”
“我也不想和你辯論。”楊毅抽了口煙,斜睨著展鵬,“咱就說今天吧,本來咱倆就是平等的關係,可你看這架勢弄的,好像我在審犯人一樣。原來吧,還弄個會見室,嫌疑人和律師坐在一個桌旁,最起碼形式上還像那回事兒,可惜啊,後來也都打上隔斷了。這,他媽也是退步。”
“那還不是為了保護你們律師?”
“我們不需要保護,好不?”楊毅瞪了瞪展鵬,“我們看重的是法制。”
“還法制呢,你都畢業多少年了,還那麼理想主義?”展鵬笑著嘆了口氣,說道,“現在的你,曾經的我,那些無非只是個職業罷了。”
“其實上到大三,我就後悔學法律了。”楊毅也嘆了口氣。
“得,咱們不說這些了。”展鵬笑了笑,問道,“有多少內容啊,你怎麼還沒墨跡完?”
“馬上。”楊毅緊著寫了幾筆,然後起身拿著紙筆和印泥盒,走到欄杆前,把紙遞給展鵬。“你看一遍,要是沒什麼差錯,就籤個字。”
展鵬直接伸出手,說道,“把筆給我。”
“你還沒看呢。”楊毅愕然,遲疑著把筆遞給展鵬。
展鵬直接簽了名字,說道,“你寫的,我不用看。”
“我操,我有點兒後悔了。”楊毅撓了撓頭。
“怎麼?”展鵬斜睨著楊毅。
“我要知道是這樣,還不如直接把你給賣了。”楊毅邊說邊開啟印泥盒,遞向展鵬。
展鵬按了手印,把筆錄和筆遞還給楊毅,用兩個手指搓著多餘的印泥,抬頭看向楊毅,眯了眯眼問道,“楊毅,什麼時候,我才能不著了你的道兒啊?”
楊毅望著展鵬,眼角漾出笑意,輕聲說道,“下輩子吧。”
展鵬輕輕一笑。楊毅回到桌前,收拾好公文包,轉身望向展鵬,說道,“既然是佔坑的,今天我也就不多問了,我律師的職責到此結束。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煙還抽嗎?”
“抽。”展鵬咧了咧嘴,笑了。
兩個人又點了煙,隔著欄杆噴雲吐霧。
“我沒什麼說的了。”展鵬擠出一絲笑容。
“咱倆通個氣,你的情況,劉世強他們知道嗎?省得一會兒問我。”
“我沒細說。”
“那我就有分寸了。”楊毅想了想,又說道,“李東旭去看了你家老太太了,老太太挺堅強的。李東旭說了,從今往後,那就是他親媽了。”
展鵬嘆了口氣,點點頭,遲疑片刻,問道,“張靜和小暉——”
“小暉我沒見到,他應該還不知道你出事兒,”楊毅頓了頓,“至於張靜,應該和你想象的差不多。既然你決定自首,肯定事先都想明白了,是吧?”
展鵬看著楊毅,不置可否。
“張文峰他們會拖到三十七天,然後肯定得報捕。你這事兒,最次也是個過失殺人,他們沒得選。等下起訴的時候,我再過來。”
“你能忍到那個時候?”展鵬皺了皺眉頭。
“你啥意思啊?”楊毅嘴角浮出笑意,“當然了,我是你的律師,隨時見你是我的合法權利。你要是想我了,”楊毅盯著展鵬,改口道,“想見我了,就讓劉世強遞個話。”
“我可沒這麼說。”展鵬啞然失笑。
“或者——”楊毅打量著展鵬,眼中閃著狡黠,“我一週來一次?”
“隨你。”展鵬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