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重八把牛剛趕到谷口,一幫小兄弟就圍上來,七嘴八舌在說什麼。重八示意李良一人說話。李良說道:“張六昨晚回家,在半路上被劉家的黑狗給咬了,腳腫得好大呵,他的牛今天由我代放。他爹昨天找到劉寶官賠醫藥費,你猜他怎麼說:‘狗嘛,就是用來咬人的,我的狗來了,你們為什麼不走開?’你看看,他說的哪是人話?這不明擺著欺負人嗎?現在張六一家人氣得直哭,又沒有錢去醫,大哥,你看這事咱辦?”

重八聽了十分生氣,可是一時又想不出什麼辦法來。不一會兒,湯和和顧成也來找重八訴說黑狗咬人的事,顧成說道:“大哥,我有一個表哥叫王齊,前天也讓黑狗咬了,他今年二十歲,一家人靠他掙錢過日子,現在幹不了活,這怎麼辦啊!看來我們應該想法治這惡狗,我們還是用老辦法行不?”

他們三個人就坐在石頭上,重八說:“不行,這狗出門都是劉寶官牽著的,那怎麼成?我們得想其他辦法。”

王力走過來說道:“要是那狗瘋了就好了。”

“那才不好哩,如果牠是隻瘋狗,我們的兄弟張六就會變瘋。”重八回答道。

“對,”湯和附和地說,“狗瘋了好可怕呵!前幾天我們村南頭蔣家的狗瘋了,見什麼咬什麼,見豬咬豬,見羊咬羊,見人咬人,不吃東西,夾著尾巴,紅著眼睛,口裡流口涎,到處亂跑,後來三個人拿著鋤頭才把牠打死。埋在東山大樟樹下。聽人說,瘋狗的口涎是很兇的,濺到人身上就不得了,蒼蠅去爬了再去爬食物,誰吃了這食物非瘋不可。”

朱重八聽了湯和的話,兩眼放出光亮,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腦子裡形成了,他用右手扶起湯和道:“湯和,你說的話是真的嗎?”

“大哥,你知道我湯和說話是從來不撒謊。”湯和認真地回答。

重八對王力說道:“兄弟,你到山口放牛去,大哥們商量點要事。”

王力轉身走了,重八對湯和和顧成說道:“湯和,你能找到埋了的瘋狗嗎?”

“能,就在東山下的香樟樹邊。”湯和說。

“你能找到或買到一塊熟牛肉嗎?”重八問。

“滷牛肉行不?我家還有滷牛肉,昨天我爹買了兩斤滷牛肉,因我那天烤牛肉吃多了,滷牛肉還剩了半斤左右,放在家裡碗櫃裡,你要幹什麼?”

重八小聲在湯和和顧成耳邊嘀咕了一陣,然後大聲說:“現在你們兩人去辦這件事,辦妥了儘快回來,我等著你們。”

兩個夥伴答應一聲,就飛奔下山而去。申時時分,湯和同顧成滿頭大汗跑上山來,把一個荷葉包交給重八說道:“大哥,一切按你的吩咐辦妥了滷牛肉我足足切了一兩。”

“那死瘋狗我們一挖出來就有蒼蠅來爬,那狗嘴裡還在流血。我們做。完了就趕緊埋掉。”顧成一邊擦手一邊說。

重八開啟荷葉包,只見一個木盒裡,一塊黑呼呼的牛肉放在裡面,上面有些粘粘糊糊的東西,湯和說道:“大哥,你要小心,千萬不要用手去摸或濺在身上,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知道,我辦事,你們放心。”重八說道,“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這件事關係重大,只有我們三人知道,注意保密。你們等我的好訊息。”

這天,重八早早地回到劉家,關好牛後就去觀看狗的動靜,只見這隻大黑犬用鐵鏈拴在西廂房下。重八見周圍沒有人,就故意朝狗旁邊走去。這狗識別力強,它見重八每天早晚都要從這裡走過進出大門口,也就不吠他,也不理他,重八故意去而又返,走到大門外的無人地方,開啟小木盒把雞蛋大小的牛肉倒在荷葉上,將木盒扔到旁邊一個坑裡,用腳刨了些土蓋好,就重返大門裡去,再次走到黑狗旁邊,把黑色的粘糊糊的牛肉團向狗拋去,恰好拋在狗嘴下的地上,他把荷葉拋進垃圾堆裡用垃圾蓋好。

狗低下頭嗅嗅,並不去吃,只是坐在地上,兩隻眼睛懷疑地看著重八。好像在說:“你為什麼要給我吃東西呢?”

聽人說,這狗很聰明,不認識的人拋給它食物,再好它也不會吃,更可氣的是它不吃的東西就會抬腿撒些尿在上面,就永不光顧它。

重八見牠圍繞著牛肉走了幾圈,又嗅了嗅,抬起腿準備撒尿,這就是說它準備棄之如敝履。重八忙把雙手放在胸前作起揖來,口中說道:“狗大哥,你別這樣,這是我對你的一番心意,你不能糟蹋了,我們是好朋友,我崇敬你,想討好你,我們交個朋友,你千萬別咬我……”

這狗通人性,它見重八在乞求它、討好它,眼光也就和善多了,既不撒尿,也不去吃,仍然兩眼望著重八。

重八繼續作揖道:“狗大哥,你是天下第一條聰明的狗,你千萬別誤解我的好意,我是想巴結你、討好你,你千萬別咬我,我會給更多的好吃的東西給你。我怕你,怕你咬我。……”

狗又圍著滷牛肉走了幾圈,大概是滷牛肉太香了,它既不吃也不拋棄它。

這時,背後有一個人聲:“重八,你在幹什麼?”

朱重八回過身去一看,心想壞了,是劉管家來了。只聽他說:“你腦子沒病吧?你幹什麼給狗又行禮又作揖的,你倆稱兄道弟的?你犯神經病了?”

“你才犯神經病了。”重八回過頭去,針鋒相對地說,“我想跟它混熟點,免得它咬我,這有什麼不對嗎?不外乎想套點近乎,籠絡牠一下而已。”

“快說,”管家說道,“你喂牠什麼東西?”

管家說完,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重八一下甩開管家手說道:“我能有啥喂他?一塊紅薯而已,逗它喜歡,免得我進出牠咬我。”

“紅薯?牠會吃你的紅薯,是不是毒藥?”劉管家追追問道,“牠連豬肉都不吃,還會吃你的紅薯?”

重八斜眼看了一下黑狗,只見牠正躺在地上,兩隻前腳抱著滷牛肉,慢慢地在吃,重八心中暗喜,他回過頭對管家說道:“哎,劉大管家,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用毒藥幹什麼?那些東西是你們才用的,它成天大魚大肉吃多了,吃點紅薯換換口味,紅薯是甜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撒謊,”劉管家繼續說道,“這狗嘴叼得很,白米飯、白麵饅頭它都不吃,還吃你的紅薯?”

“我的紅薯是燒烤紅薯,又香又甜,你看牠不是在吃嗎?至於說道用毒藥,我與這隻狗無仇無恨,我又不想謀牠的家產、收黑錢,我為啥要毒死牠?謀財害命的事我朱重八是從來不幹的。”

這幾句棉裡帶針的話猶如悶棍一樣砸向管家,管家聽了好半天沒法開腔,只得悻悻地說:“好,我暫時相信你一次。如果明天此時這狗沒問題,我就不找你,如果有什麼不測,那我就不客氣了。”

小重八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去丟了幾句話:“管家,不要以為人人都像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重八說完就大步走了。劉管家望著這個牧童,總覺得他很不簡單,這麼小的年紀,說出話來句句像刀子。

重八走出大門,回頭望了一下大門內,見管家沒有跟來,重八自言自語道:“怕你奸似鬼,喝了老子的洗腳水!”

三天平安地過去了,沒有什麼動靜。重八這幾天早晚都要來暗暗觀察狗的變化。第四天,早上,重八見這條狗有些煩躁不安,不停地走來走去,吃的東西明顯減少。第五天這條狗兩眼通紅,夾著尾,精神好像特別旺盛,而且不斷地狂吠,嘴邊開始流口涎。第六天早上明顯不正常,什麼也不吃,一刻也不安靜,經常咬拴它的鐵鏈,毫無道理地咬周圍能咬到的東西,有人猜測:“這狗大概是發情了,尾巴夾在後腿下。”

劉寶官聽了哈哈大笑地說:“發什麼情呵!它是一隻閹狗。它長時間沒出去溜達,看我的,我帶牠到外面溜一圈就沒事了!”

說完,劉寶官就去解鐵鏈。正在這時,只見那隻狗竄上前來,一口咬住劉寶官的左小腿,咬著就不放。劉寶官“哎呀”一聲倒在地上和黑狗對拉起來。

劉寶官忙大聲叫喊:“來人呀,快來人呀!”

幾個長工拿著棍子跑過來傻眼了,這是少爺心愛的狗,這一棍子下去,萬一把狗打死了,少爺能答應嗎?所有的人只能圍著狗大聲吆喝,這根本不解決問題。少夫人大著肚子走出來一看這情景,馬上嚇昏過去,一下倒在地上,僕人和丫環翠仙趕快上前扶起少夫人向臥房走去。

劉寶官在地上疼得難以忍受,趕快叫他貼身的僕人劉聰:“劉聰,這狗瘋了,你趕快用刀砍死它,我賞你二兩銀子!哎喲,痛死我了……快!”

劉聰順手從一個長工手裡接過一把砍柴刀,照狗頭狠狠砍下去,砍了幾刀,狗才嗚咽幾聲斷氣死了。狗雖死了,它仍然不鬆口,這真是活報應。最後把柴刀插入狗嘴,才撬開狗嘴,取出左腳杆來。眾人七手八腳把少爺抬到屋裡,少爺嘴還不斷地哼哼:“哎喲,痛死我了!……這狗真的瘋了!……”

劉大秀拄著柺杖,戰戰威威地走出來,對劉管家道:“劉——康,快去請醫生,請——最好的醫生。”

劉管家忙叫一個長工到太平鎮請醫生。長工宋大叔也對劉康說道:“劉管家,我看這狗確實瘋了,我以前見過瘋狗就是這個樣子。現在不能放在那裡,會傳染人的,趕快撒上石灰,叫人挖坑埋了。”

劉康聽了覺得有理,就叫宋大叔和另兩個長工去處理這事。

劉寶官的傷口咬得果然不輕,左腿上到處是洞,小腿腫得和大腿一樣粗,醫生過了一個時辰才趕到,忙用冷開水洗淨傷口,敷上藥,又開了處方就走了。

黃昏時分,重八從山上回到工棚裡,金大使就對重八說道:“重八哥,劉家出大事子,劉家的狗瘋了,今天把少爺給咬了,這真是活報應,自己喂的狗把自己給咬了,少夫人也嚇得跌了一跤,我預感到劉家的禍事到了。”

重八聽了,既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這隻狗終於瘋了,給眾兄弟和被咬窮人們出了一口氣,報了仇。難過的是少爺劉寶官被瘋狗咬了,他的性命恐怕也難保了,劉家從此不得安寧。“誰叫他爹放高利貸,把我逼來他家當放牛倌,又養這樣的惡狗,今天得到這樣的惡報,也是他們罪有應得。我們也是箭在弦,不得不發。”朱重八這樣一想也就心安理得了。

第二天,重八來到山口,李良趕快來打聽劉家的情況,重八悄悄地把發生在劉家的情況,作了簡單的介紹,李良拍手稱快,重八忙制止地說:“我們靜觀其變,我估計後果要比我們想象的嚴重得多。兄弟,嘴可要嚴格封閉起來,有些事情我們深藏在心,必要時就帶到棺材裡去,你明白了嗎?”

李良伸了一下舌頭,忙轉身走了。

果不出重八所料,劉寶官自從被狗咬了以後,傷勢一天比一天嚴重。開始還可以吃飯,三天以後吃的東西越來越少,人迅速消瘦,兩眼變大,人瘦得皮包骨,怕風、怕光、怕聲音,特別是怕水聲,連茶壺向杯裡倒水的聲音都害怕。聽說這叫“恐水症”,也叫“狂犬症”。最後劉管家只得把他關進穀倉裡。他拼命用雙手抓自己的胸部,不斷大喊大叫,過了四五天,劉寶官少爺就死了。劉大秀見自己活鮮鮮一個兒子不幾天就死了,他來到床前叫了一聲:“兒呀!”就一口氣不來,倒地隨兒子而去。

小夫人那一跤也跌的不輕,多虧劉家有錢,吃了不少保胎藥,加上丫環和僕人精心服侍,胎終於保住了。

劉家父子同時歸天,少夫人又臥病在床,劉家上下的切事務都由劉管家打點,他自然就忙得不可開交。劉家沒有什麼親戚,也就省下了不少事。買了兩付棺材,將父子收斂了,往山上一埋,就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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