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沒聽清,或是聽見了又不敢信,看看手中的匕首,又看看姜念堪稱冷硬的面龐。

“……什麼?”

“我說,”姜念於是重複,“你得扎我一刀。”

她抬手點在自己心口,“我殺蕭銘的時候,這個位置是你教的,我信任你。”

他有分寸,知道紮在什麼位置嚇人,但能保住她的命。

“不用這樣,不用的……”可他只是搖頭,“我們現在就走,我可以,可以帶你走……”

他腳步都在踉蹌,還得是姜念伸手扶他,讓他能倚靠著自己,也把鮮血沾染自己一身。

“你還不明白嗎?”她輕聲開口,“調玄衣衛的天衛軍,一次就是將近二十個,你還不知道是誰要殺我嗎?”

他不蠢也不笨,更清楚誰能操控天衛軍。

他只是想要護住她,不想她吃這種苦。

流血的事,明明自己來擋就好了。

“不要,不用的……”

手中刀刃滑落在地,蕭珩整個人都似虛脫,順著姜唸的身體往下滑,最後只能抱住她的腿,口中呢喃不斷。

姜念知道這很殘忍。

可這場苦肉計不得不演。

她一直以為,自己虧欠的東西,能用她不在意的“貞潔”“名聲”來償還。

如今看來,還是僥倖了。

蕭珩跌在她腳邊,仍舊不願接受;再拖下去,等謝謹聞的人一到,就沒有機會了。

“你覺得很難過,是嗎?”

她垂下眼,睨向似要碎成血塊的少年,“你覺得要親手來傷我,做不到,是嗎?”

姜念身上沒有傷,卻顧念他殘破的軀體,蹲下時小心翼翼。

“可是蕭珩,你要拒絕我嗎?”她問,“你能拒絕我嗎?”

從一開始他就錯了,把自己從裡到外都託付給一個人,卻連那人是否值得託付都不去想。

他是一定會吃這個虧的,沒人好好教他,也沒人讓他好好長過教訓。

姜念執起他淌血的右手,將那把刀遞還他手中。

“你不下手的話,我只能自己來。”

“你是信我,還是信你自己?”

這一陣緘默堪稱驚心動魄,蕭珩像隨時都會昏厥過去,卻又一瞬不瞬盯著手裡的刀。

最後他說:“你躺下。”

他做出了選擇。

這一次,他信自己。

整個過程怪異又瀰漫著血腥氣,蕭珩染血黏膩的手在她身上摸索,冬衣厚重,他眼皮子又沉。

最後只能說:“你把外衣脫掉。”

極端冷靜之後,他甚至顯出冷漠,姜念不敢細想。

不遠處車馬喧鬧,她重新握住蕭珩的手腕。

“來吧。”

疼痛當然是有的,銳物穿破身體,像是紙糊的燈籠破一個口子,冬日的涼意爭先恐後灌進來。

姜念開始氣短,頭腦昏沉,身體的知覺漸漸淡去。

最難忘還是蕭珩的神情,他緊繃著,一雙明澈的眼睛難遮痛意,說是恨也不為過。

經過這一遭,他會恨自己嗎?

他最好要學會恨自己。

這樣,他也就不虧了。

……

這天午後又落雪了,打頭那人窺見這場面,驚得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慌忙牽停馬車。

“大,大人,您看前面……”

厚重的織金帷裳掀開,男子只望一眼,舒朗眉目立刻擰在一塊兒。

他甚至顧不上吩咐,下車便褪下自己的氅衣,要往姜念身上蓋。

卻在對上她胸口刀柄時,渾身徹骨地冷。

這對男女倒在一起,姿勢並不算好看。蕭珩雖也暈了過去,一隻手卻攥著方絹帕,按在她傷處,阻止鮮血無節制的外湧。

邊角漏出的花樣,還叫沈渡有幾分眼熟。

“叫人過來撐傘,”他闔目緩一陣,才繼續交代,“就近去找肩輿和大夫,不要亂動她們。”

“是!”

“還有,”沈渡又瞧一回她了無血色的面頰,替姜念也替自己考慮,說道,“先不要聲張。”

於是等謝謹聞姍姍來遲,新雪甚至已埋沒滿地的痕跡。

侍從抽刀劃開,才顯出一點猩紅赤色。

“大人,這裡有血跡!”

馬車也在,唯獨不見他的人。

謝謹聞隔窗望見簌簌轉盛的雪絮,不敢去想最壞的結果。

她還有事要對自己說,她還沒說呢。

白刃就立在車下,他卻沒有半分追責的精力。

放了窗間錦簾道:“去找。”

一個時辰後。

聽說她在沈渡那裡,謝謹聞重重鬆一口氣。

衣裳都記不得披,直接起身道:“去接她。”

“恐怕……”白刃不安開口,“恐怕不行。”

高大的男人身形一頓,“為何?”

“姜姑娘受傷了,如今生死未卜,不好挪動。”

落進謝謹聞耳中,只剩了“生死未卜”四個字。

兩個月前辦完沈老太爺的喪事,沈家人便扶著靈柩回常州府了。

偌大一個宅子,平日裡除了下人就只有沈渡自己,這回倒是熱鬧一番。

侯夫人趕在他之前到的,緊張地拉住他,叫他不要鬧出動靜。

“大夫正準備拔刀呢……”

聽見“拔刀”二字,他更是不受控地往裡走,隔著紗幔望見裡間人,卻被攔在鏤花月洞門外。

“謝大人,”沈渡的袖擺垂在身前,“事出從權,我先把姜姑娘安置此地,望你不要……”

“別出聲。”

謝謹聞的眼光沒有一瞬分給沈渡,只管盯著裡間的小人。

她那麼單薄的身子,釘上一把匕首,怎麼看都可怖極了。

沈渡沒有回頭,像是嚴守禮數,一直面朝謝謹聞站著。

兩個男人懷著同一份擔憂,直到裡間窸窣響一陣,那大夫拭去額間冷汗,才終於對外道:“好了。”

謝謹聞先一步衝進去,“如何?”

“姑娘命大,拔刀時沒有大出血,若這幾日能穩住,命是能保下的。會落什麼病症,得過幾天再看。”

也不知這男人聽進去沒,他俯身蹲在床榻邊,伸出手想觸一觸她,卻又畏縮不前,唯恐碰壞她一樣。

老大夫嘆息一聲,背起藥箱,迎面又是沈渡走進來。

照先前吩咐好的,他邊有道:“一定要叫病患臥床休息,切忌隨意挪動。”

沈渡了然頷首。

謝謹聞最終拿自己的手背,貼了貼她的,幾番確認還有熱意,才緩緩收回。

沈渡在他背後出聲道:“謝大人以為,是誰要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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