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段日子裡,周京霓都是一個人住在這偌大的房子裡,母親同兩個舅舅陪外婆去三亞過冬,父親出訪德國和法國。

這期間沒有一個問候電話,好像沒人記得家裡還有個高中生,又或許這裡不是他們的家吧。

好在她習慣了,就連本該在法國的父親,十二月初忽然出現在家裡客廳,在和秘書之外的另一人談話。

許久未見,她不僅不驚喜,反而語氣平淡的好像和自己父親不熟。

“爸,你回來了。”聲音很低,目光也低垂著換拖鞋。

又禮貌生硬地朝另兩人微笑著打招呼,“方叔好,叔叔好。”

聞聲,周茂華抬頭看向門口的女兒,斂眸不改面色地放下茶杯,嚴肅地凜聲道:“寒假商賽活動早點準備,到時bp做出來發到你方叔那,有什麼問題早點請教,別上場了再出岔子。”

“上次是沈逸拿下冠軍。”周京霓隨口一說,“他拿我心服口服。”

話一出口,周茂華彷彿被什麼觸動,寒著一張臉,“輸了就是輸了,對手是誰都別找藉口,輸給他你更應該好好反省。”

周京霓咬著嘴唇,自嘲地扯著嘴角發出一聲冷哼,絲滑地扯下雙肩包單手拎在側,一臉口服心不服的樣子。

正在她要說“知道了”,話被截停。

聽見那位慈眉善目的叔叔,和朗地笑了兩聲,又拍著父親小臂勸導,“你呀,別給孩子太大壓力,京霓這孩子可是出了名的物理天才,我閨女都知道她呢,商賽差不了的。”

這一句話像導火索一樣,引燃了和平。

物理天才又怎麼樣,他們從沒引以為傲過,別人家或許會因為孩子的成績互相推責,他們不一樣,只覺得這是她本應就有的光環,因為她是周茂華和葉鳴舟的孩子,這些榮譽都變成了她履歷裡輕輕帶過的一筆黑字。

那幾個字,“出了名的”、“天才”,再一次的提示她父親,你位置坐這麼高又如何,還不是有個曠中考的紈絝女兒。

周京霓站在客廳中央,看著父親攥緊的拳頭,手跟著發抖,緩緩垂下眼睛,等著。

肅靜片刻間,兩個外人面面相覷。

霎時,父親自持威嚴,沒有任何情緒地落下一句,“你先回屋學習。”

她轉身離開的瞬間,鬆了口氣。

這人到底是懂得維持面子的,即便這個家庭早已四分五裂,他也會偽裝的很好,外人面前閉口不談。

這件事彷彿是插曲,幾天過後,父親延期的行程提上日程,家裡又剩下她一人。

-

隆冬,寒風漫卷,白雪鑲紅牆,北京似千年前的故都。

十二月中的週五早上,中美國高外的長路被堵的水洩不通,校門首次全部敞開,各校大巴車一輛接一輛地駛入學校停車場,送學生的私家車在門口走走停停。

中央主樓前拉起了碩大橫幅,學生和家長一進校門就能看見擺在通往體育館路上的易拉寶,上面印著各籃球校隊的宣傳海報和坐鎮嘉賓照片。

八點多,周京霓一如既往的坐車來上學,湊巧趕上了堵車。

她盯著手機上的時間,又看了看窗外長長的車隊,五分鐘了車子才挪動幾米遠,小聲嘟囔著,“今天怎麼回事,哪裡交通管制了嗎,突然這麼堵。”

司機看了一眼後視鏡,又看了一下手錶,笑著安慰道:“沒事,來得及不會遲到的。”

可話說完半天,車都沒動一下,周京霓等煩了,“您慢點開,我走過去。”

不等司機阻攔,她反手推開車門,毫不猶豫地迎著刺骨的寒風,拉緊了圍脖往前走。

風捲起格子圍巾一角,蓬鬆的慄棕長髮,伴隨著撥出的白霧,一起一落。

看見人頭攢動的校門口,周京霓才知道,前段時間學校通知的籃球賽是在今天舉辦。

難怪一路堵的比早高峰的地鐵還擠。

這會,不少外校學生站在門口等人,三五成群的肩並肩,聊得眉飛色舞,期待的眼神溢於言表。

而本校的學生多半都在吐槽。

這其中包括周京霓,尤其是雪白的板鞋上被踩出一個腳印後,精緻的眉眼染了些怒氣,不耐煩地對前面東張西望卻原地不動地男生大聲喊:“不走別擋道行嗎。”

聲音很大,不少人都把注意力轉移到兩人身上。

許是面子掛不住,男生臉色難看地上下打量她,翻著白眼扭回頭,兩手一扽大衣,態度快拽上天。

還不忘回頭瞪她一眼,“我就不走,這麼寬的路,你家修的還是眼瞎了啊。”

話夠刺耳,周京霓不怒反笑。

移步到男生一旁,杏眸水汪汪地抬頭望他,膚如雪玉的臉上,明明掛著那麼無辜溫潤的笑,可眼神冷的涼薄。

兩人對視第一秒,她悠然開口,“今天北京這麼冷,不知道你這個聚酯纖維的貂皮大衣保暖嗎?”

不等男生變臉,她又嘴角一彎,指著他腳上的假鞋和衣服,比劃一下,“加起來,還沒我校服外套貴。”

“在這,你算什麼東西?”

最後這句話,她收起笑容,壓低聲音,毫不掩飾那極具諷刺的眼神,更像是在警告他。

八個字,一針扎到血脈上,氣得男生臉紅耳熱,只能靠罵得又髒又難聽來取勝,“我去你媽的傻逼玩意,中美的怎麼了?!你有種告訴我你叫什麼……”

食指繃直了隔空指她,“婊子”、“爛貨”這種侮辱女孩的詞,張嘴就來。

四周的人群都察覺到異樣,紛紛與兩人保持距離,周遭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還拿手機錄影。

一直站在不遠處的兩人,見事態上升,看戲的表情有了動容。

“我去沈逸!周京霓這丫的又他媽硬碰硬,你聽聽他說那話,指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啊,這不等著捱揍呢?”葉西禹佩服的五體投地,滿臉寫著服氣倆字。

尖銳柔軟,矛盾體一起刻進骨子裡,這種性子,被周京霓玩的遊刃有餘。

沈逸沒說話,盯著她,抽完煙,捻了菸頭,眼皮跳了跳,聽見她繼續火上澆油,“嘴給我放乾淨點。”

“罵這麼快是氣急敗壞了嗎?”

有些事不關己的外校學生,只注意到這個穿著白羽絨服的女生,高瘦,骨相絕塵,長髮一側挽在耳後,眉下那雙淡薄的眼睛,不是嬌生慣養的任性跋扈,是尖銳張揚的天生傲骨,她平靜地扯下外套裡校服上的名牌,舉過視線之上。

“想知道我叫什麼?那就好好看清楚我的名字。”周京霓蔑視的眼神極具穿透力。

離得近的紛紛湊上去看名字。

“高一A班,周京霓?”

“現在高一的妹妹都這麼頂?”

討論之餘,有女孩被這長相折服,看得失神,“長得好好看啊。”

交頭接耳的議論聲穿過人群,落在沈逸耳中,他皺起眉頭,一手撥開密不透風的吃瓜群眾。

明顯男生不是好惹的人,嘴上功夫栽了跟頭,又罵不過癮,不出他意料,面對大庭廣眾下的正面挑釁,男生不想丟面兒,那伸手的動作顯然是要對周京霓動手動腳,但論正面剛力氣,她哪是男生的對手。

沈逸有些惱火她對自己不負責的行為。

而周京霓自己也沒想到這人真敢在眾目睽睽和攝像頭之下打人。

就在那一巴掌即將落在太陽穴上時,心臟驟縮,她整個人都繃緊了,又下意識地抬胳膊擋臉,閉上眼,做足防禦心理準備。

可等了幾秒都沒等來疼痛。

周京霓緩緩放下胳膊,看見那隻近在咫尺的粗糙手掌,此刻被人牢牢錮住手腕,動彈不得。

這一刻,她心臟在胸腔中死灰復燃,心跳的震盪牽引到指尖,渾身跟著微微發顫。

風停了,頭頂上方驀然傳來一句,“二中的人?”

沈逸?

“你怎麼在這?”站久了,冷風吹得她有些氣息不穩。

耳邊是骨骼碰撞的咯吱聲,男生的表情隨著加重的力氣扭曲。

沒人作聲,周京霓回頭詢問,卻看見葉西禹大搖大擺地出現在後方,只是這兩人顯然沒空關心她的驚訝,一人站在她一側。

男生在看形勢,沒有接那句話,但偷偷攏衣服遮校徽的動作卻騙不了人。

“剛剛這是想幹什麼?”葉西禹懶洋洋地聳肩,握住沈逸的手腕,示意放了,他來處理。

畢竟,明著壞的是葉西禹,玩陰的才看沈逸。

學校的安保似乎是察覺到了不對勁,喊著喇叭驅散人群,周京霓有些擔心葉西禹,正要拽住他,抓了個空,人已經走上前擋在了她面前,抽下領帶,一圈一圈地纏繞過手掌。

葉西禹欣賞著手上傑作,說:“你是要打我朋友嗎?”

“嗯?”他再問。

“說話啊。”

男生跟啞巴了似的,緊張地吞嚥著口水,眼神慌張地四下尋求幫助。

見沒人肯多管閒事,他手背在身後,撥浪鼓似的搖頭否定,“沒,沒有,我開個玩笑。”

“玩笑?”

葉西禹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指腹劃過下巴,抿唇樂起來,“行,那我也跟你開個玩笑,不過——”

“你爹媽沒教你打架不打女孩的規矩是嗎?”

嘴上笑嘻嘻的葉西禹,讓人分不清軟硬,可眼神裡的火氣早已藏不住,不等趕來的保安勸上一句,抬頭僅一眼,不給任何閃躲之餘,重重一拳打在那人臉上。

力氣大的沒半點剋制,人被打到站不穩,趔趄幾步倒在地上,嚇得周圍人連連後退,驚呼聲炸成一片。

“二中的廢物也配來我們中美地盤上撒野。”葉西禹不耐煩地甩甩胳膊,一腳踢上膝蓋。

一腳下去,地上的人疼到呲牙咧嘴地抽搐。

沈逸及時攔下了上頭的葉西禹。

“他的規矩教完了,那該輪到我了。”沈逸俯視著捂臉躺在地上的人,緩緩走上前一步,屈膝一蹲,從兜裡出一包紙巾。

見人害怕得手在抖,沈逸虛晃一笑,把紙放在露出校徽的胸口上,“放心,我不方便打你。”

“但我覺得你有點礙眼了,換個地方待吧。”

“哦,我的意思是換個城市。”說著,一臉和煦地笑著站起身。

打完人的葉西禹,也好像沒事人一樣,斯斯文文地繫好領帶,懶倦地轉著手腕打了個哈欠。

眾人屏氣凝神的看這瘋狂刺激的一幕,卻無一人敢吭聲,三人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安然無恙的從保安身邊走過。

擦肩走過圍觀前排的人牆時,沈逸忽而停了腳步,側頭,伸手拿過一個女生的手機,看了一眼,隨即瞭然一笑,點下刪除。

還回去前,手機在手心轉了個面,指骨捏著手機兩側,螢幕朝向人群揚了揚。

“麻煩了,各位同學。”

他笑得從容,如泉水般清洌乾淨,語氣卻是毋庸置疑的冷厲警告。

周京霓火氣並沒消,是被沈逸硬拉走的。

直到邁過學校大門,後面人散了,他才撒開手放人,“說過的話,還真是不往腦子裡記,剛剛就應該讓他打你那一巴掌長長記性。”

“非要吃虧了才知道收斂是不是?”

這話說得不重,沈逸善後完了總會說,她常常不當回事,左耳進右耳出。

可她今天偏偏聽得委屈,剛才明明是那人先罵的,憑什麼又要說她,可她不肯低頭,咬著牙憋住情緒,硬頂嘴,“那你別管啊!”

一步走的比一步快。

見她差點要被打了還這麼硬氣,沈逸臉色一沉,語氣也不太好,重重地說:“行。”

葉西禹連忙當和事佬,走上前拉住周京霓,好聲好氣地勸,“你知道沈逸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都是怕你一個人會吃虧——”

說著,餘光看見她眼角啜滿淚水,葉西禹整個人都愣住了,不知所措地回頭求助沈逸,用嘴型無聲地說:她哭了。

自己惹完事,被說兩句還不服氣上了?

從小到大,沈逸很少見她哭,這會兒好氣又好笑,喊一聲,“周京霓。”

前面的人就跟沒聽見似的,甩開葉西禹的手,埋頭往前走。

見狀,葉西禹撇撇嘴,站在原地無可奈何地舉手投降,對走上前的沈逸說:“算了,她就這脾氣,自己待會就好了,你今天不是還有比賽嗎,趕緊去準備,不用管她。”

指著身後反方向的松樹林長道,“體育館在那邊,我現在得去教室簽到一趟,完事找你。”

“你的黃金人脈要是跑了,”沈逸順著指的方向,眼風掃過人流湧動的身後方,悠悠道:“我看你找誰抄作業,你爹找誰走後門。”

葉西禹“我靠”一句。

沈逸充耳不聞,掀起袖口看腕錶,差一分八點半,九分鐘後抽籤決定小組賽分組,九點開幕,時間還早,肩上的揹包扔給葉西禹,提了步子追上去。

抱著包的葉西禹,不明所以地低頭看了看懷裡,又看向走遠的兩人,不滿地喊著,“喂,怎麼你惹她哭,倒黴的是我!”

雪融化結冰,灌木叢兩側的路挺滑,眼前這人還偏沿著邊走,步子倒挺穩,轉眼走到了教學樓門口,沈逸跟著,笑著看她背影,也不出聲,就想看看這人準備什麼時候發現身後尾隨了人。

不出意外,頭都不回一下,沈逸左手插著兜,右手摸了摸冰涼的耳垂。

周京霓剛邁上第二個臺階,脖子一梗,人被拽下一個臺階,腳踩空,伴隨著驚呼聲,仰倒在柔軟溫熱的懷中,撲面而來的氣息有些熟悉,她被嚇住了,顧不上反應,下意識地反手抓緊一根繩子穩住身子,心臟快跳出胸口,心想今天是什麼晦氣日子。

不同的是,沈逸任由她抓到脖子勒紅,人撲在懷裡也紋絲不動。

反應過來,她立馬鬆開手,想知道身後的人到底是誰,氣憤地轉過身,入眼的是鎖骨間的黑繩鏈,墜著一枚玻璃種的翡翠觀音,人很高,她站在臺階上他站在臺階下,卻只能到肩膀,仰頭一看這張好看的臉,正嘴角噙著意味不明的笑低頭看她。

這表情好像是在笑她剛剛的模樣,她惱怒地推他,“你扯我幹嘛!有病啊!”

又反應過來剛剛抓住的那根繩子,正是他胸口那枚玉墜的鏈子,她更是一眼認出這是他大哥沈硯清贈予的畢業禮物,以她的瞭解,這冰種級別,向來有價無市,最低價值千萬,價格少說是她脖子上這個的十倍。

想到差點失手摔碎這玩意,周京霓聲音沒由來得提高,“這要是碎了,你可賴不著我,我還差點摔倒了呢!”

看她生氣,沈逸也懶得嘲笑了,滿不在乎地把墜子摘下來,“剛剛哭什麼。”

“你說什麼。”沒想到他說這麼直接,臉一紅,周京霓別開頭,繼續嘴硬,“我沒哭。”

他失聲笑問:“杳杳沒哭?”

喊她小名?她瞪他。

“好好好。”他無奈又妥協,不問下去,把墜子放進她上衣口袋裡,“我得去體育館了,東西你替我保管,走了。”

沈逸扭頭就走,朝她反手拜拜。

摸著口袋裡的觀音,還殘留一股淡淡的餘溫,周京霓觸碰到的指尖一縮,喊住他,又有些茫然,就這麼問了句,“你幾點比賽?”

沈逸回頭,明朗的笑容如春至,“要來看嗎?”

“我就問問。”她不承認,也沒直接否認,但他知道了答案,看著她,“抽籤完了發訊息告訴你,輸了兜裡的東西歸你,贏了分我的獎金歸你,考慮一下給你們學校的對手加油怎麼樣。”

“什麼意思?”周京霓說。

見她有些懵,沈逸被逗笑,“一會見。”

說完,葉西禹漫步過來,沈逸接過包搭在肩上,走往體育館,周京霓收回視線,看見漸行漸近的葉西禹雙手捂嘴哈氣,嘴上念著,“凍死了。”

樓前吹過細碎的晨風,她仰頭看向冬日驕陽。

-

十幾人的教室,空了一半。

沒一會,姜梔和沈逸的訊息提示一起彈框,聊天框一上一下。

沈逸:【十一點十五。】

姜梔:【霓霓快來體育館!!】

姜梔:【你知道嗎,剛剛江樾不滿意抽籤決定,說十四中太菜,要求和101的人打!評委會居然同意了,天吶,好多人啊,你快點來!!】

果然這丫頭的關注點又是男人。

周京霓看時間,又看了一眼圓桌首位的外教老師,直接舉手,一臉認真地用英語說:“不好意思,我去趟廁所。”

老師點頭。

有禮貌但不多,所有人看著她不做任何撒謊掩飾的拎包走出教室。

吵嚷又沸騰的聲音隔牆傳出。

周京霓出示學生證進場,站在入口處,仰頭看臺階之上。

陽光折射進巨大落地窗,白熾燈晃過觀眾席的人山人海,吊頂掛滿助威橫幅。中場休息時間,穿短裙的拉拉隊少女們躍動在場館中央,距離比賽還有十多分鐘,兩方隊員做熱身準備,調整狀態等候入場。

手心震動一下,是姜梔的電話,周京霓接起來,“我已經到了。”

“我在1區第一排,快過來,我給你留了位置!”姜梔生怕她聽不見,吼得耳膜一震。

“來了。”她關了擴音,卻沒著急找座位。

耳邊聽著電話,一邊邁上臺階,目光四下掃了一圈,最終定在沈逸身上。

他穿著白色籃球服,整個人很鬆弛的坐在椅子上,手肘撐在膝蓋處,十指交叉,剛好露出有力流暢的肌肉線條,四周吵得喧天,職業攝像多機位狙擊球員畫面,他不關心外界動靜,側頭與教練低聲交談,一群人圍著他,露出的半側臉映著光影,勾勒出優越的下頜弧度。

他接過一瓶水,仰頭喝著,突出的喉結隨著水流上下滑動,微微垂落的目光,落在遠處。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他眯了眯眼,放下礦泉水,緩緩站起身,忽然面朝正對面的遠處,佻薄地揚著下巴遞了個眼神。

笑得剛好不好。

可就在前一秒,那雙倨傲淡漠的雙眼,還被抓拍進鏡頭。

這眼神的意思,也就周京霓讀得懂。

——挺準時啊

她揚了揚眉,當然。

沈逸比了個拇指,稱讚地點點頭,轉頭繼續與隊員溝通。

可他這不走心的笑倒是勾走了一片女孩的心,現場尖叫一片,吵得她耳朵嗡嗡響。

好不容易擠到1區,就看見姜梔扛著大炮似的鏡頭,眼睛專心致志的瞄著畫面,一動不動。

周京霓擠過去坐下,手在她鏡頭前一擋,“你追星呢,怎麼連這個都帶來了?”

“都怪咱們學校這個籃球場太大了,我坐這哪看得清!”姜梔撅撅嘴。

看不清嗎,那正對面的直播大屏是擺設嗎。

“你怎麼不報名拉拉隊,能光明正大的坐在他旁邊。”周京霓覺得這姑娘是有點傻勁兒在身上的,還全然不自知。

看臺離得遠,卻不影響她看清休息區那些眼睛焊在沈逸身上的女孩,他無視,她當樂子看。

幾萬的包往地上一撂,身子懶懶的稍後靠,搭著腿,露出兩截白得發光的長腿,向後撩過胸前長髮,懷揣著胳膊,以俯視之姿看向球場。

“那多不好意思,顯得我很花痴。”姜梔滿意的欣賞相機螢幕,一臉陶醉表情,“江樾怎麼可以這麼帥。”

說完還不忘指給京霓看。

“是不是很帥。”姜梔挽上她的胳膊,非要一個評價。

“很帥是有多帥?”語氣屬於不太苟同,也不掃興。

馬上姜梔就十分配合的把相機舉在她臉前,一臉藏不住的心動。

周京霓瞧了一眼,是張正面全身照,周圍還站了兩個陪襯,江樾一身紅色球服,大概是聊到開心的地方,笑容肆意不拘,克羅心的十字架耳釘配上這張貴氣的臉,渾身透著股荷爾蒙爆發的野勁兒。

驀然腦海中響起另一張臉,兩個極端的人。

廣播提示聲突然響起,周京霓淡然地評價四字,“拍的不錯。”

就算這樣,姜梔也心滿意足了,畢竟班裡所有人一致認為京霓性格冷得要命,不好相處,可她覺得美女就該如此。

周京霓看著姜梔開心的模樣,沒說話,目光移向場中央。

燈光聚焦。

籃球場上兩支隊伍蓄勢待發,裁判手捧球站中間,江樾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正對面的人,笑不達眼底。感受到犀利的目光,沈逸掀了掀眼皮與之對視,玩味地勾唇回笑,不動聲色的佈下危險氣息,壓迫感十足。

氣氛微妙又緊張,全場靜默。

一秒,哨聲響起,球騰空而起。

一道白色的身影瞬間閃躍,沈逸一把搶過籃球佔據先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個側閃躲過對手攔截,目光迅速瞄準隊友,高起跳,精準拋脫手,配合大前鋒卡位。

局勢刺激緊張,江樾抓住機會,空中跳躍攔球,後撤步背後傳球,扭轉自家劣勢局面。

兩回合運轉,再次回手,對手實力不容小覷,佔據位置優勢形成層層阻攔。

幾乎死局,只一瞬,沈逸目光一閃,嘴角勾起輕佻的弧度。

他反手胯下運球,做了假動作晃過。

籃球擊拍木地板發出劇烈撞擊聲,對手死防,沒有任何猶豫,就是現在,外線處,沈逸原地高起跳投——

砰!

完美三分球,開局即巔峰。

全場熱血沸騰,沈逸的名字響徹場館。

沈逸挑眉,眼尾淡出輕蔑一笑,側抬頭,對看臺,眨右眼,對唇邊比手勢“1”,與身旁隊友碰肩對拳,調整站位,再次進入狀態。

欄杆前站滿人,唯獨周京霓還保持開場姿勢,不動聲色的觀摩。

應戰且拿下開場球,全場視角都聚焦在少年身上,耳邊是關於他的狂熱吶喊。

“剛剛進球這個人好眼熟,我是在哪見過嗎。”姜梔拍得起勁,咔嚓咔嚓地一張接一張。

周京霓看大螢幕上的人,抬手撩起汗水濡溼的黑髮。

恣意的笑容,最喜歡的手勢,任何賽場上的沈逸,都自信瘋狂。

“是見過。”

“啊?”姜梔懵了,後知後覺的“我靠”一聲,“校門口接你那個?!”

“是。”

換防守接球,經典的開局被控場面。

運出去的球即將被沈逸再次被攔下之時——

忽然一道人影閃過,江樾截奪,奔跑在賽場上,運球速度快如影,遊刃有餘地破開重重阻攔。

關鍵點,跳躍,單手扣籃,憑藉一己之力拉回一分。

找回配合,拉滿操作,屬於頂尖高手的對決,無疑成為今天熱度最高的一場比賽。

全場再次譁然,兩校表白牆的訊息被刷爆。

江樾低頭吻過項鍊,抬頭看向沈逸,目光裡是無聲無息的挑釁。

這是誰的主場,還不一定,沈逸輕笑反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下半場的比賽即將結束,江樾的最後衝擊扣球,進球瞬間幾乎是卡秒,大有可能被判失效,他單手抓籃筐,身子懸掛空中,看向計分螢幕,等待裁判結果。

數字跳動,分數被極限拉平,他滿意鬆手,穩步落地與隊友互碰拳而過。

現場氣氛膨脹到高潮,平分意味著加時賽定勝負,比賽的看點飆升。

看完結果,101的幾個人有點不痛快,質疑水分,沈逸沒表態,走在隊友首位前往休息區,路過籃球架時,葉西禹剛指使人搬完礦泉水,見他下場,拆開箱子拋過來一瓶,頭朝身後一偏,“周京霓贊助的,你們的特意弄了常溫,自個兒學校的愛喝不喝,夠偏心吧……”

那邊話還沒說完,斜後方多出一道聲音。

“有點實力啊。”江樾尾音微揚著,鬆鬆懶懶的笑腔聽得人摸不著道。

賀弋跟話,“是比去年多了點水平。”

哐噹一聲,一瓶水被丟在椅子上,順著坡度咕嚕滾到地上。

毫無意外,剛剛還渾然公子哥的葉西禹,站出來替朋友甩話,“當人聽不見呢!”

聞聲,沈逸胳膊落下去,偏頭看去,看清來人,不緊不慢地重新擰開瓶蓋,入口之前頓了下,清聲哂笑,“勉強和我們打平手,你們也不過如此。”

“是江樾。”姜梔悄悄拽京霓袖口,低聲難掩激動。

又補話,“他們吵起來了!”

“我知道。”周京霓沒太大反應。

姜梔擔憂起來,“那不會打起來吧。”

又不是小學生,這就打架?她皺眉,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

動靜這麼大,周京霓早聽見了,看腳邊的礦水泉,撿起扶正,手指勾著包柄起身,鏈條隨著步伐晃動在腳踝一側,走到葉西禹身旁站著,審視的眼風帶過江樾,回到沈逸身上,“加時賽我就不看了,一會回去上課了,打完了說一聲。”

沈逸喝了一口水,聳肩,“行。”

江樾嗤笑一聲,涼涼的掃了她一眼,忽地笑出聲,“我說今天怎麼打的那麼不順手呢,原來是有學妹胳膊肘往外拐呢。”

“我認識你嗎。”她看都不看他,往外走,順帶拋下話。

夠有個性,懟的江樾無喜無怒。

“說話這麼嗆?”賀弋覺得不可思議。

江樾按住神色不悅的賀弋。

餘光裡,那個背影,大片的陽光灑落她身上,步風徐徐,揚起的長髮漾出細碎的光暈。

頭一次在會議廳看見她,辯論開始她睡覺,結束了他下講臺,抬頭看見又是她踩點離場,後來的校門口和今天——

她似乎對任何事都淡不入眼的樣子。

這一下,搞得賀弋沒看懂自己哥們的意思,遞眼神詢問。

“走了。”江樾沒興趣逗下去。

賀弋沒意見,“哎,尤嵐不是約咱們吃飯嗎,走著?”

“你跟她說我不去了,累了,開酒店睡覺去。”江樾看見自家休息區那堆女生,忽然乏味了,扯下護腕,捏著後脖頸大步離去。

-

下午二點多,比賽結果出了,101贏了中美,而且江樾沒上場,周京霓是從姜梔那聽說的。

班裡討論的熱烈,因為學校表白牆都在傳江樾下午沒來學校是和高三學姐尤嵐約會了。

姜梔拿筆戳著筆記本,“她不是拿到offer後就去美國了嗎?”

前桌女生回頭,“我也覺得不太可能。”

另一人把手機放在桌子上,擺證據,“喏,你們看,這個坐在觀眾席上的人,再看第二張江樾和尤嵐的合照,絕對同一個人啊!怎麼還不信呢。”

姜梔搶過來看。

其他幾個女生也連忙湊上去,碰掉別人筆袋也顧不上撿起來,只看也不看的扔下一句,“sorry了。”

第一張因為是遠距離偷拍,照片模糊,可長相出眾的人不會被淹沒,那個紅色波浪長髮女生,笑容靈動清純。滑過去的下一張,江樾穿著印花黑T,手握金色搖麥,垂落的手拎著貝斯,許是歌曲達到高潮,他閉眼仰望,嘶吼著聲音;尤嵐白色鴨舌帽壓下紅髮,此刻的她,煙燻妝,神情孤漠的坐在架子鼓前敲動鼓面,朋友們坐在棕皮沙發上高呼鼓掌。

那張合照,色調泛青,兩個沉浸在音樂世界裡的人,光束打在他們身上,的確很登對。

姜梔愣了愣,蔫了似的趴在桌子上。

周京霓又聽見那個女生繼續扯,“我早聽說,江樾之所以還在國內,是在等伯克利音樂學院的offer。”

“那可是尤嵐要去的學校啊!”

“所以姜梔你這樣的,就別想了......”說完,有幾個男生也跟著一起笑。

她坐在一旁聽煩了,更看不慣姜梔這癟氣的樣子,一把拉起她往外走。

拉椅子的聲音有些大,打斷了她們的聊天,周京霓走到教室門口就聽見有人在背後罵了句,“拽什麼拽,以為自己誰啊。”

沒等所有人看清楚,櫃子上的一本書已經飛出去,“砰”地砸在那人腳邊。

女生被嚇了一跳,錯愕地看向周京霓,大吼道:“罵你了嗎!對號入座什麼!神經病!”

看著這一幕,姜梔也瞪大了眼。

下一秒,安靜的教室響起周京霓不疾不徐的聲音,“再有下一次,就失手扔到你嘴上,筆袋給我撿起來放好。”

-

電梯裡,姜梔按下G層,“你幹嘛跟他們吵架。”

周京霓懶得搭理。

姜梔又憂心忡忡地嘆氣,“還得當同學呢——”

這次話沒說完,就被周京霓不耐煩打斷,“你是軟骨頭嗎?不會還嘴?能當同學就當,當不了她們就從這滾,怎麼,你還要和她們交朋友?”

姜梔連忙搖頭,跟上去走出電梯,“那倒不是,對了,你要去哪啊,霓霓。”

說完,就看見前面的兩個人,驚訝地拍京霓,“哎,這不是你那個初中同學!”

迎面而來的沈逸已經換下了球服,穿著連帽黑色羽絨外套,毛茸茸的頭髮被冬日午後陽光襯得柔軟蓬鬆,和葉西禹一人拎了一個紙袋往這走。

兩人走過來,葉西禹先開口,“我們正打算找你呢。”

風吹過臉頰,有點冷,周京霓吸了吸鼻子,從兜裡撈出來東西,撇撇嘴,“還沒摸兩下呢,就讓你贏回去了。”

“哎。”葉西禹打量著那東西,“這不是沈逸的嗎,怎麼在你這呢?”

又碰了下沈逸的肩,“你欠她錢了?贏回去是什麼意......”

沈逸看了一眼玉墜,沒著急接過來,悠然笑道:“看來是不捨得還給我啊,你叫聲哥哥求我一下,我就送你了。”

周京霓嘴角一彎,謔聲道:“我又不缺,才不要你的,男戴觀音女戴佛,這你都不知道知道嗎。”

“是嗎。”沈逸挑挑眉,從她手中接過,隨意丟進口袋裡,把袋子遞上前,“不要的話,那只有這個了。”

“什麼東西?”

拎過手,周京霓往袋子裡瞅了一眼,一愣,拿出奶茶握在手心,還是溫熱的,她晃了晃珍珠,不禁咂舌感嘆,“獎金再少,也不至於只夠買一杯我們學校食堂的奶茶吧。”

沈逸雙手揣進兜裡,“是兩杯。”

“那另一杯呢?你喝了啊。”她聲調故作驚訝地笑“哦”一聲。

這人從小就不喜歡甜食,這會兒怎麼可能喝奶茶。

“另一個在這呢。”葉西禹大大咧咧地把手上的袋子塞給一邊的姜梔,“周京霓的同學吧,吶,送你了。”

許是頭一次遇到葉西禹這種熱情還帶點帥的男生,姜梔不知所措地抱著袋子,聲音有點緊張的連說兩句謝謝。

葉西禹擺擺手,“甭謝我,他用剩下的錢買的。”

紙管戳進封層蓋,剩下的垃圾在沈逸手裡拎著,周京霓抱著奶茶暖手,指甲“噠噠”幾聲敲在紙杯,“果然給我的獎金被你偷偷挪用了。”

葉西禹跟著調侃,“是他當好人,把錢給了他們球隊的一個人。”

“什麼意思?”周京霓咬著珍珠,沒聽明白什麼意思。

“就是——”葉西禹剛說兩個字,就被沈逸接了下句話,“沒什麼事。”

他笑笑,“你快過生日了,到時候補給你。”

本來周京霓也不在乎這點錢,聽到這也忘了前面的重點,想起前段時間說的事,主動提了一嘴,“今年我想去泰國過生日,順便過年,下個月底出發,你能去嗎。”

喝著奶茶的姜梔,嚥下一口,湊上來悄悄問,“霓霓,你過生日我能去嗎,今年我爸也要帶我媽去泰國,我可以到時候去找你。”

還沒等周京霓點頭,葉西禹又犯了招惹小姑娘的毛病,大方地替她答應下,“必須來啊,開趴當然是美女越多越好咯。”

這種頭皮發麻的調笑話,惹得姜梔耳根泛紅,悶聲蹦了個“好”。

“你順風耳啊,什麼都能聽見。”周京霓沒好氣地扯開湊到那丫頭旁邊的葉西禹。

“耳朵閒不住,沒辦法。”葉西禹調侃自己。

然而,沈逸沒直接回答,反問道:“你生日這月底,怎麼下個月去。”

“這不是一月底也到你生日,她說不著急,我也就想著你能一起的話更好,再說你們學校放假晚啊。”葉西禹打趣他,又有點試探的意味。

他們三人裡,只有葉西禹的家裡人每年這時候都會飛馬爾地夫避寒,他自己則全世界亂跑,而京霓家裡這一年情況特殊,這次純粹找個山高水遠的地兒散心。

唯獨沈逸不同,沈家有規矩,過年都要團聚祭祖。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周京霓突然靜下來,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了,過年應該陪家裡人才對,又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樣。

心裡嘆了口氣,算了,好朋友又不是玩具,哪能隨身攜帶。

沉吟思索了片刻,沈逸低下頭,垂眸,看她咬著吸管半天沒喝一口,收回了到嘴邊的話,笑著拍一下她腦袋,“你這什麼表情,我又沒說我不能去。”

她驚喜抬頭,“你能去?”

他笑著“嗯”一聲。

姜梔看兩人,忽然覺得嘴裡的奶茶怎麼這麼甜。

-

後來放假那天晚上,葉西禹喊周京霓打遊戲,兩人開麥聊天,她才知道關於獎金的事。

比賽結束時,沈逸在更衣室碰見了一起打比賽的隊友,正在認真地擦球鞋。

見他進來就問:“逸哥,你有擦鞋用的東西嗎。”

“怎麼了?”

“不知道怎麼弄上的黑印子,擦不掉。”

那雙鞋幾千塊,對沈逸而言不貴,他就隨口說了句:“這種擦不掉的,你送去幹洗店,不過打球總會這樣,不用太在意。”

“主要這是你們班宋馳借我的,弄髒了不好,我自己的鞋倒無所謂。”男生嘆了口氣。

沈逸這才注意到那男生腳上穿的匡威都快爛底了,一直沉默到換完衣服,臨走前說:“宋馳平常不在意這些,你也不用想太多。”

聽到一半,葉西禹開始故弄玄虛起來,“然後你猜怎麼著?”

她氣,“你趕緊說!”

“後來,沈逸找教練問了才知道,那人還真是挺慘,父親坐牢母親走了,打小跟著奶奶生活,平常連礦泉水都不捨得買,這次參賽的報名費還是班主任墊的......沈逸聽完什麼也沒說,留了30塊剩下的讓老師轉交給男生,又找人訂雙同款球鞋給宋馳,讓宋馳和那個男生說‘正好這雙鞋碼買錯了,你穿吧’。”

“以前沒看出沈逸這人有多善,做事這麼刁鑽,居然怕傷人家自尊心......”

遊戲麥裡,葉西禹還在吧啦不停,周京霓摘了耳機。

手機連續震動兩次,她有些出神,看著窗外綿綿黑夜,耳邊似乎是風颳過的聲音。

球場裡那個熠熠生輝的少年,用自己光芒萬丈的人生,照亮別人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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