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人忌憚的目光下,蘇憶桃若無其事地接過燈籠,“阿澤,取筆墨來,本宮親自作畫。”

暮澤的臉色不太好,又不敢反抗,只能硬著頭皮取來狼毫筆,又把石質溫潤的端硯放置在桌案上,手裡拿著一塊摽有梅墨,便沒了後文。

“你們退下。”

蘇憶桃攥住他白嫩的手腕,眸光愈冷,“讓你研墨,委屈你了?”

繾綣溫婉的聲音撩撥著暮澤的心絃,讓年紀尚輕的少年心跳加速,深陷其中。

暮澤低頭看著手中的墨,“暮澤不敢。”

蘇憶桃握著他的手在硯中轉動,磨之無聲,流出來的墨汁十分細滑,還帶著幽幽的淺香。

“不敢就好,名貴的墨,就該慢慢地研墨。”

手背傳來滾燙的觸感,暮澤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嗯。”

見他耳廓泛紅,蘇憶桃這才放過眼前的純情少年,拿起燈籠,細細摩挲。

光滑的質感令人毛骨悚然,恐怕只有蘇憶桃這樣的“非人哉”才能如此平靜地撫摸這盞燈籠,“嘶……”

九州大道脆弱,靈氣稀薄,蘇憶桃不能將人的魂魄直接拘出,她遺憾地輕嘆一聲,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指尖在燈籠上畫著引煞符。

雖然不能將人的魂魄禁錮其中,卻能使它染上怨氣,侵人夢境。

“妻主,墨硯好了。”

“好。”

暮澤用毛筆沾了一點墨,微微躬身,雙手奉上。

蘇憶桃沒有立刻去接,而是摸著暮澤的手腕,順著他的掌心一路遊走,直至觸碰到他的指尖,才不情不願地拿過狼毫筆。

寥寥幾筆,勾勒出圖案。

張牙舞爪的小黑貓。

朝開夕落的夕顏花。

輪到最後一盞燈,蘇憶桃沒有作畫,而是瀟灑揮筆,寫下四個大字,“成芳 贈上”。

蘇憶桃把三盞燈籠塞給暮澤,“讓攏春親自送給蘇碎月,就當是年關禮物。”

暮澤提著燙手的燈籠速去速回,發現蘇憶桃還在作畫。

“妻主……”

“過來看看,本宮這畫,如何?”

燈肚上勾畫著幾朵花,落筆輕淺,卻又遒勁有力。他匆匆一瞥,便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妻主的畫,自然是世間絕佳,這叢菊花畫得惟妙惟肖。”

“菊花?”蘇憶桃拿起燈籠細細端詳,昳麗的面容帶著些許疑惑。

暮澤感覺自己可能說錯話了,只得重新欣賞起這幅滲人的畫,“難道妻主畫的不是菊花?”

蘇憶桃眉頭蹙緊,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敗在暮澤無辜的眼神下,“哦……是菊花的一種,名為山柳蘭,生於原野,送給你把玩了。”

他驚恐地接過燈籠,嘴角向不由抽搐幾下,“多謝,妻主,賞賜。”

在他看來,蘇憶桃把人皮燈籠賞賜給他,敲山震虎,旨在威懾。

蘇憶桃的提點太過隱晦,閱歷有限的暮澤並沒有聽明白。

他拎著燈籠風中凌亂,不知該該怎麼安置這東西。

蘇憶桃倚著案臺,對這隻傻狐狸的反應頗為無奈,“隨便放著吧——莫非阿澤很喜歡人皮?”

少年喉結滾動,連忙把燈籠塞進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若我沒記錯,十五年前,你應該還沒滿五歲吧?”

暮澤眼裡流露出掙扎之色,“妻主記得沒錯。”

“還認識多少字?”

提起這個,暮澤眸光微黯,有些難堪地低下頭顱,讀書寫字確實是他的硬傷,“我只認得幾個簡單的字。”

蘇憶桃看著手裡女皇御賜的筆,“阿澤,本宮怎麼記得,身為奴隸,你應該自稱奴?”

暮澤肩膀輕顫,僅剩的尊嚴在這一刻被她殘忍打碎,眼中氤氳著霧氣,有些委屈地垂著腦袋,“妻主教訓的是…奴……”

“暮澤,過來。”

她把人拉到桌前,在暮澤的注視下寫出三個字:

蘇 憶 桃

“本宮知道你難為情,天黑之前,將本宮的名字寫一千遍,本宮就特許你自稱我。”

看著她遞過來的毛筆,暮澤狠狠地吸了一口氣,把還在眼眶裡打轉的淚珠憋了回去。

“好。”

筆桿上彷彿還留有女子的餘溫,一晃十五年,他終於有機會重新提筆。

寫字先觀形,看著筆畫複雜的幾個字,暮澤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從哪裡下筆。

暮澤只能努力回想蘇憶桃落筆的動作,寫出一個歪歪扭扭的“蘇”字。

看著他這三歲狗爬式字型,蘇憶桃有些頭疼,“不許偷懶,本宮晚上回來檢查。”

“嗯。”

雖然一千遍的任務量很大,帶著懲罰的意味,但暮澤並無怨言。他可不想當一個胸無點墨的廢物,就當是練字好了。

他提著筆,跪坐桌前,很快就安慰好自己,全神貫注地開始寫字。

暮澤咬牙切齒地控制著自己的手腕,可惜寫出來的東西著實不堪入目。

就連蘇憶桃本人都得皺著眉頭看半晌,才能認出來他寫的是什麼玩意兒。

“……”

“南疆有巫蠱娃娃之術,將人的八字寫在娃娃身上,可以形成詛咒。你還是好好練字吧,免得以後連巫蠱娃娃都扎不好。”

“你這字,閻王看了都得皺眉,還怕收錯了人。”蘇憶桃半開玩笑道。

這話在暮澤聽來,卻成了嘲諷,他握緊筆桿,緩緩寫著她的名字。

見小傢伙有些生氣,蘇憶桃揉著他的頭髮安慰道:“好了,能把字寫出來已經很不錯了。”

她心情愉悅地離開寢殿,攏春抱著宮緞素雪斗篷和珍珠翹頭鞋追了出來,“殿下!”

攏春放下翹頭鞋,給她披上斗篷,並整理好略顯凌亂的長髮。

“本宮不穿鞋。”蘇憶桃率先開口,打斷了攏春幫她穿鞋的動作。

“殿下方才在寢殿內,不覺寒冷,可外面還有尚未融化的冰雪……”

蘇憶桃不以為意,從她身邊繞開,“廢話真多,跟上。”

“是。”

顯然,攏春不是很能理解赤腳大仙的快樂。這天寒地凍的,就算穿著鞋子也能感覺到絲絲寒意,難道殿下一點都不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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