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番外【雁南歸】41

薄薄的墨色紗袖輕輕掃過祝暮澤你臉頰，似微風拂葉，帶起一陣淺香。他似乎被眼前人晃了眼，久久不能回神。

等他再次定睛看去，蘇憶桃已然重新撿起掉在地上的奏摺，拂去上面壓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自去領罰！鬧市策馬，擅闖宮門，成何體統？”

“是！”祝暮澤起身欲走，不成想蘇憶桃卻臨時改了主意，“等等！”

“陛下……？”

祝暮澤默默把剛抬起的半條腿放下，滿眼虔誠地看著她。

“朕下旨讓你留在宮裡……那麼朝臣就會順理成章地認為你策馬闖宮門是因為朕的急召，這會兒讓你出去受罰，不大合適。”

“留著夜裡，朕親自罰。”

感激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噎在喉嚨裡吐不出來，祝暮澤只得頷首一拜，“是。”

端茶、送水、扇風、研墨、投食、佈菜、論朝局、批奏摺、殺刺客、斬奸臣……祝暮澤自入宮以後，就包攬了幾十個人的活兒——美其名曰，清君側！

曜安伯臣不煥知道祝暮澤心意已決，勸不回來，便以江山穩定為由，向蘇憶桃辭別，回了江南蘇郡。

徐鏡得知祝暮澤在宮裡安家，差點兒氣得吐血，想把腦袋瓜不知道怎麼長的祝暮澤拎出來揍一頓，但也只能想想。因為她不僅無法與他私下會面，更打不過他。

太初五年，北方邊境動盪，徐鏡自請離京，鎮守邊疆。

一年，兩年，三年。

祝暮澤就這麼任勞任怨地留在宮裡伺候蘇憶桃，途中數次爬床，但均以失敗告終。每次的結局都大差不差，被蘇憶桃打一頓，拴起來關著。

然後——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自祝暮澤入宮為侍，隔三差五就要殺幾波刺客。

太初八年，北涼皇機緣巧合下突破紅塵仙，舉兵侵擾燕國邊境。七品天階的祝暮澤主動請纓，願意前往北境迎敵。

十幾年朝夕相處，同榻而眠，蘇憶桃早已放下了對小狐狸的戒備，卻礙於心中之事，始終拒絕祝暮澤的示好。

如今燕國疆域遼闊， 除去燕國本土地界，後來打下來的江山都不怎麼安定，時常發生暴亂。

蘇憶桃雖然踏入了九品，但作為一國之君，必須鎮守國都，威懾四方，不能輕易離開金陵。

所以，在祝暮澤這個七品巔峰主動請纓的時候，蘇憶桃只是遲疑片刻便同意了。

綠水繞城，徵人遠去。

祝暮澤身騎白馬，踏著二月的雪，立於千軍萬馬之前，手執韁繩，腰掛長劍，寬大的袖袍下藏著一把摺扇。

一襲月白劍袍成為了無數京都女子的夢，更是無數人的白月光。

那年。

他踏碎了漫天的雪。

落著一層厚雪的城牆上，蘇憶桃目光復雜地看著他，沒有道別，只是目送她的將軍行向遠方。

祝暮澤輕拽韁繩，轉身朝著蘇憶桃抱拳一拜。再抬頭時，眼中溫潤儒雅消失不見。他猛地一拽韁繩，帶著大軍絕塵而去。皎皎若雲中月，卻終將被沙塵隱沒，消失在眾人視野。

在這風雲詭譎的權勢爭奪中，他們把僅有的信任給了彼此，同時交付的，還有他們的性命。

因為綠雲長簪的緣故，蘇憶桃多年以來都是練雙劍。

兩柄長劍。

赤鋒者，名曰：玄都劍。

藍刃者，名曰：玄暉劍。

祝暮澤請命出征，蘇憶桃便忍痛割愛，把玄都劍賜給他，願他在戰場中所向披靡。

她問：

“北涼皇李鈺晟，紅塵仙之境。”

“司暮，你如今只有七品天階。”

“北境一戰，你……”

他答：

“臣，司暮，願為陛下蕩平九州！”

“李鈺晟雖是紅塵仙，但不能將她與曾經的楚皇妘長意相提並論。畢竟一個是馳騁江湖的無雙俠客，一個是用丹藥堆砌出來的假仙。”

“依臣芻蕘之見，李鈺晟的真實實力，撐死不過九品，司暮縱然不敵，也能全身而退。”

“陛下，北方邊境，我會守住的。”

“活著回來。”

“臣，遵旨！”

“主人放心，在爬床成功前我是不會死的。”

“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你手裡。”

“不許貧嘴！”

“是~”

“朕在金陵，等你凱旋！”

“陛下，臣，告退！”

蘇憶桃在金陵等他凱旋，他卻不敢回應，因為他太清楚自己是去做什麼的，所以在臨行前鄭重地喚了一聲“陛下”，稱了一句“臣”。

此次北行，不是戍守邊疆，而是踏平北涼！

滅北涼，守燕國，是他對她的承諾。

起兵反，復祝國，是他對前朝的承諾。

中元節，祝暮澤突破至八品，夜襲喆城，一舉奪回被北涼侵佔的三座城池。

太初九年，四月。

祝暮澤遭親信背刺，在戰場上被敵軍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他身中數刀，胸口也中了一箭，若非神醫谷老谷主段無心隨軍壓陣，恐怕他的小命就要交代在邊境了。五萬血翎前鋒軍全軍覆沒，還丟了數百里地。

七月初六，祝暮澤再次被逼入絕境。生死攸關之際，白髮蒼蒼的段無心為了保護祝暮澤被敵軍的毒箭射成馬蜂窩，連一具完整的屍骨都沒留下。

七月初七，大將軍鬼清河戰死岐河東岸二十七里處，屍骨無存，想必是被山裡的野狼拖走了。

七月十三，大將軍唐聽雪將軍戰死式羋山南，留下一柄繫著半截唐家軍旗的斷劍，還有一張濺滿碧血的丹青墨卷。

九月二十九，亡了國的南昭王慕容千尋為了救重傷之下跌入寒潭的徐鏡，永眠於厭離湖底，再也回不去他的南國。

十月二十三，天降暴雪，徐鏡在身心的雙重打擊下身染惡疾，一病不起，祝暮澤只得越俎代庖，在沒有聖旨的情況下暫代帥印。徐鏡在蘇郡待了那麼多年，早已習慣了南方的氣候。慕容千尋死了，對她而言，北方實在是太冷了，不適合她。眼看徐鏡的病情不斷惡化，祝暮澤不得不自作主張將人打暈送回金陵。

十月三十，祝暮澤強行突破到九品黃階，以一己之力扭轉北方戰局。

十一月八日，祝暮澤與李鈺晟天焰山比劍，大戰三百回合。祝暮澤打架沒有什麼章法，一招一式都是衝著對方命門去的，甚至不惜以傷換殺，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最終，李鈺晟戰敗而逃，北涼鐵騎潰不成軍，燕國趁機連取九城。

十二月，兩軍休戰。

太初十年，三月初七，祝暮澤率領三千騎兵夜襲敵營，斬北涼皇李鈺晟首級，殺敵方將領一十九位，北涼軍徹底大亂。

三月十五，連破三城，燕國十萬援兵至。

八月十八，祝暮澤踏破北涼京都，取玉璽，囚皇室，鎮朝堂，突破紅塵仙。

就在所有前朝之人都以為祝暮澤會趁此時機在北涼自立為王，帶著幾十萬大軍起兵謀反時，祝暮澤竟然一路押送北涼皇室回到金陵，於九月十三入清河宮面見聖上。

去時白衣似雪，歸時黑衣如墨。

清河宮內，蘇憶桃正襟危坐，祝暮澤持劍踏入宮門，一步一步，都沉重無比，雖然離開戰場有些時日，但他身上仍然殘留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兒。

踏踏踏——

皮靴踩著木板一步步走到蘇憶桃對面，看到他平安歸來，蘇憶桃竟不由自主卸下一身偽裝。端坐著的身子慢慢軟了下來，斜倚在桌案前，面前放著兩盞剛煮好的酒。

祝暮澤在距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停下，屈膝，跪下，行禮，沒有半點不合禮數的動作。

“臣司暮，參見陛下。”

“臣不負陛下所託，踏平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