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大地吃人
大年初二，鞭炮聲不斷，家家戶戶都在忙著祭財神，女兒女婿們左手一隻雞，右手一隻鴨，身上還揹著胖娃娃，歡歡喜喜回孃家。
與此同時，空安大師帶著青雲岫和青雲霽兄弟倆來到了雨山村，雨山村是距離三人最近的一個遭受了地動的村落。
在沒有來到這裡之前，青雲岫和青雲霽對即將面對的場景有一些想象，他們想到過房子可能會坍塌，想到會有人受傷，想到會有人與親人分離，他們想了很多，可是真正踏上這片土地之後，那觸目驚心的場景讓他們明白他們的想象有多蒼白。
地動之後的雨山村，到處都是廢墟和殘骸，村子裡土木結構的房子基本都坍塌了，樹木雜亂的倒在地上，道路早就沒了蹤跡，到處都是土磚塊和瓦礫，還有許多在哭著喊著刨土救人的村民。
“沒了，什麼都沒了。”
青雲岫朝前看去，看見一個老太太步履蹣跚的從廢墟里走來，時值寒冬，可她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破舊的衣服，頭髮也有些散亂，臉上還帶著一些灰塵和血跡，她身上透露著一種深深的哀傷和絕望。
老太太的周圍，是一片廢墟，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家園，如今只剩下一片殘骸，廢墟中瀰漫著煙塵，讓人感到窒息。
青雲岫看著老太太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來，走到一半的時候，她停了下來，她轉身往身後看了一眼，隨即抬起頭，望著天空，那裡是一片灰濛濛的，亦如她此時的心情。
青雲岫默默地看著她，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心中無盡的悲傷和痛苦，老太太的家人和朋友，很有可能都在這場災難中失去了生命，所以她是如此的孤獨和無助。
不知何時，老太太來到了青雲岫面前，她盯著他看了很久，目光中似乎帶了些什麼，但是青雲岫看不懂。
“奶，奶奶，你還好嗎？”
“像，真像。”
“像？像什麼？”
老太太沒有回答青雲岫的問題，她的視線終於從他臉上移開，再一次看向了身後的那一片廢墟。
“來了天災，大家都在拼了命的往外逃，你們卻不要命地往裡走，是圖什麼？”
“圖什麼？”
青雲岫重複了一遍，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這時，旁邊的空安大師走了過來。
“老人家，如果說非要圖點什麼的話，你就當我們圖一個心安吧。”
“圖一個心安？呵呵。”
老太太嗤笑一聲，指著不遠處一片地方繼續開口道：“看到那裡了嗎，你們是不是覺得那塊地方過於乾淨平整了？”
“確實是。”
“你們是不是以為那塊地方本來就沒有房屋，所以才顯得那麼幹淨平整？”
“不是嗎？”
“當然不是，那塊地方之前有幾十戶人家，你們不妨猜一猜他們現在都去哪裡了。”
“連夜搬走了？”
“呵，搬走？幾十戶人家連夜扛著房子走了？換做是你，你能做到嗎？”
“不能。”
“他們倒是想搬走，但是沒機會了，他們啊，將永遠留在這裡，留在他們的房子裡，時間將永遠停在那一刻。”
“您的意思是？”
老太太轉頭看了青雲霽一眼，那一眼似乎很平常，青雲霽卻感覺自己的心跳得非常快，大腦也變得一片空白，他甚至想要逃跑，但他的腳卻像被釘住了一樣，無法移動。
“見過山崩地裂嗎？”
“山崩地裂？”
“見過大地吃人嗎？”
“大地吃人？”
“你們都沒見過吧，我活了這大半輩子，也是第一次見，地動的時候，大地裂開了一個大口子，整棟整棟的房子都掉了進去，人也都進去了，或許是吃飽了，沒多久，那裂開的口子它又合起來了。”
“這......”
“你們知道嗎，我親眼看著那幾十棟房子一下就被吞沒了，等我跑過來，地面上乾乾淨淨，一條裂縫都沒有，我趴在地上聽，一開始還能聽見很多人的哭聲，可是沒過多久，哭聲就沒有了。”
青雲霽在客棧的時候就聽那來住店的客人說起過一整個鎮子消失的事，那時候他只覺得不可思議，可此時站在幾十棟房子消失的地方，他只覺得心驚肉跳。
他不自覺的往前走，走到那老太太所指的地方，他像老太太說的那樣趴了下去，將耳朵貼在地上聽，底下什麼聲音都沒有，可他卻好像聽到了從底下傳來的陣陣撕心裂肺的哀嚎，他似乎看見在黑暗和寂靜中，那些還在睡夢中的人們瞬間被大地吞噬，他們或許中途醒過來了，然後在極度的恐懼之中嚥了氣。
青雲霽在地上趴了很久，這是他第一次目睹地動現場，他沒有看見一具屍骸，可他知道腳下已經屍骸遍地。
這邊，老太太得知空安大師是個和尚，又聽他說願意為村裡遇難之人誦經三日，為那些不幸離世的人們祈福之後，她麻木的眼神中總算多了一分動容。
老太太的親人早就死了，在這一次地動中，她認識的鄰里鄉親也沒了七七八八，很多人甚至屍骨無存，她連替大家收骨入殮都做不到，只能寄希望於有人能為他們超度，希望他們能夠早日登上極樂世界，在另一個世界裡能夠得到安息和寧靜，不再受到痛苦和困擾。
或許是有求於人，又或許是怕空安大師反悔，老太太寸步不離的跟著他們，絮絮叨叨的跟他們講起了村裡的情況。
“咱們雨生村，是這方圓十幾裡最大的村子，村子裡一共五十八戶人家，可是經過這一遭啊，幾十戶連房子帶人什麼都沒剩下，剩下的那些，也沒好到哪裡去。”
“你們看，這一面面泥土夯成的牆裂了、塌了，那頂樑柱都斷了，斷了啊，人怎麼還能活啊？”
伴隨著老太太悲愴的話音，青雲岫小心的行走在堆滿瓦礫、土磚的廢墟上，確實村子裡房屋基本都坍塌了，像他面前的這一棟房子，兩側牆壁都塌了，從這一頭可以看到另一頭牆背後青翠的山體，灰濛濛的天空。
再看另一邊的房子，四面牆塌了三面，屋頂都空了，站在廢墟上，一眼就能直直望到空蕩的天空。
天空灰濛濛的，一絲陽光也沒有，極致的壓抑感彷彿要將人活生生拖入一片黯淡無光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