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白熾燈亮起。

陳燼驟然受傷令所有人始料未及,被救護車送進急診科時,斑駁淋漓的血點滴答灑了走廊一路。

周時宴和潘柏等人守在門口,面容沉肅。

溫熒渾身都在抖,眼前模糊到失焦,疊了重影。

周時宴眼眶泛著紅,沉默地盯了她一會,終究抑制不住地嘲諷啟唇:“就是在你走的那天,陳燼出了事。”

“我就不明白了。”

“他拿命護你,將你的未來鋪就康莊大道,憑什麼你卻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

……

那段回憶是溫熒回想起來,如有神助,也最不願經歷的回憶。

她遭遇的霸凌從高二開始,因有個小三生母成天被人評頭論足,眾人趁著陳燼訓練不在校對她冷嘲熱諷,男生們動輒推進小便池,女生們則是將她集體孤立在外。

王萱帶人在校後門拿菸頭燙她,搶零花錢的事,在被陳燼擰斷了手,跪下向她道歉,以退學收尾。(第69章)

恰逢那時有人匿名舉報他們早戀,陳燼那時成天在射擊俱樂部賽訓,忙得校內連個人影都看不見,處分對他無關輕重,卻對溫熒造成了致命一擊。

陳燼索性親手在主席臺撕了處分單,為她攬下一切,聲稱是他單方面追她,硬生生撤下了溫熒的那張單子。

先是廢掉趙華章一隻睪丸引起全校轟動,又是迎著全校光天化日下表白,讓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溫熒”這個名字。

只是很多人不知道,溫熒頂著“就是陳燼喜歡的那女的”這名諱時,她已經和陳燼在一起一陣子了。

被嗔怪他高調的行徑,陳燼只是吊兒郎當地靠在天台石墩上,幫她輔導數學時用力掐了把她臉:“公開了才好,這樣有人敢欺負你時也得看看動的是誰的人不是?”

陳燼打人是出了名的狠,全校幾乎都知道溫熒是陳燼“罩著的”人,馬上升高三了,也沒人再敢動什麼歪心思。

溫熒的大名傳著傳著,就傳到了同區隔了兩條街的職高。

高二下時,李嫣傾慕陳燼有一段時日了,只不過那時候一直沒傳出他交女友的傳聞,她便也不急。

畢竟她職高校花,家世赫赫有名,身材又凹凸有致的風情就足以秒了大把的追求者了,直到冷不丁被人爆出陳燼有了女朋友,還是和他同班,拿著貧困補助,名不經傳的女孩。

直到被人在論壇上爆出陳燼和一個女生十指相扣出校門的偷拍,還有天台他喂那女生吃餅乾,手把手教她解壓軸題;

每次訓練結束,那些隊員要麼和幾個三教九流的女生開黃腔,而陳燼永遠是第一個走,並不搭話,也不理會那些來送奶茶零食的女生。

她終於坐不住了。

起初,下了晚自習,溫熒的手機裡總會收到莫名其妙的恐嚇簡訊——

【什麼醜八怪照照鏡子看看自已配不配得上陳燼行不?晦氣玩意】

【真ex啊,我要是你就一頭撞死在河裡,活著浪費空氣,死了浪費土地】

【識相就趕緊跟他分手】

她沒理,只是下課時聽幾個女生八卦說,隔壁職高的校花李嫣追陳燼追得很勤,還重金問他的隊友打探他的日程表。

溫熒去過俱樂部幾次,陳燼隊友知道他有女朋友,自然不可能給。

陳燼更不會給她什麼好臉色,面無表情讓李嫣“上哪來的滾哪去”,一個眼神都吝於給。

誰料李嫣是個不死心的,趁著陳燼去外區參加錦標賽,帶著一眾太妹,在晚自習後的校後門堵住了溫熒。

頭髮被一股猛力扯住,推倒在了垃圾桶旁的雜物間。

一個巴掌火辣辣地摑下來,溫熒閃躲不及,踉蹌地直接撞上了牆,後腦勺砰地倒向牆面,眼前青黑。

下一秒,幾個女生徑直撕開她的衣領,李嫣勾唇,直接摸出把美工刀割開她的內衣,扒出來晃盪一邊鬨笑:“就是穿這種蕾絲胸罩勾引陳燼?”

“還有花邊,看不出你還挺騷的,真有心機啊。”

推搡謾罵中,幾個女生輪流將她內衣剪碎,洋洋灑灑灑揮落在她頭頂:“下次再讓我們看到你去找陳燼,扒的就是你的內褲了。”

“到時候你的影片掛在真人國區,別怪我們不客氣。”

李嫣憎恨溫熒不僅僅是因為陳燼的原因,更大一部分是因為她父親當年趁她母親孕期出軌,小三母子登堂入室了,分走了原本屬於她的家產。

她母親為了她的前途,並沒選擇離婚,而是過著貌合神離的日子,任由母女倆穿金戴銀在他們家橫行霸道。

李父早年想要個兒子,一直埋怨李母生不出,便收養了孤兒院的一個體格健壯的男孩,取名李暘,見他有射擊興趣,從小為他進國家隊鋪路。

李嫣隨心恣意的生活在小三母子登堂上門後瞬間打破,世界上所有的小三都該死,包括小三女兒。

溫熒不明白,為什麼有的人升高三每日煩惱的是怎麼刷題取得個好成績,她想的卻是怎麼躲避無邊無際的打罵;

為什麼有的人想的是美好的未來和大學生活,她卻要為每日的飯菜和暗不見天日的明日憂慮。

她只不過頂著溫妙蓉的女兒身份,卻要被她拽下泥潭,走到哪兒都遭受著有色眼鏡。

可這跟她有什麼關係?錯的又不是她。

陳燼在她手機開了家人定位共享,當天見她放學在學校十幾分鍾定格不動,彈來一個電話。

那天晚上很黑,路燈排排相對煢煢孑立,如她的未來,黑暗望不到邊。

溫熒蹲在樹蔭陰影下,反覆摳弄著指甲,盯著腳尖,強忍著沒發聲,喉嚨卻溢位一聲低低的嗚咽。

聽筒里人聲嘈雜,還有砰砰砰擊靶爆破的射擊音,陳燼顯然還在室內訓練,百忙中問她個平安。

“怎麼還不回去?”

低磁的聲線中夾雜著微喘,一聽到她聲音不對,“怎麼了?”

“……沒。”

指甲深深陷進了指腹,溫熒將自已麥克風關了,深呼吸了幾口氣,才開啟,若無其事道,“感冒了,有點鼻塞。”

“快夏天了感冒啊?”

陳燼覺得好笑,走遠了些,環境安靜了不少,“七點晚自習就結束了,你收拾個書包要一刻鐘?”

“……數學周測沒考好,老黃留我訂正完卷子再走。”

她強忍著眼淚敷衍道,“壓軸太難了。”

“等你到家了開影片。”

陳燼忍俊不禁,“把錯題圈出來,我給你補。懂沒?”

掛了電話,她仰頭聽著樟樹被風吹得沙沙的聲音,婆娑晃影,一如她孤寂悲慼的心。

她還是什麼都沒說。

-

誰知,三天的比賽,第二天上午陳燼就趕回來了,沉著臉,在體育課眾目睽睽中把她揪走了:“有事瞞著我?”

溫熒一怔:“什麼?”

“再給我裝。”

陳燼眯起眼,把她帶到醫務室檢查了遍身體,無異樣後,鐵青著臉吩咐陳家司機每天接送她放學。

少年對著電話沉聲吩咐的背影落在門框,溫熒心如刀絞,潸然淚下。

愛你的人會透過蛛絲馬跡,你的頻率捕捉你的聲息。

後來溫熒才知道,寶山的錦標賽,陳燼沒去,直接放了一大票人的鴿子,教練心懷不滿,覺得他太不識規矩。

週末,溫熒偷偷去俱樂部看他訓練。

空曠偌大的射擊場,陳燼穿著黑白運動服,雙腿微分開,手持著沉甸甸的槍托,百步穿楊,發發入靶心。

、、、。

奧運氣步槍比賽中的10環,相當於10米外擊中頭髮絲,正中間的靶心只有毫米大。

選手根本看不見靶心,全憑身體控制和手感。

陳燼無疑於是個極有天賦的射擊手。

別人日夜勤奮苦練才能勉強維持10發的手感,平時成績好的,一到賽場就不免緊張發揮失常。

而陳燼不僅先天身體素質和協調性更好,還是比賽型選手,心態鬆弛樂觀,如果不出意外,進省隊和國家隊都是輕而易舉。

這麼好的苗子,教練自然對他寄予厚望,也不希望外界給他增添壓力。

溫熒是走到後門看的,對著他背影,陳燼沒注意,她卻反而被正好路過的教練招手談話。

“你是陳燼的女朋友?”

教練姓盧,三十多歲,為人儒雅寬和,並沒有問責她的意思,請她在會客室坐下後,還給她倒了杯白開水。

“別人的手機都是24小時關機狀態,只有陳燼,永遠待機響鈴。”

盧教練雙手交叉,交疊在腿上,娓娓道來,“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在談戀愛,隊裡也沒有明確禁止選手戀愛的條例。”

“但是,上週四下午,他手機響了一下午。上次區裡錦標賽,他鴿了比賽回去看你。”

“你可能不知道,哪怕選手扣動扳機時的心跳,都會影響最終成績,更不要說更大的情緒波動。”

“你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影響他,給他造成外界干擾,讓他為你分神,如果他未來踏錯一步,痛失世冠,如果你是他,你會怎麼想?”

“去吧,人生有舍才有得,什麼都想要,最後只會什麼都失去。”

溫熒喉嚨發澀,過了良久,才深深鞠了一躬離開:“謝謝教練。”

臨走前,她瞥了眼陳燼端正闊直的背影。

他神情專注認真,風雨無阻,窗外形形色色和來往觀看的人群絲毫沒有影響他。

……

教練的話盤亙在她心中好幾天時,意外發生了。

陳燼訓練結束去食堂給她帶麥樂雞,吃了她的食堂盒飯,吃到三顆釘子,當場去了醫院洗胃。

如果不是他給她帶了吃的,出事的就是溫熒。

與此同時,一次放學陳家司機接溫熒放學時,陳岐山正好也在車上,下車去校門口給她買奶茶。

不知從哪衝出來一輛轎車,迎風朝陳岐山撞來,要不是溫熒及時把他拉開,後果不堪設想。

溫熒快崩潰了。

她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她清楚這是來自誰的手筆——李嫣。

她終於支撐不住,跟陳燼提了分手。

可他沒同意。

不僅沒同意,除了輔導她數學之外,還強硬地教她彈了《反方向的鐘》。

那年陳燼十七歲,年輕氣盛,無所不能,前途無限,覺得她和射擊可以兼顧,無論她怎麼試圖斬斷這段關係,都沒有放開她的手。

只有溫熒心裡清楚,陳燼手機響鈴24小時開著,不是跟她談戀愛,而是為了不錯過她的求救訊號。

有了趙華章和王萱的前車之鑑,陳燼生怕她出半點意外。

甚至用她的手機把他號碼設了個親情短號“1”。

期末考完後,外婆來城裡看她,在見到溫妙蓉帶亂七八糟男人回家後,兩人大吵一架,外婆本就心臟不好,又有高血壓,情緒激動下腦血栓,送進醫院沒搶救過來,當場去了。

事後,溫妙蓉不僅不想出殯葬費操辦事後的儀式,甚至把這攤事丟給溫熒小姨,兩姐妹踢皮球踢來踢去,誰都不肯出錢,最後還是溫熒拿出攢了很久的壓歲錢,辦了外婆的後事。

人性的薄涼,不過如此。

溫熒覺得最後一根稻草,快壓垮自已了。

暑假去陳燼家如約過完十八歲生日後,次日有市裡比賽,溫熒沒待太久,只是偎在他懷裡吹了蠟燭,給他戴上生日帽:“你許的什麼願?”

“猜猜。”

“說出來就不靈了。”

少年的黑眸染著零星的笑意,出乎意料地問,“高考想考哪所學校?”

“復大中文系。”

溫熒一愣,還是接話,“可是我下學期就要轉學了,如果我有本地戶口,在海市考海市的學校會很好考。”

外地卷本就難,蘇市考來海市更是難上加難。

“我真的很喜歡海市,不僅僅是因為你在這裡。”

溫熒憧憬地望向窗外紙醉金迷的夜景,“而是我想變得更強,強到足以和太陽並肩而立,而不是借他的光。”

“不管你考到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陳燼目光灼灼地摟著她的腰,輕拍了把她的腦袋,“我的心願,就是完成你的心願,相信自已,海市985你不是隨便考?”

“雖然老子很煩異地,但又不是不能過去找你。”

誰也不知道,那是他們離別前的最後一次坐下來面對面暢聊未來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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