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桑眠瞥了眼酣睡的蔣璇和湯雪,趴在帳篷裡翻來覆去渴得慌,坐起身,打算去海邊吹會風。

不遠處的男生帳篷裡眾人已紛紛躺下,傳來陣陣閒談。

旁邊床鋪空蕩蕩的,聞嶼蹙眉問:“傅凜呢?”

“聽說桑眠愛喝芭樂汁,霖島特產,這兒又叫不到外賣,喏,傅凜去鎮上給人弄最愛去了,過會該回來了吧。”潘柏接話。

“我去,”

曹飛抽了一口氣,“他倆在一起多久了?我還以為傅凜和妹子住酒店了呢。”

周時宴就躺在傅凜斜對面,平靜剋制地維持著側臥的姿勢,沉默不語。

“別瞎扯,傅凜不是那種人,”

潘柏頓了一下,“不過也不好說,他們好像過年在一起的,這一對真是低調,過年在一起了也沒發朋友圈,真就叫一個悶聲幹大事。”

“說不定今天就把事辦了。”

木然盯著床簾的人終於抬起眼來,燻然迷離的瑞鳳眼裡滿是紅血絲,裡面人還在說話,周時宴已經起身,掀開床簾披上衣服出去了。

海邊人很多。

桑眠穿著件菸灰色的衝鋒衣抱膝在月下坐著,清一色的長髮中,她的日式齊耳短髮總能讓人一眼就注意到。

那外套是某運動大牌,傅凜昨天從包裡拿出來的,如一把鋒利的刀子插入他的眼眶,刺出千瘡百孔的血肉。

為什麼周時宴會記得這麼清楚,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桑眠身上的氣味、衣服、髮型、用的物品早已深深鐫刻進了他腦海中。

他一句話,桑眠就能為他用香水,剪短髮,他早已習慣她身上的一切一切都是為他而生的。

包括她。

可漸漸地,她身上開始出現別人的東西,別的男人的痕跡。

這無異於對他的背叛。

她本該是他的。

就像從小豢養到大的寵物,哪怕自已百般蹂躪,愛搭不理,也只能自已欺負,只能認自已一個主,別人也不能染指萬分。

她怎麼敢?

桑眠吹了一會風,眼前突然籠下一片陰翳,濃烈的酒味入鼻,她不禁皺眉抬眸,就對上了周時宴浸著冷意的黑瞳。

“喝多了,還不回去?”

桑眠順手將未開封的礦泉水遞給他醒酒,脊背到肩頸弧度都是閒適愜意的,瞥了他一眼就移開,如施捨一個陌生的路人。

周時宴心頭重重一跳,啞然失語。

他見過桑眠看他的很多眼神,懷春少女羞怯偷看的,赤忱熱烈盈滿愛意的,大膽而堅決的。

從未有一種,是現在這樣漠然平靜,好像從未喜歡過他。

他攥緊了手指,用力到泛白,死死盯著她的臉,試圖窺破一絲一毫女孩佯裝不在乎的證據。

“你喝多了,我叫個人來領你回去吧。”

桑眠擰眉,怕他失足掉進海里,從兜裡摸出手機,摁亮,屏保是一張酷暑傅凜在籃球場打籃球撩衣擦汗的照片,麥色的面龐隱隱沁出汗水,滿是英姿勃發的朝氣。

微信置頂是個叫【SB狗凜】的人,和她用著動漫情頭,金色捲髮的女孩捧著書坐在窗下,男生在屋內推開窗。

一瞬間,周時宴瞳孔驟縮,如萬箭穿心,扎得他心臟鮮血淋漓,不等她下一步動作,徑直奪走了她手機。

最後一條她發的訊息是五分鐘前:【什麼時候回來?等不及了\/敲打\/敲打】

這條資訊如壓死他希冀的最後一根稻草。

“等什麼?等著他回來跟你開房嗎?”

周時宴額角青筋直跳,嘴唇都在發抖,氣極反笑,“怪不得身上還披著人家衣服,你就這麼急不可耐地要跟他上床?”

“……你在說什麼?”

桑眠伸手去奪,被他鐵青著臉舉到身後,頓時急了,“不是,周時宴你有病嗎?我跟他怎麼樣關你什麼事?”

“我早就不喜歡你了。”

周時宴雙眼血紅,喉間竟溢位低低的笑:“戲演的好玩嗎?你拿他氣我差不多也該演夠了吧,再這——”

“你清醒一點。”

桑眠冷冽的眼神輕飄飄地掠過他,字字鏗鏘,像在闡述一件事實,“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我現在,跟傅凜在一起。”

“你放手吧。”

桑眠用盡了勁道,斬釘截鐵欲拿回自已手機,兩人肢體觸碰的剎那間,周時宴就跟瘋了一般,陡然扣緊了她的手臂:“你憑什麼覺得傅凜是真心實意跟你在一起?”

“他一個家裡做投資的富二代,以後是要企業聯姻的,你該不會以為,他是真的喜歡你吧?”

“就你這種,他還看不上。”

說的最後幾個字,他面露不屑輕嘲,赤裸裸的譏諷。

桑眠闔了闔眼,深吸一口氣,目光決絕透亮:“他怎麼樣我清楚,用不著從你嘴裡知道。”

“周時宴,從貶低別人獲得你少得可憐的滿足欲,你知道嗎?你現在這樣,真的很可憐。”

不知是那悲憫,亦或同情的眼神觸到了他哪根神經,周時宴握住了她的手腕拽到近前,根本不管她在說什麼,捏著她下巴發狠地逼壓道:“在一起了,也能分手的。”

“你明明只喜歡我,只喜歡我一個,你上高一就喜歡我,五年了,你沒有跟任何人在一起,現在突然就找了個男的難道不是氣我?”

他紅著眼反笑質問,已經恍惚到近乎瘋癲,“他不是我的替代品是什麼?承認喜歡的是我有這麼難嗎?”

桑眠冷冷掙開被他鉗制的手,犀利冷靜道:“愛不會消失,但會轉移。”

“別再自欺欺人了,周時宴。我早就不是那個高中只會跟在你屁股後面的桑眠了。”

桑眠長嘆了一口氣,凝望著遠處的海平面,神情寧靜而坦然,“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村子裡有個漁女,一直好奇海對面是什麼,但是海太大了,於是她坐上了烏篷船,拼命滑動著船槳。”

“她和漁夫沒日沒夜地滑啊滑,滑了三天三夜,滑到彈盡糧絕,所有的食物都吃光了,精疲力盡的時候,她突然發現從她出發的那頭驚現風光秀麗的霞光。”

“她所有的力氣早已在為探索海對面是什麼而耗盡,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不好奇海岸對面是什麼了。”

“因為她突然驚覺,真正的良辰美景會自已過來送到她面前,不會讓她奔波勞累,這才是她一直嚮往的。”

“我是喜歡過你,但也僅限於過去了。”

“人都是有徵服欲的,”

“我好像,”

桑眠勾了勾唇,周時宴被那個昳麗明亮的笑震懾到所有的期盼都灰飛煙滅,如錐心蝕骨,“只是喜歡你不喜歡我的樣子。”

他臉色煞白,如被擊潰了最後一根心理防線,緊緊盯著她瀟灑燦爛的笑,只覺百般刺眼陌生:“……不可能。”

“你騙我。”

周時宴執拗又發狠地囁嚅重複:“……你騙我!”

桑眠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副樣子?

她早在不知不覺中悄然蛻變得自信、明媚又坦然,變成他最陌生的樣子,那是被一個人全身心滋養愛著的模樣。

所有人都在時光的吊橋中走得很快,渡過了橋,遠遠把他甩在身後,只把他留在了吊橋下的孤巖絕壁處。

永遠也走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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