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軍旗博爾濟吉特氏方淳意,年十四。”

“方淳意,留牌子,賜香囊!”

我是方淳意,蒙軍旗博爾濟吉特氏,我入宮那年才十四歲,年紀是同批秀女中最小的,選秀那日,我看著各位姐姐正當妙齡,覺著自己今日定是被賜花的,誰知皇上竟將我留下了,不過後來長大了,便知道皇上留下的不僅是我,還有我的母族,皇上既不欲再選秀,定是要留下我這個蒙軍旗女子的,哪怕我尚是豆蔻年華。

父親再三叮囑我,“淳兒啊,你在宮中要好生照顧自己,和各宮娘娘和睦相處,恩寵在外,你正長身體,要好好吃飯。”

於是我帶著西橘同渠齊兩個小丫頭入了宮,這二人喜歡琢磨吃食,總不會讓我餓著的。

我住的宮殿是碎玉軒,似乎有些偏,不過我喜歡,這樣我便是有不守禮的胡鬧,只要不出去,就不容易被外人知曉。

華妃娘娘讓內務府安排了些宮女與太監伺候著,我與他們不曾接觸過,便讓他們做些不打緊的活兒,日子也就這樣一天天的過,讓西橘與渠齊每日變著花樣的喂吃食,我長了不少。

我是淳常在,她們同我說碎玉軒裡還住著一位莞常在,我入宮晚些,還沒去拜訪過她,渠齊與我說,這位莞常在一直抱恙養病,我怕擾她休息,也就將拜訪的想法打消了,這個莞姐姐也真是可憐,剛入宮就病了,但是我常看安答應與沈貴人來看她,我覺得這位莞常在應是個妙人,不然怎有人願意來看一個不受寵的常在呢。

這日我與西橘在院子裡踩雪,玩得正歡,頭上的珠釵都掉了一支,渠齊過來與我說,“小主,延禧宮的夏常在來了。”

我有些疑惑,一般來碎玉軒的都是去看望莞常在的,怎還會有人來尋我這個小女娘呢!

我忙慌將珠釵插好,理了理衣領,讓渠齊將人請進來,不過我好像掩耳盜鈴,與夏常在一同行禮後,她倒不生分的將我的珠釵扶正,原是我太心急,珠釵都插歪了,“淳常在,雪地寒涼,莫貪玩受了寒氣。”

她好像家中姐姐一樣對我說道,我一時間不爭氣的哭了。

“怎麼了?我不過是提醒你莫要在雪地裡玩,你怎就哭了啊,是我不是了。”夏常在慌了神,為我擦眼淚,扶著我進了裡屋。

我搖了搖頭,“夏姐姐,淳兒是想家了,夏姐姐好似家中姐姐一般。”

“哎呀,你這丫頭,嚇著我了,我還以為你是怎了呢,淳兒可莫想家,以後宮裡就是你的家啦!夏姐姐也可以是你的姐姐呢。”

夏姐姐像哄小孩一樣哄著我,變出好多點心來,都是我不曾吃過的,她宮裡的霜葉手藝真好啊,我也讓西橘端出許多我愛吃的來,還讓夏姐姐帶了好些回去,有人和我一起吃東西,真的好開心啊!

後來夏姐姐隔一段時間就過來,有時候會與安姐姐一同來,安姐姐性子靜,總是看著我與夏姐姐笑,我與夏姐姐見她這般,便一起鬧她,她也是個很好的姐姐!

年前猶豫再三,我還是去看望莞常在了,她真的好美,沒有我想象中的病容,我與她說自己沒吃飽,她端來許多甜食,還讓浣碧給我煮了牛乳茶,我有些後悔沒早些來看她,錯過了那麼多好吃的!

次年春末,莞姐姐得寵了,碎玉軒熱鬧了許多,不過來尋我的依舊只有夏姐姐與安姐姐,說實話,我還沒見過皇上呢,選秀那日隔得遠,又不敢抬頭,我年紀小,也還未侍寢,也不知皇上是胖還是瘦。

皇上倒是常來碎玉軒看莞姐姐,不過我每次都閉門不出,我怕衝撞了他,他就不讓御膳房給我送吃的了,我還得長高呢!

我常聽莞姐姐與我講她與皇上相處的事,感覺就像家中姐姐與姐夫一般,不過夏姐姐都是叫皇上糟老頭子的,我比她還害怕讓別人聽了去,這可是要殺頭的!皇上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呢?

在景仁宮給皇后請安,她們打趣我吃胖了些,人圓潤了不少,各宮娘娘都笑的合不攏嘴,我也不覺得尷尬,左右我還在長身體,長肉是好事,可不能餓著的,當時那場景,實在太難忘了,皇后娘娘端莊典雅坐在上面,笑眼盈盈的,華妃娘娘美豔華貴,當真是風華絕代,莞姐姐她們幾個也美的和花一樣,我覺著自己不像是入了宮,像是家中姐妹的遊園會。

不過熱鬧沒多久,到夏天了,她們都去圓明園避暑,我因還未侍寢,皇上也可能不記得我在宮裡,皇后娘娘和我說,去圓明園路途遙遠,車馬勞頓,我年紀小,怕受不住這顛簸,讓我好生在宮中,我想著,車馬顛簸下來,我得瘦幾斤,不去也好。

宮裡一下少了許多人,還好內務府沒將我忘了,日日送冰來,也因著人少,送來的冰比我的份例要多不少,就是沒人與我玩了,總是乏味。

後來崔常在來尋我了,我才知她也是還沒見過皇上的,只是她沒去圓明園避暑是自個不願去的,她說她不喜歡收拾東西,換了一個地方會睡不踏實,總之!終於有人陪我解悶了!而且崔姐姐會做許多甜食!

在我嚐遍崔姐姐的手藝,她江郎才盡之時,皇上他們從圓明園回來了,崔姐姐如釋重負,只道“待我再學些來,定叫你再長上幾斤!”這可太好了!又有不同的膳食啦!

莞姐姐回來後似乎不太開心,我打聽後才知,是眉莊姐姐出了事,被禁足在存菊堂了,難怪她都沒有來碎玉軒了,我也有些難過,眉莊姐姐是個很好女子,皇上這樣,定會傷了她的心。還沒待我緩和好情緒,更難過的事出現了!

夏姐姐,不對,現在是昭姐姐了,她生辰方過,就意外小產,我去時,安姐姐的眼睛都哭腫了,渠齊不告訴我有多嚴重,待我看到昭姐姐臉色慘白,毫無意識時,我才明白,為何安姐姐這般痛心,於是我的眼睛也腫了,嗚嗚嗚!我本來要做姨姨了,昭姐姐醒來後一定會很傷心。

昭姐姐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傷了身子,月餘不曾出門,我時不時讓西橘送些補湯去,希望她快些好起來,我想看她搶我吃食的那般模樣,昭姐姐是明媚的。

我沒等來昭姐姐,等來了侍寢,我捧著梅花去找莞姐姐,碰巧皇上也在,他說我長大了不少,這肯定的呀,我都入宮一年了,天天吃好喝好的,模樣也不像孩童了,已然是妙齡少女,所以沒幾日後,皇上翻了我的牌子,我真的成為後宮的嬪妃了,皇上倒是不可怕,他隨我鬧騰,皇上是個好人!

日子也就這樣一天天的過著,初春之際還發了時疫,我好慶幸碎玉軒較偏,不曾受到什麼影響,而且莞姐姐照顧我,那些除疫的物什,我是隻有多,不曾短過。因著富察姐姐此時有孕,她有些嬌縱,我怕她會短了昭姐姐與安姐姐的,就送了不少去延禧宮,好在時疫很快就得了控制。

我不喜歡富察姐姐,她總是仗著有孕欺負人,可是這後宮好奇怪,姐姐們有了身孕卻留不住孩子,富察姐姐被皇后娘娘的松子嚇著,孩子沒能保住,我看到她那邊一盆接一盆的血水端出,想起昭姐姐那回,又紅了眼,她們都好可憐啊!

但也有一件喜事,莞姐姐肚子裡有娃娃了,我在糾結該讓娃娃叫我姨姨還是叫姐姐呢,好像叫姨姨更好聽些!不過莞姐姐和我說,娃娃不能叫我姨姨,要叫我淳娘娘,我不管,就要叫姨姨!

菀姐姐現在是莞嬪啦,皇上疼愛她,親手給她額間繪製梨花,看著他們恩愛,我有些想家中姐姐了,也不知她們與姐夫是不是也是這般。後來皇上還給莞姐姐辦了好隆重的生日宴,我看著滿天的紙鳶,有些心癢癢,想自己放著玩!

天氣好了,我約了安姐姐與昭姐姐去御花園放紙鳶,我都許久不見昭姐姐了,有些想她,不過她看著不似從前那般開朗了。昭姐姐玩了一會便歇著了,莞姐姐因為懷著娃娃,就只在一旁看著,我與安姐姐撒了歡的跑著,昭姐姐偏心,她給安姐姐擦汗,不給我擦,還讓我先繡帕子,我哪裡會這個呀!真是偏心偏到紫禁城外了!不擦就不擦,我回去洗臉!

突然風箏脫了線,我還沒玩夠呢,可不能丟了,我追著風箏,見落在假山上,便爬上去撿,我看見華妃娘娘在下邊,她好像在說著要害莞姐姐的父親,我好像聽見了不該聽的話。

我好像聽見了不該聽的話,我趴在那不敢動,見昭姐姐帶著曹貴人離開,我才鬆一口氣,正欲悄摸下來,崔姐姐不知情況的叫了我,這下完了,華妃娘娘定是知道了。

果然,她來訓我了,說我不守規矩,讓我去翊坤宮抄寫,我有些害怕,我怕她知道我聽著了,要殺我滅口,昭姐姐過來了,我想求她帶我走,但是我還是沒開口,我也怕我把昭姐姐牽連進來,連累了她,所以我還是膽戰心驚的跟華妃娘娘走了,我回頭的時候看著昭姐姐擔憂自責的神情,有些慶幸自己的決定。

華妃娘娘讓我抄《女則》與《女訓》,我寫的慢,抄完天都黑了,她問我今日在假山上做什麼,我如實說了自己在撿紙鳶,她審視著我,我心中有些發毛,一定要忍住,千萬不能說別的!

我以為她還要問問,可是她沒有,她端來一碟蟹粉酥,說我晚上沒用膳,讓我吃些,我肚子是餓了,便嚐了兩塊,這真的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點心了!華妃娘娘笑著說,“你若是喜歡,日後常來翊坤宮便是。”我謝恩後邊回宮了。

只是走在路上覺得人有些輕飄飄的,許是白日跑累了,又受了驚嚇,抄了幾個時辰的書,累著了,路過林間小道時,我見前方站著個侍衛,我以為他是掉了隊,也就沒當回事,可是從他旁邊走過時,他突然拉住我,我心裡害怕,渠齊察覺不妙,便拖著他,讓我快走,我不敢回頭,拼命往前跑,可是我的腿好沉,我好像聽不見渠齊的聲音了,回頭一看,渠齊已經倒在地上了,我後退不小心摔著了,我看著他將手伸向我,我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我不想自己受辱,拼盡力氣奪過他的佩刀,自盡了。

是的,我方淳意還要幾個月才到十七週歲呢,可我過不了十七歲的生辰了,我飄在空中,看著曹貴人從遠處的樹後走出來,看著地上的我說:“她倒是個烈性子。你家中妻兒已安頓好,放心去吧,將她的衣裳撕破,做戲做全了,這壺酒你給喝完,就當壯膽。”

我看著她面不改色的將酒遞給侍衛,侍衛一飲而盡,轉頭將我的衣裳撕破,撿起地上的刀利落地抹了自己的脖子,他這般行事,有誰會相信我是清白的?

這刻我是真的恨曹琴默,可是我就算聲嘶力竭,也不會有人聽見我說話了。

唯一慰籍是皇上未怪罪我,也未因我自裁降罪家中,還封我未淳貴人進行下葬,只是到底不是好事,便一切從簡了,西橘那丫頭想不開,下葬那日撞了我的棺槨,這下我們主僕三人又團聚了,說到底是我對不起她們,若是未將她們帶到宮裡來,她們過兩年也可成家了。

昭姐姐病了,見她這樣,我真的覺得自己此生最聰明的就是那日不曾連累她,可惜,我再也見不到昭姐姐了,我也沒能聽著莞姐姐的娃娃叫我姨姨。我往輪迴路上走去,有一剎那,我似乎看著了昭姐姐,應是霧太大迷了眼,罷了,空空而來,空空而去。

"淳貴人,博爾濟吉特氏方淳意,因失足溺水而亡,享年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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