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跟前如今只剩下一個鴻昌郡主。
祖孫兩個安安靜靜地在大殿上下棋,鴻昌也再不多話。一時孟姑姑回來,鴻昌便起身告辭。
太后看了她嫋嫋婷婷的背影一會兒,忽然開口喚她:“鴻昌。”
鴻昌郡主忙回過身,重又快步到了太后跟前,笑吟吟地欠身:“哎!”
“真是個好孩子!”太后伸了手,摸了摸她的嫩臉,慈愛地笑了笑。
“最近宮裡事情多,昭慶和義敏只怕都心煩意亂,想來是沒空兒陪你玩耍了。
“你父親跟著太上出行,哥哥又忙差事,把你母親一個人閃在家中,著實孤單。
“你收拾收拾,回去陪她吧。
“我這裡,你也瞧見了,正是亂七八糟的時候。
“你是個好孩子。等我這裡安生下來,再去接你過來,多陪我些日子,可好?”
兩句“好孩子”,把鴻昌的眼淚也說了下來。
鴻昌含淚笑著行禮:“我也正想跟您辭行。我外祖母恰是正月十五的壽日,我也該回去幫著母親預備起來了。”
太后笑著點頭,又拉著她的手,回頭命孟姑姑去自己私庫裡翻:“有一尊紫玉觀音,正好賞給鴻昌。”
又對鴻昌笑道:“這是哪年雲南那邊進上送來的,太上留了好一陣子,等我冊封了才巴巴地捧給我。
“偏我對這些東西又沒什麼執念,白放在外頭,不知什麼人就劃拉走了,我又心疼,就擱起來了。
“正好!你拿去,替你母親送了你外祖母,倒是得宜!”
鴻昌笑嘻嘻地答應著,謝了恩,告了辭。又去黛玉和探春房裡都辭了行,讓她們各自養息。
直到孟姑姑要往外送她時,鴻昌才悄悄告訴孟姑姑:“我外祖母重男輕女,又說我娘不會嫁,選個宗室閒散得沒出息。
“我才不把那麼好的紫玉觀音給她!出了正月就是我娘生日,這尊像我留給我娘!
“麻煩姑姑,從延嘉殿的庫裡,隨便弄一個什麼佛的造像,金的銀的銅的鐵的,怎麼都行!
“拿過去,我只要說是太后娘娘賞的體面,塞住我那可惡的舅舅舅母的嘴,也就是了!”
孟姑姑聽著便心疼,上手抱了抱鴻昌,二話不說拉著她去了太后庫裡,讓她自己挑!
鴻昌果然挑了個俗氣至極的金彌勒,高高興興地走了。
待太后聽說,又笑又嘆,搖頭道:“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到了這個時候,孟姑姑才輕輕地把陶行簡的話都稟報了太后。
太后娘娘滿臉的一言難盡,半晌才唸了一聲“冤孽”。
看看天色已近申時,昭明帝處送了訊息來:“林之孝一家早已轉至昭慶名下,既已說清了賈府諸事,便各自回去當差罷了。”
有這一句,小紅便也趕了回來。
黛玉又帶著她去了西配殿,讓她細細地說了賈府眾人情形。
探春聽說司徒盛聲稱要儘快處置了賈環,心頭更加難過。
小紅看著二人的樣子,忍不住輕聲提醒:“宮中貴妃還沒怎麼著呢,您二位實在不該先苦惱。
“奴婢早起還在老太太、大太太她們跟前扯謊,說您二位正在宮裡待罪,一句話都不敢多說呢!”
一語提醒了二人。
賈府的罪過,樁樁件件都列出來,摻和內宮之事的可也不少呢。
若是她們只管縱著自己的性子傷心,實在不是為臣之道——何況太后和皇帝待她們這樣好!
二人忙各自擦淚,收斂情緒,又謝了小紅提醒。
果然照著小紅的話,卸了富麗妝飾,小心地一起到了太后跟前請罪,又要回房靜候旨意處置。
太后欣慰頷首:“這才是正理。”
就讓她二人照辦。
兩人各自回了居處,果然素服抄經,再不敢多說多做,安靜下來。
原本聽說昭明帝忽然赦了一家子昭慶郡主從榮國府帶出去的奴婢,覺得十分不妥,打算要上奏提醒的曹諷,奏章還沒寫完便聽說了昭慶郡主和義敏縣主在宮中已經避居靜室、素服待罪,大為滿意,擱下了筆。
不提。
再說昭明帝。
他正在昭慶殿中坐立不安。
“太上帶著太子,儀仗鹵簿,車駕快不了。何況後頭還有恪謹帶著太醫們趕去……
“紫英做事最乾脆利落,他知道朕著急,必定連夜趕路。無論如何,一宿總該追上了。
“就算晨起才著人往回送信報平安,天到這般時分,總該到了。
“如何還沒動靜?!”
陶行簡聽著昭明帝心急如焚的碎碎念,皺眉無奈之下,回頭小聲吩咐大徒弟:
“按照陛下出狩,先預備起來。
“隨扈的禁軍那邊,挑幾個咱們信得過的,再去大明宮那邊請馮唐將軍圈幾個。
“小心些,莫要驚動了皇后娘娘。”
昭明帝分明聽見他的安排,並不阻攔,只在殿中走來走去,坐立不安。
看看天色暗下來,大理寺送來了智通今日突審的若干結果,敦誠親王也從掖庭回來,報說東王已經醒了,請旨何時令他與西王對質。
昭明帝心神不寧,便都先壓下。
四外響起暮鼓,城門將闔,宮門將閉。
忽然,外頭傳來急速奔跑的腳步聲!
昭明帝和陶行簡都是心中一緊!主僕兩個對視一眼,陶行簡大步往門邊去,而昭明帝則緩緩地在條案後坐了下來!
每逢大事,須有靜氣。
外頭有人裹著風雪撞了進來!
一個背後插了兩支箭,半身戰袍都是血,腰間唯餘刀鞘,臉上掛著兩行血淚,卻是昭明帝親手撥給太子的東宮禁衛!
昭明帝頭上立時便是一暈!
禁衛看見昭明帝,鐵塔一樣的漢子,虎目含淚,砰地一聲雙膝跪地:
“陛下!太上宿驛被襲,太子為太上擋了冷箭,應該已經,薨逝了!”
禁衛放聲大哭!
昭明帝眼前一黑,一頭往後,栽倒在地!
陶行簡氣急敗壞,大喝一聲:“拿下!綁了!塞上那張臭嘴!”
自己撲過去從地上抱起昭明帝:“陛下,陛下!”
屋裡的侍衛和內侍頓時亂作一團,便有人帶著哭腔喊:“叫太醫,叫太醫啊!”
“住口!都給我原地不許動!”陶行簡厲喝一聲,目露兇光看向那個嚷嚷的人,“將此人拿下,堵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