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神願星的出征隊伍回來了。

除了聖皇身受重傷,被安置在星艦中救護,大部分戰士都健全而歸。剩下的那部分傷員,也只是受了點輕傷。

即使他們獲得了勝利,也沒有人面帶笑容。在戰場的時候,他們就發了誓,要把這場戰事的秘密帶進墳墓。

那種可怖的敵人,最好還是不必令後人知。這樣,後人就不會再給對方提供力量了。

在這個時代已孤身一人的紀霄,在這一天,沒有去陪喬星綺迎接聖皇。他需要好好想一想,雷殊相都為他做過什麼。

喬星綺表示理解,沒有強求紀霄調整,自己帶人去接父親了。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大家都需要冷靜的空間。

變得孤獨的紀霄,揹著一副滑翔翼,去了迎神山。他走了很遠,跑了很多個山頭,都沒有找到能跳傘的位置。那些山頭不是高,就是低,不是太陡峭,就是太平坦飛不起來。

走到祭樂神的饗祭宮時,他實在不想走了,徑直坐在緊閉的宮門外,吹起了山風。

然而,只要他歇下來,腦海就會浮現雷殊相的身影。那隻緊閉的豎瞳,在他眼前晃啊晃,讓他感到有些暈眩。

這位沒有與他結為任何關係,僅僅將他當作同伴的神明,做盡了年長者應做的事,卻從不曾要求回報,甚至對此絕口不提。

四年來,他唯一為他做過的事,似乎就只有助他自由。

“僅僅是助他自由,於他而言,也已是最大的恩情了。”一道慈祥的女聲,在他耳邊輕輕拂過。“生滅自然,不必過於感傷。何況你們緣分未盡,待你前往來生,自能與之相見。”

“誰?”紀霄瞬間清醒,站起身打量四周。

但那女聲再未響起。

紀霄抬手捂住心臟,試圖壓下湧起的酸楚。來生,來生!多麼遙遠的東西!

他不願再想下去,艱難地爬上饗祭宮頂端,縱身一躍,開啟滑翔翼飛向遠方。狂風吹拂下,一切心緒皆隨風而去……

結束這場跳傘,回到往渡城後,他徑直前往祈綾宮找喬星綺,打算向這位聖子告辭,離開神願星。他要帶著雷電神傳承,把未盡的旅行繼續下去。

但他走到宮門附近,就發現了不對勁的事。今日的往渡城無比安靜,往日裡滿街走的民眾、行色匆匆的侍者、守護的衛兵,一個都不在。這偌大的城池,竟恍若死城。

見此情形,他再顧不上自己心情,連忙闖進祈綾宮。他橫豎不會有事,可喬星綺不一定啊。昨日發生了什麼,才會讓神願星這些人,連他們的聖子都顧不上了?

只見祈綾宮花園裡,喬星綺獨坐在鞦韆上,眼中毫無神采,整個人恍若枯萎的玫瑰。周圍落了一地枯葉,只有他腳下週圍,開著一大片白金的不知名花朵,花形似牡丹,卻非牡丹。

紀霄繞過那些花,緩緩走過去,試探著在他身邊坐下,並握住他的手。

他從不曾見過如此破碎的喬星綺,也不知道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了多久?

“人生無常,人生無常啊……”喬星綺緩緩開口,嘆著氣。“人神為信念放棄生命,神明因貪婪降下怒火。侍神之族,永失榮輝。”

什麼?紀霄難以置信,人神已經是人之神,為什麼會為信念而放棄生命?

“今生恍如一夢,而我永遠知曉它的盡頭。”喬星綺有些哽咽。“這就是所謂‘通識’。若通識者並未‘悟透’,終究會為此痛苦。”

“紀霄。”

“我在。”紀霄攥住他的手。

“如果我父親……”喬星綺轉過頭看著紀霄。“如果他對你提了……對你來說很過分的要求,你可以拒絕他。你本就有足夠的能力,理應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紀霄不明白此話的含義,但出於道義,到底是鄭重地點頭應下。無論如何,他不能讓喬星綺難過。

為了搞明白聖皇準備做什麼,紀霄沒有離開神願星,而是連夜做了監視用的小鳥,投放進聖皇居住的眾生宮,進行遠端監視。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事,才會阻礙他的腳步。

小鳥沒被任何人發現,一路通暢地找到聖皇寢殿,悄悄停在窗臺上。

只見,掛著帷幔的銀床兩旁,站著兩個治癒師,大祭司坐在正對床的前方,拄著祭司權杖,一語不發。滿室寂靜,不似有生靈。

不多時,帷幔中傳出陣猛烈咳嗽聲。大祭司慌忙上前,兩個治癒師則開始施放治癒術。三人神情都很驚惶,彷彿這是不得了的大事。

當帷幔被掀開,與小鳥連線了視線的紀霄,一顆心頓時沉入冰窟。

昔日始終威儀持重的聖皇,上半張臉纏滿繃帶,連眼睛也被遮去。膚無血色,比死者還要可怖。每咳一聲,都會帶出一大口漆黑的血。

現在的他,就像已出現裂紋的劍,只能等著迎來終結的那一天。

“怎麼會這樣……”極度震驚之下,紀霄喃喃開口,甚至忘了小鳥能傳播他的聲音。“什麼病症會這麼嚴重?”

大祭司聽到這聲音,當即回頭盯著窗臺。“誰!”

“不必……”聖皇忙出言阻止,期間又猛咳了兩聲。“他並無惡意,告訴他吧。”

“陛下!”大祭司悲痛道。“您把這種事告知旁人,萬一最後名節不保,可怎麼辦啊!”

“他不會那麼做的。”聖皇握住大祭司的手。“相信他吧,他是命運之子啊。”

聽到這個詞彙,大祭司震驚不已,不由悲從中來,痛哭失聲。

出現命運之子的時代,都不是什麼好時代。現在,他們面前就有一個命運之子,這意味著,他們的陛下,是世界的犧牲品之一。他看護陛下這麼多年,如何能接受這種事實!

過了好一會兒,大祭司才在聖皇的安撫下,慢慢緩過神來,捉過窗臺上的小鳥,把它放在聖皇枕邊,慢慢講述了一段資訊——

原來,諸神與聖皇共對之敵,是一位極古老的法則魔神,名為‘原初魔祖’。

彼是何法則,尚不可知,不過大抵與滅亡有關。倘若被祂的魔氣所沾染,神魂會漸漸碎裂,直至消亡。在這個過程中,軀殼亦會不斷腐壞,直到徹底化成液體。

若非前魔境神變成赤烏山,將原初魔祖阻隔在外,琉璃君又獨自轉化了大部分魔氣,給靈山中的眾生留下一線生機,他們絕無機會歸鄉。

“所以,琉璃君她才會……”大祭司再度悲痛起來。“才會……”

遠遠見過琉璃君的紀霄,並不相信那位慈祥的娘娘,會永遠地就此消亡。若她真的消亡了,這世界上的善人,將再無庇佑之神——作為璃天之主的她,絕無遺忘此事的可能。

或許,她只是像赫莉諦妮那樣,變成了另外的存在,僅此而已。

“難怪。”他又想起喬星綺的請求,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這般情況下,聖皇能對他提出的請求,多半會是‘結束這條生命’。

而他絕不可能這麼做。那是喬星綺的父親,是這個時代裡接納他的人。他若真做出那種事,與忘恩負義的狂徒有何分別?

“死生有命,我並不擔心自己。”聖皇艱難地嚥下滿口血汙,道。“我只擔心我的兒子,是否能繼承大統。他太年輕了,一旦登基,很可能會被架空,甚至失去性命……”

“他不會淪落至此。”紀霄堅定地打斷了他。“因為他是堅韌的人,也因為我還在這裡。”

“在這個時代裡,除了您,還有您的兒子,我已沒有可以惦念的人了。等我報答過您的恩情,就會離開這裡。或許會回去,或許會永遠旅行,不會再留在這裡的任何地方。”

聽到這段話,聖皇沉默了起來。又過了很久很久,他摸索著碰到枕邊小鳥,用冰冷的指尖,撫了撫它的仿生羽毛。

“謝謝你,紀霄。”遮蓋他雙眼的繃帶,漸漸被漆黑的血浸溼。“謝謝你……”

接下來的三年裡,紀霄除了陪伴喬星綺,就不斷從各個渠道攝取知識,試圖找出方法治癒聖皇。其執著程度,就連看著聖皇長大的大祭司,都會感到十分佩服。

喬星綺不是沒有阻止過,但紀霄一概不理。有時他甚至會覺得奇怪,天生建成通識的人神聖子,明知事件結局,為何毫無改變結局的想法?難道是因為太通透,反而人性不足了嗎?

直到,第四年的第一天,他帶著費盡千辛萬苦做出的藥,獨自去見聖皇時,才知道喬星綺為什麼毫不作為——

他在聖皇寢宮裡,見到了三位聖王。

大祭司倒在地上,兩位治癒師墊在大祭司身下。為首的那位聖王,將一把刀插進了聖皇的心口,得意地像是已經篡位成功。

目睹一切的紀霄,沉默著轉身離開。

原來,就算他不去做這件事,也會有人替他做。就算他找到了救人的辦法,命運還是會走上既定道路。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他越想越憤怒,越想越恨,神情逐漸扭曲。在極端的強烈情緒下,那份雷電神傳承被啟用,越過靈山,認可了他的神明身份。

整個神願星的天空,迅速被烏雲籠罩。雲層之中,電閃雷鳴齊作,如低沉的龍吼。

神願星上的人們,紛紛出門來看天。他們從未見過範圍如此之大的雷雲,每個人都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祈綾宮,大殿。

喬星綺端坐在書桌前,寫著新神術的咒文,通識中忽然閃過一道赤紅雷光。那雷光中充斥著憤怒、苦痛、絕望的情緒,格外兇暴,卻沒有對他產生任何威脅。

“紀霄啊……”他放下筆,嘆了口氣。“罷了。這人間,從來都是神明的劫數。”

幾位聖王進了這間大殿,手裡各自提著刀,向喬星綺圍來。他們都覺得,聖子還這麼年輕,一定不會有反抗的方法。

然而,他們剛近前,就聽到喬星綺用神語,唸了句召喚神術的術詞。緊接著,祭樂神出現在殿中,瞳光一轉間,神手拔地而起,掐住了他們的脖子。

“誰給你們的膽,來謀害吾的愛子?”祭樂神喬知雲面無表情,緩緩說著質疑的話。

他在諸神之戰中受了傷,才剛將養滿三年。現下強行動用神力,傷勢又有了復發的傾向,且一路往惡化方向高歌猛進。

但,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一縷原初魔祖的魔氣,深藏在他受創的心口。只要他運轉神力,它就會慢慢往神軀深處潛入。這才是他……沒法徹底恢復的緣由。

聖王們驚恐無比。前面三年間,鈴花臺不曾舉行任何贊神儀式,他們都以為,喬星綺已不能再請來神明。誰知道,人家已經無需任何儀式,就能與神直接溝通了!

“我可悲又可嘆的族人們!”喬星綺拿起倚在桌邊的聖子權杖,仰頭,高高舉起雙手。“為自己的罪惡而沉眠,去時之神面前懺悔吧!”

話音落下,聖王們不再反抗掐住他們的手,反而紛紛舉刀,抹向了自己的脖子。潔白大殿轉眼滿染汙濁,黑色魔氣從汙濁中溢位,瘋狂湧向窗外的世界。

“言靈神術……”喬知雲頗有些震驚。“你什麼時候學的這些?”

“剛剛。”喬星綺放下權杖,拿起桌上紙張,在指尖點起簇金色火焰,將其燒成灰燼。“雷電神易位了。”

他有些擔心紀霄的安危。那雷光著實兇暴,定會影響神願星生態。

不過,這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紀霄到底見到了什麼場景,才會出現這種極端情緒。

“雷電神?”喬知雲緩緩抬手,指著窗外。“我的孩子,你看看外面。”

喬星綺走出去,抬頭看向遠方。

雷雲間爆閃著赤紅雷光,在眾生宮正上方,逐漸聚成漩渦。漩渦中心已聚起一團雷球,眼看就要往下劈雷。就連宮殿頂部的瓦片,也紛紛被揭起,捲入天空。

那雷若是真的落下,整座明神城也就完了。即便如此,紀霄也沒有阻止它的形成。

“隨他去。”喬星綺轉身回了大殿。“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收拾好首尾。”

在他的預言中,明神城有此一劫。趁他現在還有能力,提前將這一劫渡過去,總比後世因為毫無反抗之力,被一網打盡要強。

“你怎麼還跟他一起瘋?”喬知雲無法理解,那是一城人的性命啊。“倘若他真的滅了明神城,就會落下業因,不得善終。”

“我知道。”喬星綺走到大殿正中,提起權杖一杵地面,一座金色神陣當即以他為中心展開。“所以,我會保護好民眾。”

“至於該去見時之神的人……”他粲然一笑。“就讓他們去見時之神吧。”

眾生宮中,廊道上,紀霄將赤雷附於雙手,毫無技巧地追著一眾聖王痛毆。原本洋洋得意的聖王們,在他無休止的追殺下,很快就焦的焦,糊的糊,紛紛倒地不起。

見索敵成功,他忙扯著袖子擦臉,忍著嫌棄上前,把那些聖王挨個兒踢一腳。那些焦糊聖王經此一踹,紛紛化灰,洋洋灑灑散去。

周圍沒能逃掉的宮官們,各自嚇得直哆嗦。他們侍奉聖皇多年,從未見過這般場面。這個追殺聖王的傢伙,完全不在乎神的儀態,也不在乎會有業因嗎?

“你們各自逃吧。”紀霄放開袖子,對那些宮官道。“逃遠一點,最好出城。”

宮官們如蒙大赦,四散逃去。

但他們還沒能逃出多遠,就迎面撞上聖王們組織的勤王軍,紛紛倒在武械之下。

勤王軍迅速堵住出入口,將紀霄團團圍住,齊齊用武械指向他。沒有收到撤退資訊,他們就得清掃一切,完成任務。

“給你們三秒鐘時間後悔。”紀霄抱起雙臂,揚起笑容。“三……”

“殺——”勤王軍恍若未聞,紛紛奮力向前。在他們概念裡,這樣的人很好解決。

“嘖。”紀霄再一次煩躁起來。“你們這幫人,是有什麼不聽人話的傳統嗎!”

話音落下,漩渦雲暴動,天降怒雷。

在勤王軍的悲號聲、建築碎裂的脆響聲中,紀霄飄浮起來,沐浴在赤紅雷光中,轉眼顯化出神相,憤怒情緒漸漸平息。

他額前正中位置,多出了一隻大睜著的金色神眼。金色瞳仁深處,潛藏著一點紅光。

“聖皇陛下……”

新生的雷電神,眼角淌下兩行血淚。

“請安息。”

整座明神城轉眼被雷光吞噬。

祈綾宮中,喬知雲直接衝了出去。再放任那些神雷轟擊大地,這裡的空間會被轟開。到時所需的恢復工作,就不是區區修復那麼簡單的了,還得派神官在此駐守……

躲在家裡的人們,原本以為這次就要死了,紛紛坐在自家供奉的神像前祈禱,希望能夠死得痛快一點,不敢希求存活。

他們都是鈴花族人,聖王叛亂的資源,全部來源於他們的勞動。他們不情願被剝削,卻無法反抗神力高強的聖王。

但那些雷沒有傷害他們,甚至避開了他們的房屋,只將聖王聚居的區域轟擊成灰燼。同時,朵朵形似牡丹的白金巨花,在他們腳下綻放,並將他們包裹起來。

“祈綾花……”一些博學的老人,見到這花,流下了激動的熱淚。“是祈綾花啊!”

這是神願星獨有的一種神聖花朵,只生長在心靈純淨的人身旁。若此人通達神意,甚至能與祈綾花成為夥伴。

眾人皆熱淚盈眶,紛紛高呼‘聖子殿下永年’。在他們眼裡,只有聖子,才能做到這件事。

祈綾宮中,喬星綺將權杖插在神陣正中,向宮外走去。花園的地面上,早已佈下傳送神陣,目標直通明神城。

他穿過神陣,出現在漩渦雲附近,緊緊盯著沐浴雷光的紀霄,不敢少看哪怕一眼。明雷即將離去,此時再不多看一眼,就要再等一千多年,才能與明雷重逢了。

先前離開的喬知雲出現在雷光中,拼命撕開空間,將紀霄丟進空間裂隙。至於空間會把紀霄怎樣,他就顧不得太多了。

在僅剩的雷光中,喬星綺緩緩跪坐下去,吟唱起全新的贊神詞。

“明光徹照,罰罪清劫,

赫赫威雷,如血如淚……”

被丟進空間裂隙的紀霄,瞬間被深淵吞噬,魂軀分離。當他準備想對策,另一道裂隙出現,將他丟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

這一摔,讓他徹底昏死了過去。他僅塑造了神相,還沒塑造神軀,區區血肉,根本扛不住這種程度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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