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爺要從嘉興回來了。
而且是氣勢洶洶的回來。
張德智聽到這個訊息，很想連夜坐船去日本投靠自己的親老大哥張敬堯，聽說老大哥在那邊和張宗昌過得十分蕭灑，被日本人保護著，只要國內局勢稍微穩定些，他們還會回來東山再起。
此時這個小洋房裡，圍著張德智的還有十幾名葉氏百貨公司上海分部的骨幹成員。
他們來自天南海北，一小部分是透過葉氏投資人才培養計劃一路從底層爬上來的精英，一小部分是原來其他公司的管理層，平調到葉氏百貨負責起安全套專案，最多的一批，就如張德智一般，是葉家的老人，一路跟著葉家人摸爬滾打，最後靠著各種關係走到今天這一步。
這些人大半來自勞工總會，有的從葉雨樵時期就跟著葉家打江山了，雖然之前葉洛解散勞工總會後又打散所有人，還將精英抽調去了葉氏安保和葉氏體育，但他們這些老人透過各種運作和賣慘，還是成功留在了葉氏投資。
譬如張德智，他是北洋軍閥大佬張敬堯的親弟弟，1920年張敬堯佔據湘城，各種燒殺擄掠，最後民怨沸騰，他被迫離開。
之後二次北伐，張敬堯戰敗下野，因早年的暴行而被追殺，直接跟著直屬上司張宗昌去了日本流亡。
張德智也從“我不吃牛肉”的曹瑛式人物變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他一路南下，靠著哥哥的關係在1921年摸進了葉家勞工總會，摸爬滾打九年加上哥哥遺留的人脈和大洋，總算在上海灘站穩了腳跟，還順利混到了葉氏投資中層管理。
安全套生意暴露出的問題只是冰山一角。
他們這些人有的好有的壞，但最後都因為經手的鉅額財富而漸漸迷失了本性，從一開始只貪幾百到後來幾千，乃至上萬。
葉氏投資的任何公司都是搖錢樹，只要讓它好好運作下去，大家都有錢可賺。
因此這些人一看安全套生意完全不達標，第一反應是先謊報資料，不能因此失去了管理者的職位，讓後面來的人摘了桃子。
一層瞞著一層，最後訊息竟堵塞到上面完全聽不到，看不到。
而葉洛定下的一萬銷售目標，其實總營業額很少，少到這個數字他們自己也能拿出來填補空缺，少到即便做了假賬也很難查出來，極容易被忽略。
畢竟小阿俏他們現在查賬單，目光必然放在那些幾十上百萬大洋的單子，誰會在意那麼小一個數字呢？
這就是這批蛀蟲在葉氏投資裡的縮影。
拿著不菲的工資和待遇，享受著名氣和追捧，卻沒有什麼貢獻，一年時間就個個坐擁幾萬甚至幾十萬大洋的資產！
當初周祥生甚至為了五萬大洋願意把辛苦一輩子經營起來的祥生汽車行賣給葉洛，但現在，葉氏投資一年就可以造就幾十個，上百個五萬大洋富豪！
葉氏投資從某種程度上確實推動了民國上海灘的經濟發展，當然這點體量對總經濟而言微不足道，對上層來說也是灑灑水而已。
它真正影響到的是中下層民眾，在極短的時間裡造出了一大批中產乃至中產以上的階級。
這是葉洛自己都忽視了的問題。
“我訂了船票，可張哥你也知道，輪船招商局就是二少爺的產業，現在出事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著我們，根本沒機會逃跑的。”一個瘦小的中年人低聲道，“就連我們今晚聚會，我估計.”
張德智聞言心中一緊，又看向一個小胖墩：“胖子，你不是說周祥生是你大伯嗎？你去求求你大伯，總有辦法吧？”
小胖墩滿臉苦澀：“大伯聽說我也陷進來了，第一反應是.和我斷絕親戚關係。”
眾人默然。
周祥生可是小胖墩的親大伯，本家人，一聽說他深陷其中，竟然第一反應就是斷絕親戚關係，可見這次事情影響之大。
而且周祥生是第一批跟著二少爺工作的元老級人物，在葉氏投資都排得上號，這樣的人物都沒辦法替自己的親侄子求情，他們其他人還有什麼活路？
“天大地大，我就不信沒有我張德智的去處。”張德智咬牙，他那份痞性傳承自大哥張敬堯，以前在湘省，大哥的部隊橫行無忌，他也如魚得水，這幾年雖然靠著葉家過得越來越不錯，但和軍閥親弟弟的身份地位比，還是差了許多。
見事不可為，張德智終於下定決心：“各位兄弟，我們要是還想繼續在上海灘混下去，就得找到葉洛對付不了的靠山。”
“話是這麼說，但這上海灘難道還有二少爺不敢動的人？”瘦小中年人滿臉苦澀。
第一大亨的名號不是擺著玩的，那是司徒美堂等一群昔日幫派大佬見證過拜山儀式，真正得到了承認的稱號，上一個是富商盛宣懷！
“怎麼沒有？永興三大亨敗給他後，可不是每個人都被整死了。”張德智低聲道，“張萬霖老闆不是活得好好的嗎？即便前陣子被淞滬警察廳請去談話，還不是沒事人般走了出來？”
霍天洪還在掃大街，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他為了生計不得不繼續幹葉洛給的這苦差事。
陸昱晟消失不見，大家都知道是被葉洛做了。
只有張萬霖，自從投靠了日本人後，活得雖說不如昔日那麼風光，但依舊進出豪宅，左擁右抱，不是一般商人可比。
“我們手裡或多或少掌握了一些葉氏投資的內部機密，東西可能不多也不重要，但只要我們投誠，日本人一定會接納我們。”張德智自信滿滿，他從大哥處已經瞭解到，日本人最近一直在招來有能力有抱負的華人，只要能派得上用處，絕對比在華人地界混得開。
十幾人紛紛沉默。
這和賣國無異，列強霸佔國土，分割租界，洋行獨大，洋人橫行，上海灘的華人們現在能過得稍微滋潤一些，全靠二少爺打出來，現在讓他們帶著機密去投靠日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