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來得很不巧,他們到達上海灘時,正好趕上一場特大暴雨。

暴雨突至,帶來不少淤泥,江水四處蔓延,上漲的水位一下子淹沒了縣城區地勢比較低的區域。

上海海拔很低,是全球最容易遭受洪災的城市之一。

1920年夏,由於黃浦江暴漲,城市基礎設施又十分薄弱,公共租界最重要的一片區域就曾被江水淹過,主要街道幾成澤國,馬路上齊腰深的大水令人驚恐,唯有領事館等地附近的有軌電車在水中照常執行,其他交通工具幾近癱瘓,黃包車伕更是隻能在水淺之地簡單拉車,稍有不慎就會被捲入洪水之中。

各個碼頭港口淤塞嚴重,排水量稍大的輪船根本開不進來。

篤——

汽笛長鳴。

一艘來自香江的輪船就停在距離十六鋪碼頭幾十米遠處的江水中。

暴雨下,穿著中山裝的年輕男人和撐傘的旗袍女人來到甲板,愕然發現輪船沒有入港,四面全是江水。

“怎麼停下了?”年輕男人壓低氈帽,低聲詢問身旁的船員。

船員連忙解釋道:“少帥稍等,碼頭處淤住了,我們這個噸位的輪船開不進去,已經聯絡了十六鋪碼頭的負責人,他們安排了幾艘小快船過來接應,有淞滬警察廳的警員,還有青幫的兄弟們,少帥莫要擔心。”

“唉,沒想到北方還在鬧旱災,南方卻在發大水。”張少帥嘆了口氣,問船員取來兩件救生衣,一件給了夫人于鳳至,一件自己套上了。

不到片刻,十幾條小船呼嘯而至,井然有序的靠近輪船。

這艘輪船是自香江駛來的客輪,只有少數人知道少帥夫婦也坐著它繞道來到上海灘。

畢竟現在南北局勢還在膠著之中,少帥已經在七月,八月兩次推遲了校長建議的“改旗易幟”事件,此時他秘密帶著夫人南下,若是讓太多人知曉,容易引發輿論危機。

少帥這一次南下,一是為了給陸昱晟的百樂門捧場,畢竟自家夫人投了幾十萬大洋在裡面,夫妻倆都是百樂門的名譽股東;一是為了散心,排解近期煩心的政務。

自從皇姑屯事件後,少帥一邊承受著喪父之痛,一邊還要面對日寇的威脅,慢慢收攏東三省的各個勢力,以免有心人使壞作亂,除此之外,他也要防著鐵路那邊蘇聯人的蠢蠢欲動,以及應對校長的步步緊逼。

長時間緊繃的神經偶爾也要放鬆一下,因此他便帶著于鳳至悄然來了上海灘。

兩人穿好救生衣,被船員用繩索綁住腰部,順著船身緩緩落到小船上,其他輪船客人也紛紛下船,一起乘坐小船慢悠悠進入十六鋪碼頭。

坐著少帥夫婦的這艘小船隻有他們兩個客人,其餘都是淞滬警察廳的便衣,四周環繞的六七艘小船上也是陸昱晟和王虎委派來的保鏢,務必要保障兩人的安全。

馬永貞身為小隊長,也在這艘小船上。

在少帥夫婦入港前,他便給葉洛打了電話,告知二少爺此事,生怕少帥夫婦的到來會使百樂門與黑貓舞廳的競爭失衡。

碼頭外側隨處可見各式各樣的挖泥船,它們日夜疏通河道來緩解暴雨帶來的壓力,可惜只要暴雨還在下,這些工作便徒勞無貨。

許多貨輪沒法第一時間進入碼頭,貨物一直在江上漂流,多待一分鐘,就是大量真金白銀在流逝。

碼頭處不少小公司老闆呼天搶地,希望碼頭幫和青幫能派遣人手繼續疏通航道,方便他們的貨船入港,但卻沒得到絲毫回應,有幾個哭得淚流滿面,以頭搶地,讓人不忍卒視。

“唉,一場天災就不知道會讓多少中小型公司破產,歸根結底,還是我們的工業力量不夠。”張少帥心中感慨,他在北方大力發展與推廣工業化,目的便是強國強民,至少讓民眾和商人有一定的抗災能力。

可惜國內自推翻滿清後便軍閥戰亂不休,大家都急著招兵買馬,天天用槍桿子打來打去,卻不事生產,搞得民怨沸騰,民不聊生。

本有些實業救國理想的商人也被一波又一波軍費逼得走投無路,要麼舉家逃離國內,要麼轉行做容易撈金的房地產和金融,沒有實業就沒有未來!

“聽說要和陸老闆競爭舞廳生意的那位二少爺是難得一見的年輕實業家,不知真假。”于鳳至挽著他的手臂笑道,“這年頭,商人重利,沒幾個好貨。”

“上海灘的商界此前一直被舊派商人壟斷,但聽說整頓過後,已經有了新氣象。”張少帥笑著搖頭,“說實話,我還挺想見見這位二少爺。不說別的,他的葉氏慈善基金會在魯省是真的做了實事,如今蔓延至津京地區,上次我去天津,就聽到不少人說他是大善人,真正的國民實業家。那誰...孟家戲班的紅牌,不是也以葉氏的名義義演了幾次嗎?”

“冬皇,孟小冬。”于鳳至愛聽戲,對此事倒也知曉不少。

孟小冬千里迢迢南下來葉氏大世界幫葉洛撐場子,隨後返回天津,正式復出,孟家戲班開演後萬人空巷,著實吸引了不少名流前來瞻仰冬皇之風采。

幾次完美演出後,孟小冬一連在天津舉辦了三場義演,所得收入全部交付葉氏慈善基金會,一時被各大報紙大肆讚美,引為佳話。

“兩位若是見了二少爺,一定不會失望。”馬永貞忍不住說了一句,“他開設葉氏汽車行,以2000輛雪佛蘭490擊敗了洋人的汽車商業總會,幫華商大大出了口氣,現在汽車行業已經是華商壓過洋行了。之後二少爺又接連涉足影片、影院、無線電、畫報廣告、舞廳等生意,沒有一個失敗,不僅給許多華人掙錢的機會,也狠狠打壓了洋人囂張的氣焰。”

“哦?真有那麼神?”張少帥愈發好奇。

“是啊,不說別的,二少爺的葉氏投資公司大肆招徠華人職工,我家不少親戚就去了他的公司工作,聽說待遇很好,不比洋行差!要知道我們華人在洋行工作,少不得受洋人的難看嘴臉和歧視呢。”幾名警員跟著附和。

他們不少是馬永貞的小弟,也是葉氏安保公司走出的職員,也有一些是淞滬警察廳本就在職的便衣。

但提及葉洛大名,幾乎沒人會說壞話。

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抵達十六鋪碼頭後,久候多時的青幫眾人瘋湧而來,其中還有陸昱晟。

原本三大亨都想來接少帥,但擔心聲勢太大反而給少帥惹麻煩,便只來了陸昱晟一人。

有人來交接,馬永貞一群人便不再跟隨兩人。

臨走前,張少帥瞥了眼高大威猛的馬永貞,想起自己的警衛員,便笑著走過去給他留了張名片:“這位兄弟,若是以後有機會,可以找我喝喝酒。”

“多謝少帥!”馬永貞接好名片,笑著鞠躬。

陸昱晟安排了汽車接少帥夫妻前往法租界霍公館,一路上因暴雨帶來的慘狀令原本玩心大起的張少帥頓時沒了興致。

他拒絕了陸昱晟在禮查飯店安排的接風宴,直奔住所而去。

暴雨之中,除了仍在繼續工作的軌道電車,唯有許多印有葉氏標識的黑色汽車依舊四處載客,風雨無阻。

這些汽車噴漆統一,司機也穿著一樣的制服,駕駛技術都很好,很快就吸引了少帥的注意。

“這些是什麼車?”他笑著問陸昱晟。

陸昱晟有些頭大,但還是如實回答:“是葉氏汽車行的計程車。他們這些人啊都掉進了錢眼裡,聽說葉洛給他們弄了一個提成制度,只要一直開車送客人,不僅能拿公司的薪水,客人給的小費,還能額外得到葉洛獎勵的獎金!這麼大暴雨天還這樣開車,不要命咯。”

“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張少帥笑著擺手,“他這提成制度有意思,有點像我們部隊裡的激勵手段。”

“阿嚏~這麼多小汽車,上海灘暴雨天還有那麼多生意嗎?”于鳳至趴在視窗,打了個噴嚏,好奇張望。

在北方他們就聽說了葉洛和高爾特的“龍虎鬥”,2000輛雪佛蘭490不僅改變了上海灘汽車生意的格局,也改變了國內的汽車市場。

張少帥個人尤為鍾愛汽車,他自己還出資七十萬大洋創辦汽車工廠,要造出國產軍用卡車呢。

這次親眼目睹了葉氏汽車行的風采,兩人都頗感震撼。

“哪裡有那麼多人租車啊。”陸昱晟搖頭表示不屑,“葉洛很機敏,把車行生意與社會各類事務掛鉤。不僅客人要車,醫院的救命車,火車站接送客人,出喪和結婚等業務他也承接。這麼大雨,很多人要麼從租界趕回縣城區老家,要麼從老家逃難至租界,用車厲害也正常。不過他們這麼做生意,擺明了要斷其他人的路子,太霸道了。”

張少帥卻不這麼認為:“能者居之是古來的至理嘛,你這麼一說,我倒反而覺得他很厲害,這商業頭腦,嘖嘖嘖。”

見少帥愈發欣賞這個死對頭,陸昱晟倍感不妙,連忙打斷話題,將談話引回了百樂門。

小汽車在青幫混混人力開道下,很快就駛入了法租界,來到霍公館。

大腹便便的霍天洪和一臉笑容的張萬霖恭候多時,將少帥夫妻迎入大廳。

原本兩人在家中也準備了盛大的接風宴。

但沒想到于鳳至一路過來感染了風寒,張少帥也無心和他們喝酒閒聊,便找了藉口回房休息,婉拒了一切娛樂服務。

不過臨回房前,他還是盛讚了陸昱晟的周到和貼心,並表示會和于鳳至在百樂門開業日作為特邀嘉賓入場跳舞。

房間內。

少帥扶著于鳳至換了衣服躺在床上,用手搭了下她的額頭,只有一點點發燙,應該不算嚴重。

于鳳至有些虛弱的看他:“漢卿,我睡不著。”

“那我陪你說說話。”少帥端來熱茶,喂她喝了一口。

“沒什麼力氣...但又無聊。”于鳳至打了個哈欠,想睡睡不著實在太過難受。

“這兒有個晶石收音機,我放點廣播給你聽聽吧。平時老聽京津地區的廣播,給你換點新鮮口味。”少帥提過晶石收音機,開啟。

很快便傳來了主播悠揚動聽的聲音。

“各位聽眾朋友們好,這裡是亞美廣播電臺,近日暴雨連綿,糟糕的天氣下,大家的心情一定很不好...”

“...讓我們用葉氏舞業公司最新出爐的一首流行歌來緩解下紛亂的心情吧,這首由黑貓舞廳黑貓舞女王吉小姐演唱的《夜來香》獻給所有收音機前的朋友們...”

“...我愛這夜色茫茫...”

“夜來香~”

“我為你歌唱。”

“夜來香~”

“我為你思量。”

婉轉動聽的歌聲從收音機裡傳出。

這時的歌聲先由膠片灌製,再經過留聲機播放,然後透過廣播電臺傳遞至聽眾耳中。

膠片、留聲機、廣播電臺、收音機......多重媒介過後,歌聲其實失真極為嚴重,噪音也多得難受。

即便如此,少帥和于鳳至依舊沉迷於這首好聽的《夜來香》中,無法自拔。

這是從未聽過的歌曲,無論是風格,唱腔,還是歌詞,都極度新穎。

于鳳至在北方聽慣了電臺播放京劇,此時聽到南方的流行歌曲,雖然歌詞說的是男女情事,令人羞恥,但旋律曲調讓她耳目一新,彷彿連頭疼和身體的不適感都好了不少。

一曲結束,兩人還在回味著,久久沒有說話。

“漢卿,剛才你聽到沒?好像是...”

“葉氏舞業公司出品,一個叫王吉的舞女演唱的。”少帥心有靈犀,立即知道她想說什麼,“這二少爺真是個奇人啊!舞業公司又搞起了什麼流行歌?還讓舞女充當歌星唱歌?有趣,實在有趣。”

“他們這些商人的腦袋總是奇思妙想不斷,讓人驚歎。”

“嗯,這些天過來,總是能聽到這位二少爺的各種傳聞,讓人心癢難耐啊,我看能不能要一個聯絡方式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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