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查飯店，偏廳舞廳。
一群洋人摟著日俄兩國的舞女翩翩起舞，燈光昏暗，音樂舒緩，氣氛曖昧。
葉洛攬著陸小曼的纖腰走進舞廳，身旁的盛恩頤也找了位個子矮小容貌可人的日本舞女做舞伴。
看到洋人跳舞時上下其手，經常偷偷伸進舞伴的裙子撫摸舞女們的雪白大腿根，陸小曼嗤之以鼻，忽然覺得自己心心念唸的上流社會舞宴也不過如此。
就是這群洋人害得交誼舞風評極差，總是被華人評論家諷刺，說跳舞乃是男女公開的恣情縱欲，不知廉恥！
“喏，看到沒，最中央那個光頭德國佬，就是此次來上海灘售賣汽車的大老闆約翰尼，他旁邊那矮子鬼佬，是德國駐滬總領事威廉姆·克納佩，在德租界和公共租界頗具人望，要不是一戰，他的名氣肯定不會比英國總領事巴頓和美國總領事高思差。”盛恩頤手指向舞池中央，似乎對約翰尼頗為不屑。
“德國人賣英國車？有趣！”葉洛心中一樂。
勞斯萊斯是英國的著名豪車品牌，國內沒有洋行和買辦代理，就算有人要做，估計也該是原來的英商泰來公司的亨利老闆。
但現在，原來的泰來公司和雲飛公司都合併進了葉氏汽車公司，美國車和英國車在華總代理便是葉洛！
他現在很少親自去管汽車行的生意，大部分都交託給周祥生處理，偶爾會讓小阿悄帶人去監督視察。
如今德國佬來滬售賣英國車，他卻沒收到一點風聲。要麼周祥生近期偷懶，工作嚴重失誤，要麼是對方有特殊渠道，直接避開了他的耳目。
現在看約翰尼和克納佩關係密切，葉洛更傾向於第二種判斷。
“你還笑得出來，人家在你眼皮底下搶生意，你不緊張？”盛恩頤雖然是個吃喝嫖賭抽樣樣不落下的富二代，但愛國情懷還是很濃厚的。
這是當下熱血青年們的普遍特點。
“緊張什麼？他要真想來滬賣勞斯萊斯，就讓他賣好了。那車確實好，但絕對賣不出去！”葉洛哈哈一笑，摟住陸小曼低聲問道，“小曼，陪我跳一支舞，順便過去看看唄？”
陸小曼聽他們兩人談話，頓時明白舞廳裡那些油膩的洋人全部來歷不凡，能來這裡跳舞的華人也基本是上海灘華人裡的翹楚，心中一喜，扭動纖腰，伸手搭住了葉洛的肩膀：“好~那你帶帶我哦~”
“是你帶我才對吧，舞后小姐。”葉洛輕笑，攬住柔柔軟軟的嬌軀，跟著節拍也朝舞池中央而去。
他們兩人，男的高大英俊，女的嬌小熱辣，舞姿還十分優美動人，極為吸睛，瞬間便吸引了不少洋人的視線。
正摟著一名白俄舞女的克納佩認出了葉洛，笑著對旁邊的約翰尼小聲嘀咕了幾句，兩人便滑動舞步，朝葉洛而來。
“嘿，葉，好久不見！”克納佩笑著衝他說道，“上次在梅里埃的辭職舞會上，你的舞姿便讓我羨慕不已。”
“你好，克納佩總領事，很榮幸在這兒看到你。”葉洛也淡淡一笑，用德語回答他。
“你懂德文？”約翰尼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這樣的華人可不多見。”
“我在德國待過幾個月，略懂略懂。”葉洛知道民國時期幾大列強的重要性，所以在華期間，他便一門心思學過好幾種外文，留洋六年，他最上心的課程之一便是語言類學科，不能說精通，但和人交流基本不是問題。
陸小曼瞪大眼睛，好奇看著他。
那一口流利的洋文顯然不是她聽多了的英文。
“你說的不會是德文吧？”她依偎在葉洛懷裡，一臉崇敬，“聽說志摩他們大學的外文教授都不懂德文呢。”
“就會說一點點，你想學我下次教你。”葉洛笑著回答。
精通各種外文是進入洋人交際圈的一個萬能通行證！
陸小曼眼前一亮：“好哦，那我下次找你學德文，你不準有事推脫。”
“沒問題。”葉洛點了點頭，正好一曲結束，他鬆開陸小曼的嬌軀，打了個響指，侍應生連忙端著盤子跑來。
葉洛拿起一杯雞尾酒，這種混合酒是在美國禁酒令後盛行起來的，當下很多人挺喜歡這種色調絢麗，口感不錯的混合酒，慢慢就成了上流社會晚宴的標配。
約翰尼和克納佩也拿著酒杯走來。
“約翰尼，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葉洛葉老闆，也是上海目前最大的汽車公司老闆，你要做汽車生意，可得多向他請教請教。”克納佩又介紹了一遍葉洛。
約翰尼笑著與葉洛握手，隨後搖頭：“我的生意和葉的不一樣，雪佛蘭490那種廉價汽車的銷售方式，不具備參考性。”
“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貶低你。正如你所見，我賣的這種車很多華人根本沒見過，它可能已經超出了華人對汽車的認知與理解，但我相信，只要有人願意購買，並將它開到街上，一定會引起巨大的轟動！”
約翰尼面露得意之色，轉身指了指還被紅布蓋著的勞斯萊斯。
葉洛和陸小曼這才發現原來舞廳內部就停著一輛樣車！
說這些話時，約翰尼故意使用英文，好讓更多人聽到。
陸小曼和盛恩頤也聽懂了這句話，不禁被他故意貶低華人的語氣勾起了絲絲怒火。
“再不一樣的汽車也就是四個輪子，方方正正，在我看來，都差不多。”盛恩頤嗤笑一聲，“約翰尼老闆，你吹捧了那麼久你的豪車，也該掀開來讓我們開開眼界了吧，我很想知道究竟怎麼樣的汽車居然可以賣出一輛八萬大洋的天價！”
“八萬大洋！！！”陸小曼捂嘴。
葉洛給她開的工資是350大洋一個月，要掙夠八萬大洋，得不吃不喝十九年！
這哪裡是車，飛機也不會那麼貴吧！
“正好葉老闆在，不如和我一起揭幕當今的豪車之王，勞斯萊斯幻影一代吧？”約翰尼就想用車狠狠打臉這群土包子，他很期待看到葉洛被幻影一代所震驚的表情。
“恭敬不如從命。”葉洛點頭，跟著他走向汽車。
舞廳音樂頓時停歇。
洋人、華人紛紛靠近，想要一睹讓德國總領事都願意出資入股的豪車的風采。
葉洛和約翰尼左右分立，一二三後一起掀開了紅布！
“哇！”
“天吶，好漂亮！”
“這比我看到過的任何汽車都要漂亮！”
“前面這個小金人是天使嗎？好奇特的設計！”陸小曼第一眼就被車頭的小金人所吸引。
“勞斯萊斯車標小金人的名字是SpiritofEcstasy，翻譯過來就是飛翼之靈，也可以叫做飛天女神、歡慶女神。幻影一代是去年生產的跨時代豪車，現在總廠應該已經在製造和出售幻影二代了吧。”
葉洛看著紅佈下的復古車型唸唸有詞，說實話，幻影一代在民國時期對其他汽車確實是降維打擊般的存在，車身流暢漂亮，充滿了力量感，駕駛手感也極佳，全球量產更容易吸引土豪購買。
所有條件都堪稱完美。
就是賣不出去。
尤其是在國內。
“你居然認識勞斯萊斯，而且如此熟悉！”約翰尼沒能震驚到葉洛，反而被葉洛的一番話給驚住了。
他想看的表情此刻反覆出現在一群洋人、華人大亨臉上，不管是一開始就很期待，還是不相信，甚至鄙夷的人，在見過勞斯萊斯幻影一代的真身後，都閉嘴了。
正如他所說，這輛車值得一切讚美之詞。
“八萬大洋，說實話，我心動了。”盛恩頤話鋒一轉，又看向葉洛，強烈的危機感湧來。
德國佬不會真靠這個翻身，把汽車行業又從華商手裡搶過來了吧？
克納佩很滿意他們的反應，看向葉洛問道：“葉老闆覺得這車如何？”
“很漂亮，很不錯！這臺車我買下了。”葉洛如實回答。
他正好想要換車，這現成的世界第一豪車，他就笑納了。
“阿洛！”
陸小曼下意識就要阻止他。
但旋即想到八萬大洋對他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立即閉口不談了。
“？？？”約翰尼滿臉問號。
他來滬，就是想借代理勞斯萊斯開啟新汽車市場，為洋行爭一口氣的同時給德國駐滬總領事館帶來一筆豐厚的收入。
以此成就自己的上海灘汽車大王之名。
克納佩入股他的汽車洋行後特意提了一嘴葉洛。
這個年輕華商是現在當仁不讓的汽車大王，要想取代他，就得擊潰他。
他們避開葉氏汽車行的耳目，先發制人，也是想打葉洛一個措手不及。
可算計來算計去，葉洛卻成了第一個買勞斯萊斯的人。
“不可以嗎？雖然是樣車，但也可以上路和售賣吧。”葉洛問道，“難道貴行倉庫裡有存貨？”
“怎麼可能。我們訂購了200輛，但還沒抵滬。”約翰尼搖頭，甚至連宣發工作都沒做呢。
“那就是可以賣給我吧。”葉洛笑問。
約翰尼點頭：“當然可以！所以葉老闆你也很看好這款車在上海的銷售對吧？”
“不看好。”葉洛搖頭，隨後語出驚人，“我覺得我應該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買這車的人。”
“WTF？”約翰尼直接爆了粗口。
圍觀名流們愈發好奇，紛紛將視線投射向葉洛。
“如果不信，約翰尼老闆你在上海試著賣一賣就是了。你只要能真正賣出第二輛車且不會被退貨，那上海汽車生意，隨便你怎麼做，我都不來干涉。當然，如果賣不出第二輛，莪希望你到時候把這車免費送我。”
葉洛笑著看他，然後摸了摸那輛幻影一代，
“這車現在歸我了吧？”
約翰尼和其他所有人都愣住了。
完全沒搞明白葉洛的意思。
他自己願意買，卻揚言沒其他人會買，這究竟是為什麼？
他們想不明白，但至少這單生意先做好再說。
葉洛沒想到出來吃個飯居然能買到幻影一代。
他記得民國時期全國只有一輛勞斯萊斯幻影一代，絕版！
正如他所說，這車絕對不會真有人買，但他無所謂，車的收藏價值擺在那裡，他也不在乎這點錢。
而且這車大機率得白送給自己了。
“好，沒問題！”約翰尼憋了口氣，葉洛都這麼說了，他不敢答應下來，還怎麼在葉洛的地盤上做生意？
約翰尼喊人拿了合同過來，葉洛便在眾目睽睽下籤完字，掏出支票，現場買了那輛幻影一代。
拿到車鑰匙後，盛恩頤還低聲嘀咕道：“阿洛，你瘋了嗎？你買對頭公司的車，這明天一登報，肯定有人跟你一起買啊。”
“嗯，買就買，反正最後會退貨。”葉洛點頭。
見他心意已決，盛恩頤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希望葉洛不會因為這個狂妄徹底翻車。
小插曲過後，舞廳繼續放起音樂。
跳了幾支舞后，葉洛拉著陸小曼，在丁力的護送下回到飯店大廳吃起東西。
一路過來，他還能聽到不少人交頭接耳，談論著他突然買下幻影一代的事情。
陸小曼吃著西餐，但心思卻全在豪車和葉洛身上。
今天跟著他，著實體驗了一把上流人士的生活。
她也意識到，這是她和徐志摩無論怎麼努力都很難達到的層次。
八萬大洋隨手買車。
他不是還有一輛福特V8嗎？聽說才買沒多久呢。
兩人吃著東西，葉洛卻是笑著對丁力說道：“對了，阿力，我也給你買輛汽車，你就開著去硝礦管理局上班吧。”
“啊？！”聽說二少爺要給自己買車，丁力還挺開心，但一聽要打發他去其他地方，他連忙擺手，“別了吧，二少爺！”
“就這麼說定了哈，回頭我和你細聊。”葉洛用湯匙點了點頭，“不準拒絕。”
丁力苦著臉只好點頭。
陸小曼喝完蘑菇湯，正想說話，迎面走來的克納佩忽然笑著拍了拍葉洛肩膀：“葉，你們的餐費我已經預付了。”
“啊，多謝總領事。”葉洛看向德國佬，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克納佩的女秘書幫他拉開座位，他直接坐下，繼續用德文小聲和葉洛交談：“葉，你真的不看好勞斯萊斯的銷售嗎？”
葉洛玩味的看向他，觀察著克納佩的神色。
這德國佬恐怕是入股了。
自己是用雪佛蘭490結結實實打出了名氣，他應該是被自己剛才那些話給說得動搖了。
確實，不管葉洛說的如何匪夷所思，只要從他嘴裡蹦出來，但凡涉及商業，尤其是汽車行業，他們都會莫名重視。
這就是實力和名氣帶來的一切。
也是當下所有華商最缺乏的東西。
洋人看不起華人，不是看不起某一批，而是看不起所有。
不管你是政界要員，文壇巨匠，還是富豪大亨，鐵血軍人，他們都從骨子裡看不起。
原因就在這裡。
洋人最先接觸的華人都是買辦，說白了就是他們的跑腿，吃他們吃剩下的飯。
加上現在國民政府親外風氣盛行，使得他們愈發看不起華人。
久而久之，他們覺得這個國家的所有群體都是如此。
而葉洛的那場龍虎鬥才賺百萬大洋，為何給他帶來了如此大的名氣？
就是因為他打出了自己的名堂。
讓洋人也深感佩服和敬仰。
“總領事你入股了？”
“是...”克納佩也不再隱瞞，微微點頭，他也知道葉洛對美國股市的那篇論文，心裡還是對他的商業能力十分肯定，見他剛才斬釘截鐵反駁約翰尼，心裡頓時沒底，
“所以葉，能說說到底為什麼你覺得它賣不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