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寶十二年,七月。

蠻人不再攻城,而是撲向了齊軍的補給路線。

不過僅僅數十天,全線有三分之一的糧草被攔腰截斷。

大齊天子震怒,派刑部尚書與兵部尚書徹查此事,與此事有關聯者,不必上報,直接夷族!

一時之間,朝野震動。

那位武堂總督成親完了之後更是宣佈閉關,對外稱大雪州一役,他受傷嚴重。

符寶皇帝現在手底下幾乎沒有可用之人。

像杜預那般,家族曾經有過汙點的他又不敢重用。只能靠著大理寺和刑部。

但是在這座天京城裡,人脈關係錯綜複雜。

想要他們查到大老虎,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頂多拉幾個四五品的官吏出來開刀……

大雪州——

敕勒道——

“元公子,你可是春闈的榜眼郎,怎麼放著好好的翰林院不去。想著來邊關當一個小小主簿啊?”

一批押送糧草的後勤部隊裡,領頭的那名校尉看著與隊伍格格不入的書生詢問起來。

他還是打心眼裡佩服這種讀書人的。

明明能在翰林院當老爺,但是依舊選擇共赴國難……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若是這山河破碎,在翰林院整日之乎者也又有何用?”

那名來自錦州的貴公子聳肩一笑。

他是符寶十二年的文榜眼,只差一步便可問鼎狀元。

在他的老家南越城,可以說是有近四十多年未曾出現過前三甲的人物了。

可是在他聽說,那位身居高位的總督大人以身做餌引開追兵,錦州大總管父子邊關授首的時候。他忽然感受到自已有了方向。

但是他沒辦法,最後還是聽著族裡的建議,因為族裡想要他入仕。

元正去了。

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官場如此複雜,一介同進士竟然能騎在他這個榜眼郎的頭上。

那一刻元正笑了。

整日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齷齪官場,便是他十年寒窗,想要一展才華的地方嗎?

自已的座師更是虛偽,不停勸說著只有同流合汙,爬到最高位,才能做一些利國利民的事情。

可是他的嘴臉,元正知道後的第一時間就要嘔了出來。

自已這邊如此聖人,背後跟他爹索要了不知道多少萬兩銀子。

相由心生,滿臉虛偽。看著都不似君子,以為自已年紀大,就可以端著態度教授後生了?

元正還是懷念南越城那個,因為清廉被排擠歸野的山長大人。

所以他來了,他主動請命,想要看看,這大雪州外,是否也如那座政治中心一般腐朽。

如果這裡有值得他守護的東西,那麼留在這裡,也不是不可……

“元公子大義,來,小人敬您一口!”

那校尉以水代酒,碰向元正手中的水囊。

沒辦法,這段時間常有胡人截糧草,引得全軍都下發了禁酒令。他這個校尉自然也不例外。

“周校尉,下官可不敢啊。”

元正悄然一笑,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雖然看得出來周衝是個大老粗,但是周衝不僅心地善良,還特別好學。

“哪裡哪裡,還要謝謝元公子呢。不然我連自已的名字都還不會寫。”

周衝咧嘴大笑,這個元公子和以往那些鼻子翹到天上去的讀書人完全不一樣。自已每次問他問題,他都會很有耐心的回答。

期間更是給自已和兄弟們代寫和唸了好幾封家書。

要知道,家書要是給那些秀才老爺念,那可是要收不少錢的哩!

而這位榜眼老爺竟然分文不收,整支隊伍的軍士們都對他充滿了敬佩與感激。

“敵襲,敵襲!”

忽然,一聲來自後方的大叫和馬蹄聲驟然響起。周衝立馬放下水囊抽出身旁大刀。

“元公子,你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周衝知道,自已這回是倒大黴,遇到蠻人劫糧了。

元正聞言面帶羞赧,說國難當前,自已怎麼可以退縮。

“快走,元公子,你是讀書人,哪裡能幹得了這般行當。要是我死了,記得替我寫一封信回家。讓吳家妹子嫁人。”

周衝明顯看出來這位貴公子內心的糾結,給了他一個臺階,又將他拉到一棵大樹底下躲著。

“周兄,保重!”

元正躲在了樹坑底下,剛剛他看到一名押糧士兵一刀便被蠻人砍下頭來。

這位榜眼郎君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頓時也煙消雲散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殺人……

“全都給我燒了!”

蠻人的目標並不是為了截殺齊軍,而是燒糧草。他們截斷了所有糧草之後放了一把火,便離開了此地。

至於那些四散而逃的力夫和兵士,他們連看都沒看一眼。

待得沒有聲響之後,這位榜眼郎顫顫巍巍的從坑裡爬了出來。

眼前是一片火海還有屍橫遍野,剛剛和他談笑風生的那名校尉也耷拉著趴在了地上。鮮血流了滿地……

這位來自南越城的讀書種子有些被震撼到了。

他嚥了咽口水,走到周衝身旁。

翻過身來,那漢子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很快,一眾躲藏的力夫和逃兵也走了出來。

“元公子,咱們回去吧,反正糧草也沒了。”

“上面說了,只要回去稟報屬實,不會怪罪失糧之罪……”

元正的人緣在這個隊伍裡十分的好,不僅因為他是讀書人,更是因為他從來沒有看不起過這些力夫和糙漢子。

此時任誰都看得出來,這位元公子面色蒼白的模樣,估計剛剛已經被嚇得亡魂皆冒。

“大雪州在哪個方向?”

令眾人沒想到的是,那位被嚇得瑟瑟發抖的榜眼郎,竟是朝著他們問上了這麼一個問題。

就他剛剛的狼狽模樣,難道還想著要去邊關不成?

元正走了。

十二天後——

一名蓬頭垢面的書生出現在了雪州軍中。

“就你?春闈的榜眼郎?”如此可疑之人出現在軍中,自然免不了一番盤問。

元正拿出了朝廷的任命書,還有自已身上的官憑路引。

那盤查的將軍看了一眼,發現沒有端倪之後,皺了皺眉頭將他帶到魚俱羅面前。

“大統領,此人說他是當朝春闈榜眼郎,要來軍中任記事主簿。”

小將把元正的任命書和官憑遞了上去。

魚俱羅接手一看,果然是吏部大印無疑……

“你是說,你所跟隨而來的運糧部隊遭到蠻人燒殺,運糧校尉名叫周衝?”魚俱羅擺了擺手,手下立刻前去查詢真偽。

不多時,部將回來了,押糧校尉名單上果然有周衝這個人。

又是經過一番詢問和盤查之後,魚俱羅終於確定,此人沒有說謊。

但是他怎麼也想不通,隨即問道:“榜眼郎君,不在翰林院待著,來大雪州幹嘛?”

“稟大統領,下官來做記事主簿。”

那位榜眼郎君咧嘴一笑,回答了魚俱羅的問題……

魚俱羅聽著這不是回答的回答一陣皺眉,不過他還是擺了擺手。讓元正去往後勤做了一名大主簿。

畢竟人家是個榜眼,不能埋沒了人才。

有一天,那位榜眼郎君在後勤部隊送來的家書裡,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名字——周衝。

他趕忙命人將所有相關物品找了出來。

是一封書信,還有一雙鞋子和一套棉服。

元正緩緩開啟。

“衝,我兒。父母身體健好,不知你在軍中如何?春寒料峭,這是你母親給你做的衣物。我兒不妨一猜,那雙鞋子是何人所納?如今你年歲不小,若是有機,請切記爭取調任歸鄉。早日成家……”

信件裡全都是代筆先生的詞彙。

但是可以看得出來,那對年邁老人在寄出這封書信時的喜悅。

他們遠在山村,可能都不知道發生了戰事。

按照這套棉服來看,應該是秋冬之時就已經寄出來了,但是由於戰事吃緊,陰差陽錯現在才到了大雪州……

元正忽然猛的心酸。

原來這世道竟是這般殘酷。

邊關無名骨,春閨夢裡人。父母不知兒戰死,秋冬猶自寄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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