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對這種陷入黑暗的感覺並不陌生。
從小到大，他經歷過的刺殺手段五花八門。
他中過奇毒，受過重傷，最嚴重的時候也曾瀕死過。
憑藉著家族的保護，他還是每次都從那片黑暗中醒來了。
但這次不一樣。
這次他沒有底牌了。
他在世人的期待和惡意中成長，所有人都相信他可以成為下一個最強。
可惜，他如今還不是。
在巨大的實力差距下，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渺小的螻蟻，即將在敵人面前掀不起任何風浪的死去。
當熟悉的黑暗再次纏繞住他的身體，有一刻他覺得，就連痛楚都在離他遠去。
多年來的隱忍、剋制，彷彿都在這一刻被解放了束縛，他的胸腔裡被負面的情緒脹滿，他再也沒法那麼自信的笑。
他曾堅信總有一天，他會讓所有的惡意都敗倒在絕對的實力面前。
可他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現在要死了。
明明還有很多事沒做。
他答應了和朋友們一起，去看山巔的風景。
他要找到爺爺，問他那些想不明白的問題。
他還想幫紫誅找回肉身，然後像他幫助自己一樣，幫他打敗仇人。
這些他都做不到了。
他好不甘心。
感覺自己的意識有些昏沉，難以抑制的疲倦讓穆雲想要睡過去，但他在心中不停地告訴自己，不能睡，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和眼前一陣陣發黑的景象抗爭，拼盡全力也還是落入下風，視野開始被黑暗侵佔，慢慢的，他只能勉強看清很小的一個範圍了。
有一個瞬間，他看到了那個極美的女孩流著眼淚，說會救自己。
是了，他還沒告訴她，自己的心意。
他想告訴她，其實初遇時在山崖邊，她望上來的那一刻，他就為她心動了。
他想告訴她，在花園的鞦韆上和她聊天的那晚，是他覺得最快樂的時候。
他還想告訴她，就算沒有那根紅線，他也會喜歡她。
可他開不了口了，血液與碎肉堵住了他的喉嚨，他連一絲聲音也發不出。
只能任由眼前的黑暗帶走那張絕美動人的臉。
他會記得她的，哪怕他喝下了孟婆的湯，也會記得的。
如果還有來生，他一定早點告訴她。
他覺得自己撐不住了。
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睡過去了。
當穆雲感覺到自己可以睜開雙眼，他內心已經做好了看到鬼門關的準備了。
可當他看到頭頂的天空時，思維卻卡住了一瞬。
他沒死？
他怎麼可能沒死？
那樣的傷勢，除了上三品的靈丹外誰還能救他？
還不等他想清楚這些問題，他就感覺到了自己身上壓著的重量。
起身一看，原來是甄月昏倒在了他的身上。
看著她蒼白如紙的臉色，穆雲如遭雷擊。
他深知，思考問題時不要總是把事情想得太過複雜，結合已知條件的推斷往往就是真相。
所以不管多麼難以置信，答案都只有一個。
她居然真的救了自己！？
來不及想她是怎麼做到的，穆雲發現眼下還有其他急需解決的問題。
甄月背後的衣衫撕開了兩個大口子，露出了大片潔白的肌膚。
儘管穆雲這會兒腦子裡很亂，但還是第一時間從玉墜中拿出了一件長袍給甄月披上。
做完這一切後，穆雲靠著樹幹，把要歪倒的甄月攬在了懷裡。
她又救了自己。
好像自從認識她起，自己受傷也好，瀕死也罷，醒來後最先見到的都是她。
在心裡嘆了口氣，穆雲掏出一枚四品的回氣丹，想喂甄月吃下。
但昏迷中的甄月嘴巴閉得很緊，丹藥喂不進去。
無奈，穆雲只好把丹藥收起，抓住了甄月的手腕，打算渡給她自己的靈氣。
但很快，穆雲就發現情況和自己想的有些偏差。
他以為甄月這次也和之前一樣，是運功過度導致的脫力暈厥。
可他渡過去的靈氣居然完全無法在甄月的經脈中執行！
穆雲不是專門的治癒師，他無法探查到甄月體內的情況。
他只能憑藉輸入靈氣後的反饋來做推測。
可目前的推測很不好，甄月全身的經脈就像是被什麼堵死了，又像是全斷了。
“紫誅……她這是怎麼了？”
“紫誅？”
腦海中久久沒有回應。
穆雲有些慌了。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甄月體內的生機會像無根的樹木一樣，徹底枯死。
慌張的穆雲死死握著甄月纖細的手腕。
臉上什麼時候流下淚來都不自知。
他把自己的靈氣渡給她，哪怕每次都像石沉大海，也全給她。
他活了，就更不想讓她死。
不是因為她救了他。
只是因為他喜歡她。
當穆雲把體內的靈氣耗空，他感覺到甄月的一小截經脈已經被打通了。
這讓穆雲稍稍鬆了口氣，只要有效果就好。
穆雲將剛剛收起來的回氣丹又掏了出來，倒出一把後就往嘴裡塞。
他還沒有突破聚靈境，修煉靈訣，自身轉化靈氣的效率不夠高。
大量的服用回氣丹，讓他的丹田都在隱隱作痛。
但穆雲不管這些，依然在不停地吞嚥靈丹，同時右手握著甄月的手腕，將剛剛轉化的靈氣渡入她的體內。
穆雲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持續了多久，可能一個時辰，也可能兩個時辰。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丹田像是裂開了，扭頭就吐了一口血出去。
但他只是又塞了一把回氣丹到嘴裡，繼續用靈氣疏通甄月的經脈。
直到夜色最為濃重的時候，穆雲終於感覺到靈氣開始在甄月的經脈中流轉了起來。
甄月虛弱的，彷彿隨時會熄滅一樣的生機，也在靈氣通暢後穩定了下來，雖然她的氣息還是很微弱，但穆雲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念頭。
她不會死了。
放下了心的穆雲吐掉了口中嚼了一半的丹藥，他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丹田已經痛得像是要爆炸了一般，冷汗瞬間爬滿了他的額頭，穆雲不得不盤坐在地，開始處理體內盈餘的靈氣。
半個時辰後，穆雲站起身，將甄月背在了背上。
丹田裡還是一抽一抽的疼，但至少不會讓他覺得，自己下一刻就會被撐爆了。
穆雲揹著甄月，在森林裡緩慢地走著。
他的思緒還是很混亂，這讓他喪失了基本的判斷，原本想走向南方的腳步最終卻前往了西北。
他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他看到紫誅在最後關頭顯出了真身，可他為什麼不回話了，他出了什麼事？
他也思考過會不會是紫誅救了自己，導致耗盡了力量。
但想到自己醒來時，甄月撲倒在自己身上的畫面，他還是下意識地相信，救了自己的就是背上的少女。
想著想著，穆雲突然聽到了大海的聲音。
海風吹亂了他的髮絲，他的餘光甚至看到了不遠處的地上，吳萬鈞殘缺的屍體。
他居然回到了這裡。
看到那塊青石，他想起了，他和甄月一起坐在上面的那個早上。
那時候，他猶豫了，沒有把想說的話告訴她。
如今撿回了一條命，他此生都不想再體會那樣的不甘和悔恨了。
他走過去，又坐到了那塊青石上，輕輕放下甄月後，讓她靠在了自己肩上。
到這時，穆雲才終於長長地出了口氣。
他抬頭，安靜地等待。
他從來沒有這麼久的凝望過這片海。
但他其實並沒有看進去這份景色，他滿腦子都在想一會兒甄月醒來後要對她說的話。
他看過一些流行的話本，大概知道什麼是花前月下。
但除了他的妹妹，穆雲其實沒怎麼和同齡異性打過交道。
眼下他一個人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內心緊張的不行。
在手掌摩挲身下青石的時候，穆雲不小心碰到了甄月的手。
他像是被鬼迷了心竅，此生第一次，做了一件不合禮法的事情。
他把手指插進了對方的指縫，輕輕地合攏，握住了那隻柔軟的手。
緊張的內心彷彿安定了許多。
但下一刻，那隻手居然回握住了他。
穆雲下意識地緊了緊手掌。
她醒了。
……
穆雲覺得自己可能是病了。
他明明想說的是。
“即使沒有那根紅線，我也喜歡你，這是我自己的心意。”
但看到甄月的目光在兩人的手腕間流轉了一下後，他說出口的卻是關於桃花島的事情。
他這樣……是不是有點慫？
但他其實一直都知道，甄月很在意紅線的事情。
如果不把紅線的事解決，甄月或許不會願意接納他。
自認為搞清了“先後順序”的穆雲，問出了那句。
“你願不願意……等我？”
“我一定會找到桃花枝，來問你的心意。”
然後他聽到，少女聲音輕柔地說。
“好啊……”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