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現在穆雲的面前的，是一顆巨大的龍首。
漆黑的龍首彷彿覆蓋著堅硬的鎧甲，整體泛著一種金屬般的烏光，碩大的龍目緊閉著，長長的龍鬚還在隨風飄蕩。
很難說清那是一種怎樣的震撼，僅是龍鬚的粗細都比穆雲整個人還要高，在如此巨物的俯瞰下，人只會被自己的渺小感吞沒，穆雲還能站住已經算好的了。
龍首後接連的巨大龍身覆蓋了整片天地，鋼鐵般的漆黑龍鱗片片分明，蜿蜒雄軀下的四隻龍爪看起來有些駭人，鼓起的筋肉讓它看起來有種極致的力量感，搭配寒光閃爍的利爪，共同構成了張力十足的暴力美學。
何其雄壯的龐然大物，這是穆雲在任何古籍上都未曾讀到過的存在。
穆雲適應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從巨大的壓迫感中脫離出來，如果不是在夢境中，只怕他此時已經是全身都被冷汗給浸透了。
還好，這條巨龍的眼睛是閉著的，還好，它彷彿靜止一般，在相當長的時間裡都沒有任何動作。
這才給了穆雲調整的機會。
從被震懾的狀態中走出來，穆雲才有餘暇觀察周圍，不知是不是因為巨龍現身的緣故，整個空間都瀰漫著一股紫氣，穆雲稍微在周圍走了走，最終確定，自己現在其實還是在每次入夢後最開始的那個圓形房間。
只是之前刻畫在牆壁上的龍圖，如今已經消失，化為了他眼前的真正巨龍。
它是某種神靈嗎？
穆雲讀到過許多關於龍的傳說，可沒有任何一個描述是如它一般的巨大與威嚴。
探查過周遭後，一無所獲的穆雲重新回到了龍首前。
熟悉的壓迫感襲來，巨龍向下俯瞰的視角使下方的人有種自己隨時會被碾碎的錯覺。
但，穆雲已經看清，眼前的巨龍並非沉睡。
它好像是死了。
如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
不知道為什麼，當穆雲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內心難以抑制地湧起一抹哀傷。
穆雲抬起手，撫向了巨龍的髯須。
下一刻，天地倒轉。
他再次站在了那片銀湖的湖心。
沒有迷霧阻擋，這次他終於看見了佇立在湖心的那道黑影。
那是一張高大的漆黑王座，刻有細膩的龍型圖騰，看起來尊貴異常。
而此時，在巨大的王座上，坐著一位身穿華貴黑袍的青年。
他有著一頭暗紫色的長髮和一張英武的臉，線條冷硬的臉龐讓他看上去冷漠而嚴肅。生得凌厲的五官如同工匠的鐫刻，靜止時精美絕倫。
他靠在王座上的姿態有些懶散，但這不影響他作為王者的尊貴氣質。神色顧盼間，滿是久居上位的絕對威嚴。
青年坐在王座上，比穆雲要高一些，於是他俯視下方的穆雲，開口道。
“我們終於見面了，這一天比我想象中來的要晚一些。”
穆雲將他細細打量過，心中有了某種不好的猜測。
“你是誰？”
青年輕笑，語氣玩味。
“你剛才，不是已經見過了嗎？”
猜想被證實，穆雲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他竟真的是死去巨龍的靈魂。
“所以，為什麼是我？”
這樣的存在，為什麼會找上他？
“你該去問你那個好爺爺，為什麼要把我放進你的體內，讓你陷入隨時可能被抹除靈魂的危險當中。”
穆雲沉默著低下了頭。
青年笑得有些諷刺。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只要你以後按我說的去做，我是不會……”
穆雲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你在撒謊。”
抬起頭來的穆雲臉上已經沒有了茫然，自信地與青年對視。
“其實你不能對我做什麼。”
青年眉眼一挑，語氣似乎也多了幾分興致。
“你覺得自己有什麼依仗嗎？”
穆雲搖了搖頭：“我只是單純相信，爺爺是不會害我的。”
青年笑了，卻不是快意的笑，好像充滿諷刺，又好像帶著一抹哀傷。
“你們人類，還真是有趣。”
“的確，你爺爺在你降生時為你引了星光護佑靈魂，確保我無法傷害到你，才將我引入你的體內。”
“但你要明白，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的。”
穆雲不吃他這一套，他現在已經可以肯定，方才的巨龍也是青年故意搞出來給他的下馬威，對方想要先唬住他，好佔據談話的主動權。
所以穆雲也沒有慫，直言道。
“那就要看你肯不肯付出相應的代價。”
他相信青年可能真的有辦法抹殺自己的靈魂，但那代價一定是對方不願承受的。
至此，穆雲破解掉了對方所有的先手佈置，真正來到了可以和青年平等對話的高度。
青年倒是不討厭聰明人，若是穆雲做不到這點他才要失望，因為這意味著他們把世界的未來託付給了一個蠢材。
現在嘛，至少看起來還有點希望。
“我們還是來談談條件，需要我做什麼，你才肯離開我的身體。”
青年看著已經進入談判模式的穆雲，輕笑道。
“我勸你還是先不要想那麼遙遠的事情，和我合作才是正確的選擇。”
穆雲卻不這麼認為，他和青年之間存在著巨大的資訊差，這樣的合作和被對方牽著鼻子走是不會有什麼區別的。
“你先把條件說說看。”
見他不死心，青年也沒隱瞞，直言。
“讓我離開的唯一辦法，就是找到我真正的軀殼。”
“你的身體在哪？”
“如果我知道，就不用等你慢慢成長了。”
穆雲皺起了眉。
“就沒有什麼線索嗎？”
青年像是想起了什麼，笑容裡藏了幾分殺意。
“有，但你得去問玉帝。”
穆雲沉默了。
他是想過這事兒可能牽扯的層次會很高，但是他還是沒想到，居然有天庭那麼高。
對他來說，的確是有些遙遠了。
無奈，穆雲只好回到一切的起點，問道。
“所以，你和我爺爺做這一切，是為了什麼？”
可青年的回答讓穆雲無法再保持淡定，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為了讓你成為救世主。”
開什麼玩笑？
穆雲想著，在這個實力為尊的世界，人人都是求一個無敵於世間，這其中要歷經多少的血與淚，誰還有功夫去拯救別人？
他又不是什麼聖母，要以世界為單位去全力拯救，倘若真有什麼變故，護住身邊的親人就是他需要保證做到的最大限度。
有那麼一瞬間，穆雲甚至以為青年還在騙他。
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想錯了，因為王座上的青年，看向他的目光裡沒有絲毫戲謔，只有……憐憫。
自出生起就要揹負拯救整個世界的期望，這難道不可憐嗎？
穆雲第二次問出了那個問題。
“為什麼是我？”
青年臉上顯露出回憶的神色。
“新生兒的靈魂與肉體的契合度是最差的，只有這個時候的靈魂入侵才能做到完全不傷及身體原主的靈魂。”
“當時的情況下，我們在你和你妹妹之間，選擇了未來潛力更大的你。”
聽到這，穆雲心中不禁慶幸。
還好，還好沒有讓小雨遭遇這一切。
“我要做什麼？”
“有個喪心病狂的傢伙，想要整個世界做他的養料，你要做的就是儘快成長起來，然後阻止他。”
穆雲失笑。
“聽起來很像江湖上的三流話本。”
“現實可不像話本里那樣，主角會得到作者的眷顧。對你來說，稍有不慎你就會萬劫不復。”
穆雲沒有被嚇住，但也不想自己的人生就這麼被安排了。
“所以還是沒有非我不可的理由啊？”
青年笑得有些玩味。
“因為我和你爺爺的緣故，現在的確是非你不可了。”
穆雲眼神怪異地看著他。
“和你有仇是吧？”
青年彷彿沒看到穆雲危險的眼神，大大方方地承認道。
“是，你不找他，他都會來殺你的那種。”
穆雲太陽穴突突直跳。
“請你，你現在就滾出我的身體！”
“不用這麼擔心，你身上有上次那個老頭施加的術法，幫你遮蔽掉了我的靈魂氣息，他感應不到的話，你就是安全的。”
“況且……”
青年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
“他真要殺的話，你心儀的那個小姑娘恐怕要排在你前面了，你應該已經見過一次他們的人了吧。”
青年的話讓穆雲的心漏跳了一拍。
連青年口中的調侃都沒功夫去在意，穆雲追問道。
“什麼意思？和她有什麼關係？上次的黑袍人是你仇人派來的？”
青年笑呵呵地說道。
“看來比起自己，你更害怕她出事。”
“別那麼緊張，那個小姑娘的身上也有遮蔽術法，沒那麼輕易被找到的。”
“但如果你阻止不了他，那麼這樣的場景，你早晚會看到的。”
青年說完，夢境突然發生變化。
整個大地都變成了一片赤色，土壤如血液一般粘稠，白色的枯骨像是畫卷上的點綴，地獄般的景象讓穆雲幾乎是看到的瞬間就感到遍體生寒。
一襲藍色長裙的甄月就倒在他的面前，血跡佈滿全身，原本美麗的雙眼已經變得無神，被人扭斷了脖子死去。
儘管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但穆雲的心還是狠狠揪了起來。
夢魘般的場景如潮水一般褪去，青年再度出現在了穆雲的眼前，望著沉默的少年，青年開口道。
“如果你……或者我們失敗了，不只是她，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下場，不會有任何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