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冰雲一時怔住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師父的意思。
但她心存僥倖的想，可能是自己理解錯了。
於是她追問道：“師父……‘不會再長大了’，是什麼意思？”
陳正看著她眼眶通紅的可憐模樣，也有些不忍。
“小云，你放心，師父會想辦法治好你的。”
沈冰雲的眸光暗淡下來，淚水不爭氣地滑落，掉在被褥上，留下了一個個深色的淚痕。
“徒兒明白了……”
從那天起，沈冰雲的形體樣貌，便沒有再改變過。
此後，沈冰雲就被陳正勒令，羽王境之前不可下山。
因為至少要達到羽王境的實力，她才能靠自己，壓制體內的陰之力，所以為了做到這一點，沈冰雲也一直留在劍宗潛心修行。
對於習武練劍來說，身體發育沒有跟上其實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沈冰雲能有後來的成就，其異於常人的劍道天賦，的確是佔了一部分原因，但更關鍵的，還是她一刻都不曾懈怠的勤奮刻苦。
在她一戰成名之前，這世上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相信，一個保持著十歲外表的女修，能把劍練到那樣的境界。
而沈鈞自奪心失敗後，數年間一直杳無音訊，有些時候，沈冰雲甚至會忘記沈鈞這個人的存在，只有偶爾沐浴時，看到胸口留下的傷疤，才會想起那天發生的一切。
沈冰雲的劍雖然越練越好，但境界上卻始終進展緩慢，到她十六歲那年，她也才堪堪突破凝海境。
然而就在這一年的某一天，在劍冢閉關修行的她突然被告知，需出關參加杜鈺師姐的葬禮。
沈冰雲收到訊息時整個人腦子都懵了一下。
杜鈺師姐……死了？
從她加入劍宗的那天起，就一直把她當做妹妹看待的師姐竟然死了？
火速出關的沈冰雲趕到正殿，卻只見到了師姐的牌位，連遺體都沒能見到。
她詢問其他的師兄師姐，杜鈺師姐是怎麼死的，但沒人能回答她。
沈冰雲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轉頭去找師父，師父告訴她，杜鈺師姐是下山執行任務時，遭遇了敵人的埋伏。
為保護其他同門離開，杜鈺師姐帶隊突圍後主動殿後，直至戰死。
沈冰雲隱隱感覺這不是全部的真相，當她追問師父敵人是誰，想要給師姐報仇的時候，師父卻沒有給她答案。
杜鈺師姐的死，讓沈冰雲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但她尚不知道，她的悲痛還遠不止於此。
在為杜鈺師姐守靈的第七天夜裡，沈冰雲一不小心睡了過去。
在夢中，她見到了杜鈺師姐，可師姐竟沒了一雙眼睛，用和當年的安笙一樣的兩個血窟窿看著她，開口叫了她一聲。
“阿姐。”
沈冰雲瞬間從夢中驚醒，冷汗將她的衣衫打溼，原先隱隱的猜測，這一刻在她的心中被無限的放大了。
她飛快地跑到了大師兄喬億闌的住處，拍打師兄的房門。
待喬億闌開門後見到是她，疑惑地問道：“小師妹，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沈冰雲盯著他的眼睛，顫著聲音問道：“大師兄……殺了杜鈺師姐的，是不是沈鈞？”
喬億闌沒料到她會這麼問，一時沒控制好表情，被沈冰雲看出了端倪。
“師兄，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麼？”
眼看瞞不住，喬億闌只好說了實話。
原來，這六年來，劍宗一直沒有放棄追殺沈鈞。
而離開了極雲峰的沈鈞，一直在北洲各處逃竄，並且所到之處，必定會出現數起凡人失蹤的案件。
“凡人？他要凡人做什麼……”
沈冰雲不理解，凡人根本不符合沈鈞想要的“完美”。
喬億闌面色凝重的搖了搖頭：“我們也不知道。”
“但直到半個多月前，我們終於掌握了沈鈞的蹤跡。”
“杜鈺師妹帶人前去追擊，卻中了沈鈞的埋伏，突然出現的大量人傀擊潰了杜鈺師妹的隊伍，杜鈺師妹……也死在了沈鈞手裡。”
一瞬間，沈冰雲只感覺眼前天旋地轉，差點昏厥過去，還好喬億闌扶住了她，她才沒有倒下。
沈冰雲額頭冒出冷汗，嘴裡不住地念著：“這怎麼可能？師姐可是一隻腳邁入了羽王境！沈鈞怎麼可能殺她！”
喬億闌嘆了口氣：“據回來的弟子描述，沈鈞的人傀幾乎無法殺死，就算被斬成碎塊都能靠一種詭異的漆黑液體復原，而且不知沈鈞是如何做到的，那些凡人做成的傀儡竟然也有一定的境界。”
“杜鈺師妹……她為了保護同門撤退，幾乎以一己之力攔下了所有的人傀，導致最終力竭，被沈鈞偷襲而死……”
沈冰雲瞳孔震動，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沈鈞今年才十四歲！再強又能有多高的境界？居然能靠著凡人做成的傀儡，拖死了一名靈紋境大圓滿？
喬億闌只覺得小師妹這會抓著自己胳膊的手十分冰涼。
“師兄……那，師姐她的遺體呢？”
喬億闌深吸了口氣：“本來師父說不讓我們告訴你的。”
“當時，數名弟子拼死從沈鈞手中搶回了杜鈺師妹的遺體，但沒想到那沈鈞眼見爭奪不過，居然當場挖走了杜鈺師妹的一雙眼睛！”
“弟子們將杜鈺師妹的殘軀帶回來後，師父便將其收走了。那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到過杜鈺師妹的遺體了。”
聽完大師兄的描述，沈冰雲只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卻感覺周圍的空氣都變得沉重起來，讓她彷彿溺在水裡，呼吸得尤為艱難。
喬億闌看著她的狀態，擔憂地問道：“小師妹，你沒事吧？”
沈冰雲撒開手，一邊轉身一邊道。
“我要去找師父……”
喬億闌衝她的背影大喊：“小師妹！”
但最終，喬億闌沒有選擇追上去。
也許是應該讓小師妹和師父好好談談了。
然而，沈冰雲接連找了好幾個地方，也沒能找到她的師父陳正。
最終在陳正平時閉關的石室前，沈冰雲見到了總是跟隨師父左右的劍童。
“我師父呢？”
劍童看著她滿頭大汗的樣子有些莫名，但還是答道。
“尊主在裡面閉關，並囑咐我不能讓任何人進去打擾。”
沈冰雲聽後悶頭就往裡衝：“我要見師父！”
但劍童的實力比她要強許多，她根本無法突破劍童的阻攔。
“尊主說過，閉關時誰也不見。”
沈冰雲沒辦法，只能在門口大喊：“師父！我是小云！我有急事要和您說！師父——”
劍童急得上去要捂她的嘴：“你怎敢在此地大喊大叫，成何體統！？”
沈冰雲卻不管不顧，一聲聲的呼喚著師父。
終於，石室的門被開啟，陳正從裡面走了出來，他的面色看上去十分不快，上來便斥責道。
“是否為師平日裡對你太過縱容了些？如今都敢在為師閉關時吵吵嚷嚷了！？”
見師父發怒，沈冰雲趕緊老老實實地跪伏在地，眼眶紅紅，開口說道：“師父，徒兒有話想要問您。”
劍童嘆了口氣，退到了一旁。
由於沈冰雲一直是一副小孩子的樣子，陳正看著她也容易心軟，聞言雖然語氣還是很生氣，但還是說道：“有什麼話，非要這大晚上的跑來問？”
沈冰雲抬起頭：“師父，您為什麼要瞞著我沈鈞的事情？”
陳正臉色一變，沉聲道：“誰告訴你的？”
沈冰雲不想出賣大師兄，只是搖頭問道：“您為什麼要帶走杜鈺師姐的遺體？”
陳正面色複雜地看了她一會兒，隨後轉身說道：“你跟我進來。”
沈冰雲起身，跟著師父走進了石室。
由於是閉關所用，石室內的陳設非常簡單，只有一張焚香的長桌和一張床榻。
而此刻，那張長桌上擺放的，正是杜鈺的遺體！
沈冰雲快步撲了過去，看著杜鈺師姐被毀壞的遺容不禁落了淚。
杜鈺師姐雖然平日裡性格火爆，但對她卻總是溫柔的，會和她講許多女孩子的體己話，每逢下山回來時，還會給她帶許多有趣的東西，逗她開心。
她知道師姐素來愛美好潔，此刻卻被人挖去雙眼，鮮血爬滿了臉龐，若是師姐知道自己死後是這副樣子，豈不是要傷心？
沈冰雲一邊無聲地落淚，一邊用衣袖為杜鈺擦去了臉上的血跡，雖然她現在無法幫師姐找回雙眼，但至少要為她潔面。
陳正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做這一切，直到沈冰雲將杜鈺的臉徹底擦乾淨，才開口說道。
“你過去應該一直都知道，為師是想要將沈鈞送下山去的。”
沈冰雲擦了擦眼淚，聲音悶悶地道：“是，徒兒一直以為，是因為沈鈞沒有練劍的天賦，所以您不喜歡他。”
陳正點了點頭：“我是不喜歡他，但卻不是因為他沒有練劍的天賦。”
“其實當年第一次見到你們姐弟，我就發現了沈鈞的體內，有變異了的陰之力。”
“這股力量給我一種很強的不祥之感，所以當年若不是你堅持，為師根本不會出手救他，更不會讓他留在劍宗。”
沈冰雲低下頭，內心的苦澀在這一刻難以壓制。
她已經愧疚了很多年，每有一個人死在沈鈞手裡，她的愧疚感便會加重。
因為她知道，如果不是她當初執意要救沈鈞，就不會有如今這些慘劇了。
所以包括杜鈺師姐的死，其實都是她害的。
見她氣息隱隱躁動起來，陳正面色一肅，閃身來到沈冰雲面前，一指點在了她的眉心。
“凝神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