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王李疇所居之地，裝潢分外優雅簡潔。
屋內光線並不明亮，卻反而有種淡淡的疏離的美感。
李玄牽著丹一的手，大步走了進去，全然無病弱之象。就連步伐，都比剛剛吃飽喝足的丹一，要穩健許多。
“三哥，”他語調輕快，與這室內的一片幽靜，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我來了。”
鄭王李疇伏在一座棋盤前，自弈自搏。聽聞聲響便坐起身來，讓一旁的僕婦點燃室內幾盞燈燭。隨著燈燭燃燒，亮起的是一對男女的兩道倩影。
那少女低眉垂首，盯著兩人緊緊攥在一起的手，不知在想些什麼。而一旁的青年則春風滿面，唇邊笑容宛如桃花綻開。
“小七，這位……”
“民……女……竺……”丹一欲上前施禮，甩了好幾次手，都沒甩開。
她咬著牙，不讓自已失態，只能扭頭，狠狠瞪了一眼李玄。
李玄全做不見，裝模做樣捂著胸前咳嗽幾聲，笑意盈盈望向丹一：“三哥，這位就是我從前同你講過的……”
“我？”丹一無聲比了個口型。
李疇點了點頭，沒再過問，只讓僕從搬來椅子茶水。
丹一這才得以掙脫出來，她端坐著品了一口茶，覺得還不錯，抬頭微有侷促，偷偷打量著這位“鄭王”。
李疇尚在壯年，是眾皇子中最年長的，也是生得最像皇帝的。他的臉色並不太康健，也只能透過明亮的眸子，勉強看見幾絲青年男子雄姿的影子。
恰在此時，一言不發的鄭王也流露出友善的笑容，偏過頭來望向先一直低著頭的少女。
待他藉著燭火第一回看清她的容顏，忽然發覺這張臉似與記憶中見過的熟悉的面孔重疊了起來。
“竺娘子，是麼？”他立刻就反應過來了。
小七對他雖知無不言，可到底年紀小，對十幾年前的事情並不清楚。
“殿下認得我？”
“那倒不是，”李疇搖搖頭，嘴角卻掛著笑意，“是小七先前曾……”
“三哥！”李玄坐直身體輕咳一聲，擺明了是在掐斷話題，他也不遮掩這一目的，脆生生提醒道，“正事！”
丹一見兄弟倆這副模樣，心生幾分揣度，便嘗試鬆懈了兩分，半開玩笑道：“哦！那如此論來，該是鄭王殿下先認識的民女，此乃民女之福分呢。”
李疇聞言忍俊不禁，笑得恬淡，“你與你母親不像……要本王講，你該是更像你小姨的。”
原本活絡輕鬆的氛圍倏然便被吹散。丹一被這句話打個措手不及，就連李玄也微微蹙起了眉頭，可細看之下，眼中卻有了異樣的神采。
“您這話……好生讓人琢磨不透。”丹一不再嬉笑，身子坐直了一些。
在場的都是聰明人，沒必要九曲八拐地打啞謎。殿中靜了靜，丹一深吸一口氣，“您見過我娘——還有那個小姨？”旋即用胳膊肘輕頂李玄臂膀，那眼神明顯在問他：你為何不與我說坦白，來此處所為何事？
李玄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忍著笑沒發出聲音，總覺自已已身處人間仙境，幸福感油然而生。丹一沒見過他這個表情，張了半天嘴，最後也沒吐出一個字來。
李疇倒是先講話了：“先皇后離去那年，我十三歲。”
他記得許多事情，經歷過前一朝的奪嫡叛亂，走過三十三年風雪。
“一面之緣罷了。那時我剛開蒙沒幾年，宣平侯夫人入宮拜見皇后，順帶了其表妹來——姊妹倆不僅親厚不已，就連相貌都如出一轍，皆是與二人的祖母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恰我偶然撞見，覺得實在神奇，至今才記得。”
“我娘……我娘……”丹一低著頭，頗為傷感地念叨著，沒過一會兒，忽然想通了，復又驚詫道，“你們——是來幫我的！”
李疇笑意盈盈地點了點頭，下頜微微抬向李玄。丹一登時百感交集。她怎會不知是李玄的主意？單論鄭王深居簡出，是絕不會插手身外之事的，那也就只有他李玄賣了個面子，求著鄭王李疇，讓年歲更長、主意更多的他定奪拿主意。
由此，她也意識到了，這兄弟倆的關係，並不簡單。
單純地親厚，怎能做到如此份上？別提十幾年在大慈恩寺的庇佑，就單說敢把竺家人引到府宅，都得掂量著怕落個結黨營私的名頭！
丹一尤其識時務，她迅速道：“您要我怎麼做？”
“不急。”李疇咳嗽了兩聲，頂不住身子疲乏，半躺著倚靠在墊上，眯起了眸子，“先讓小七把查到的東西，一一告訴你。”
丹一咬了咬唇，還是看向了李玄。
“請齊王賜教。”她恭敬說道。
它看到他的眼中，似乎在洶湧著什麼東西。
那是一種如臨大敵、兵臨城下的危機，十分澎湃，十分悲哀，十分躊躇。
燈火滅了，茶水涼了，他才清了清嗓子，肯開口講話。
“你……做好準備。”
“什麼大事呀，還得……”話雖這麼講，可聽李玄的語氣，丹一還是有些慌神，她摸了摸鼻子，強行鎮定道，“什麼大事小事的，講就講嘛，早解決心頭大患才是好事。”
李玄見她執意認真，便不再支支吾吾，目光望向一團黑漆漆的燈燭，昏暗的室內，看不出他的神色。
“有三哥相助，我們查到了……你阿孃，很可能是……是你爹害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