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的鮫人大多不敢置信,反應過來的則開始破口大罵,說越妍背宗忘祖,是可恥的叛徒,殘忍的劊子手,定然不得好死,什麼詛咒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越妍卻只是冷笑,雙眼一閉一睜,滾滾潛龍之氣溢位體外,化成妖氣的漩渦,猶如龍捲風過境一般衝上天。

“你,你是龍族後裔?”鮫族長老舉起手,顫抖地指著越妍道:“你是那個雜種!”

“可你,合該死了才對?怎麼”長老驚得說不出話來。

越妍張狂大笑:“想要我的命?現在要死的是你們!”

她的手心燃起冷焰,點燃一支事先準備好的火把,火星子噼噼啪啪往下掉落,將那些鮫人嚇出身身冷汗。

“慢著,”鶴青抬手製止:“你們走吧。”

“殿下!”慕楓和南宮明不約而同地開口。

我看著鶴青欲言又止,越妍露出一個勝利者的嘲笑。

“殿下,”慕楓說:“他們籌劃這麼多陰謀,害死這麼多人,不能讓他們就這麼走了,至少不能放走燭九陰,否則就是放虎歸山”

鶴青蹙眉,片刻後斬釘截鐵地說:“我既能放走他們,就能把他們抓回來。”

“現在,救人要緊。”他壓低了聲音。

這時,天上白光一閃,陰幽迷濛的遠空中不知從什麼地方忽然射出數十根銀鎖鏈,將燭九陰的四肢縛住並吊了起來,越妍也被吊在半空,她見形勢急轉直下,頓時慌了,額頭青筋暴起,臉漲得通紅,蹬著腿拼命掙扎,並瘋狂大叫。

是洛梓弈,不,是披著越桑皮囊的洛梓弈。

灰白的上空,他緩緩踏步而來,凌空而立,俯視眾生。

越妍手裡的火把掉落,地窖裡迅速起火,鮫人們驚呼,幸好龍閏在其父親的首肯下化龍昇天,施展呼風喚雨之術,不一會兒天降甘霖,澆滅了一場即將蔓延的大火。

眼看著龍王居然出手救了鮫人,這就意味著越妍和越丘圖為達目的,處心積慮挑撥兩族仇恨加深的計劃徹底徹底泡湯了。

“爹,爹!”越妍對著龍王喊:“救我,救我!你連鮫人都能救,卻要看著你的親生女兒死嗎?”

“是你對不起我娘!是你拋棄了我!我知道你有很多兒子,你不在乎我們母女,可如今我要死了,你都不出手救我嗎?”越妍瑟唳悲嚎,聲音尖銳刺耳,頂到嗓子眼,彷彿直要將喉嚨喊破。

鮫人們面面相覷,龍王則是一臉冷漠肅然。

“是不是因為我化不出真龍之身所以你覺得我沒用,不配做龍族一員?我可以,我可以,咳咳”越妍試圖用手臂的力量將自己撐起來,但她顯然已經快支援不住了:“我可以練的,我可以把我身上每一滴的鮫族血液都清洗掉。”

越妍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睜圓了眼,倒吸一口涼氣,閉嘴不言。

我忽然想到龍瑞那悽慘的死狀。

他被抽筋剝骨,血流了一地。

那個畫面不斷衝擊著我的腦仁。

難道說

“你用我兒子的血換了你自己的血?”龍王的聲音無比陰森恐怖,透著滲人的寒意,讓人毛骨悚然。

“我”越妍還想否認,但看龍王的態度,知道自己說漏嘴引起龍王懷疑,並且他已動了殺念,無論自己如何狡辯都引不來他一絲一毫地憐憫,索性承認了:“是啊!”

“是又怎麼樣,誰叫他蠢!”

“我就是龍,可我為什麼化不出龍身!一定是因為我身上流著骯髒的鮫人血!”越妍聲嘶力竭道。

對身世的極度自卑,又被越丘圖利用,言語灌輸的一些錯誤觀念,再加上成長階段在望夜城中的所見所聞,以及遭受的不公平對待,終於使這個半龍半鮫的少女走向了極端。

可她最終也還是沒能變成真正的龍,也沒能突破出身給她帶來的桎梏。

看著她的模樣,我忽有幾分感同身受,但又無法原諒。

聽說奴性越重,對同類下手更為兇殘,更何況苦難不是施暴藉口。

“就因為這個你偷襲龍宮,還幾乎屠了一半的鮫人?”我忍不住說道,語氣中有幾分斥責。

“你閉嘴!”越妍衝著我大吼大叫,發洩著她的不滿:“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別以為你能”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根銀鏈憑空射來,死死栓在越妍的脖頸上,瞬間勒得她發不出聲來。

“洛梓弈”我看向他,示意他點到為止,別真要了她的性命。

他撇了我一眼,臉上呈現出一種陰鬱的神色,冷冰冰地說:“她話太多了。”

這時,只聽“嗙”的一聲,一旁的燭龍居然化出真身,硬生生錚斷了洛梓弈的鎖魂鏈。

鎖魂鏈是洛梓弈的魂器,這顯然對他產生了一些影響,他猛然躬身,臉色忽變,腳步一晃,忽然間直直往下掉,我嚇了一跳,驚叫:“洛梓弈!”

幸好摔落之前,洛梓弈穩住身形,沒有砸在地上。

“我沒事。”他悶悶地說。

正當我的注意力被洛梓弈吸引過去,頭頂上傳來越妍的一聲尖叫。

一道冷焰從越妍的身體裡射出,在她的胸口洞穿了一個窟窿。

是燭龍,他在攻擊了越妍之後立刻逃竄,化成一縷黑煙消失在蒼穹之中,一隊天兵追了上去,但似乎是被燭龍的障眼法給迷惑了,沒過多久又從迷霧中幾乎同一個位置回來。

那邊,越妍瞪大了空洞的眼睛,瞳孔逐漸渙散,從不可置信,到慢慢失去生氣,她還想掙扎,卻再無力支撐,片刻之後便沒了氣息,軟綿綿地吊在鎖魂鏈上,盪來盪去,吐著尖而細長的舌頭,那樣子可怕極了。

而從始至終,龍王卻都只是冷眼旁觀,他甚至連裝都懶得裝,對越妍的死自然也毫無反應。

我心一沉,或許是設身處地,推己及人,沒來由得越發感到悲涼。

越妍說得沒錯,龍王這麼多子嗣,又豈能各個都放在心上,不過就是一個薄情寡義之人罷了,倒是那葉心公主,為了這麼一個男人賠上全族,差點使得整個魔界覆滅,當真不值,若我是魔尊,必要向天庭和龍王將這筆債討回來。

念及此,我兀自嚇了一跳,手腳發涼,脊背冒汗。

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經此一役,龍族和鮫族破天荒實現了大和解。

但這種和解並不是說鮫人忽然忘記了仇恨,也不是說龍王忽然就認可了他們,並意識到眾生平等,從此開始尊重鮫族。

只是經歷這一系列的變故,雙方都元氣大傷,鮫族死傷慘重,龍族更是面臨在東海大本營的權威受到嚴重挑戰,四海的生靈一旦嗅到異常,很有可能就不再聽從龍族號令,而這很可能會使龍王失去對四海的掌控。

所以這一場雙方都需要的和解,龍王甚至大手一揮,決定赦免鮫人的賤籍奴役身份,讓他們重歸故土,甚至允許他們在寒澗島周邊方圓十海里下海暢遊,這樣一來鮫族得以解放,而龍王在穩住最大對手之後,也能將精力放在收拾那些蠢蠢欲動的不安分的勢力,其餘族群在決意反叛之前也會掂量一下。

這是我在路過龍王父子寢室時,聽到他親口對他兒子說的,龍閏聞言自然大為震驚,我卻一點都不驚訝。

他太不瞭解他這個父王了,寧做真小人,不當偽君子,將那些算計擺到檯面上來了,那便是陽謀,似乎也就沒有呢陰險了。

或許是接連喪子的打擊,龍王開始重視起龍閏這個原本他並不放在眼裡的兒子,還說要尋適合的女子與他婚配,龍閏不僅受寵若驚,更是嚇了一大跳。

“父王”龍閏欲言又止,他怯懦慣了,似乎不敢違背父親的指示。

“怎麼?”龍王見他唯唯諾諾的樣子,心中不喜,換上一副嚴厲的神色:“你現在是所有龍子中最年長的,要擔起應負的責任來才是,往日你隨你”他皺了皺眉頭,似乎不願提起那個受女人騙背叛他的逆子,話頭一改說:“往日你四處遊歷,也算有些見識,怎得還總是一副畏縮之色,難登大堂”

龍閏的頭埋得更低了,龍王怒道:“想說什麼便說,如此扭捏,惺惺作態,像什麼樣子?!”

龍閏被他父親一吼,嚇得連忙跪了下來:“父,父王,兒臣兒臣”

龍王愈加不耐煩,將手邊的杯子砸在地上。

“孩兒已經有了心悅之人,不想娶其他女子為妻!”龍閏終於鼓足勇氣將心裡話說了出來。

這突如其來的坦白顯然讓龍王和躲在門外偷聽的我都頗感意外。

“哦?”龍王微微眯了眯眼:“那是好事啊,不知吾兒屬意的是哪位姑娘?為父可曾見過?”

“見過,”龍閏見父王似乎沒有非常牴觸,連忙說道:“就是就是與父王同去寒澗島的那位女子,她叫阿善,是天界武神宮中的,封號覓波仙子”

“住口!”龍王頓時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吼聲震天,連路過的鳥都嚇得繞道飛。

龍閏完全沒想到父親會是這個反應,剛剛明明還很支援他。

“爹”他愣怔地看著龍王。

“你記住,你喜歡誰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為什麼?!”龍閏的語氣也少見得強硬起來:“因為她是天界仙子嗎?可兒臣瞧得真切,她是名副其實的真龍之身,她天生就屬於大海,在這裡會比她在九重天上快樂,武神殿下通情達理,若由爹出面求親”

“你不要再說了!我沒有你這麼無恥的兒子,明天你就給我滾回龍宮,去法天象地裡閉門思過,沒有我的允許,不得擅出!直到你打消了這個荒唐的念頭為止!”

“爹我不明白”龍閏看著自己的父親,眼神無比失望。

“爹”龍閏跪了下來:“從小到大我都沒有求過您什麼,兒臣好不容易有了真心喜歡的人,難道”

我心裡祈禱龍閏不要再說下去了,否則少不了挨他的龍王老子一頓揍。

果然,龍王將龍閏攆了出去,第二日就命人將他綁了回去,還故意從我眼皮子底下溜了一圈,這更讓龍閏無地自容,連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這兩日雨師國的天都是陰沉沉的,看著像是在悶雪,果不其然,到了下午天上便開始飄雪。

皇宮的前門廣場上,越妍的屍體還躺在冷冰冰的草垛上,鮫人無暇顧及,他們正忙著收拾行李準備回島,又豈會為一個差點害死他們的叛徒殮屍,龍王自然也不肯管,他在與雨師國諸位大臣商議推選一位新任國主。

鶴青差天兵來問我的意見,我說:“燒了吧,骨灰撒到海里。”

“等一下,”見天兵就要動手,我終於還是忍不住走過去說:“我來吧。”

想著這一路的陪伴,想著她好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想著她悲慘的身世,身前沒有感受過多少善意,死後更是無人問津,她身負鮫族和龍族的血統,但兩邊都視她為異類,與她有著血海深仇,恨不能將她千刀萬剮以洩憤。

聯想到自己,若不是師父將我撿回去,我現在的處境又能比她好多少?無非是在險惡的人世間周旋,在一次次的利用和背叛中苟延殘喘罷了。

念及此,我不禁感懷泫泣,落下兩行淚,不知是在哭越妍,還是在哭自己。

鵝毛大雪中,黑煙滾滾,火光滔天,越妍的絕世容顏和曼妙身姿很快在大火中化成了灰燼,真是一抔黃土一抔恩怨,一縷青煙一縷幽魂,也好,了了這牽扯,從此以後塵歸塵,土歸土。

天兵將她的骨灰裝入瓦甕中遞給我,我猶豫片刻,終是沒有接,只說:“找一處乾淨的海,撒了吧。”

我轉過身,不知何時,洛梓弈站在我身後,靜靜地看著我,雖然他什麼都沒說,那眼神彷彿是在催促:“該走了。”

我垂下眼簾,一言不發地從他身邊經過,他也不說話,只是默默跟在我身後。

朝殿前,苡安披著紅色斗篷,勾著鶴青,兩人似乎在親暱地說著什麼,我心裡嗝楞了一下,雖然鶴青臉上淡淡的,看上去興致並不高,但似乎也沒有往日那般反感和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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