苡安表情一滯,臉上一青一塊青一塊紫的。

文櫻起身朗聲道:“好了,各宮都將自己門下的領回去,不相干的也都散了吧。”

蕊芝虎著個臉把我從地上揪起來,拍了拍我膝蓋上的灰,一言不發地往回走。

我小心地跟在她身後,不敢出聲,走了一段,忍不住說:“沒想到姑姑會來,勞煩你了。”

蕊芝冷哼一聲,沒搭理我。

她越是這樣我越是心裡打鼓,小聲嘀咕:“這,這不怪我,那,那瓊華仙子幾次三番欺辱到我頭上,我也不能一味退讓啊,我,我是實在忍不了了才還手的。”

蕊芝唸叨:“我叫你不要來玉京,你不聽,非要來,這也就罷了,我又叫你不要與天宮中人有往來,一心修學,你又不聽,闖下許多禍事,如今還被判了禁足,丟我們崑崙山的臉,我看你合該禁一世的足才是。”

我老實地低下頭,不敢反駁。

回到煙落居,蕊芝說:“我問你,你與那瓊華仙子打架,是贏了還是輸了?可曾傷著哪裡沒有?”

“不曾不曾,”我立刻賠上一副笑臉:“打架這事兒我哪能吃虧啊?最多就是擦破了一點油皮,可你看瓊華仙子那模樣,可是重重吃了我一記排頭的,這會兒指不定在背後怎麼咒罵我呢。”

我試探地說道:“我這也算給崑崙山長臉了不是?”

“喲,”蕊芝冷嘲熱諷:“聽你這口氣,還挺驕傲?”

我矢口否認:“沒有沒有。”

“坐好。”蕊芝拿來藥箱要給我上藥。

這讓我我更不好意思了:“不用,沒怎麼傷到,一兩天就好了。”但蕊芝還是執意給我上了藥。

我笑嘻嘻地鑽進蕊芝懷裡撒嬌:“還是姑姑心疼我。”

“行了,行了,”蕊芝一臉嫌棄地推開我:“既然天后已經下旨,我也就不罰你了,你好好在煙落居閉門思過吧。”

上完藥,鶴青走了進來,蕊芝撇了撇嘴,竟連招呼都懶得打了,朝他略一頷首欠身,就算行過禮了。

鶴青早就習慣這種冷遇,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只趕忙來檢視我的傷勢。

“我沒事,”我在他面前轉了個圈:“你看,姑姑都替我擦好藥了。”

“沒事就好,”鶴青似乎放心了不少:“你看我還給你帶了許多藥來,怕是你都用不到了。”他拿出一個小藥盒,裡面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的藥劑。

“這個是止血的,這個是接骨的,那個是補氣的,哦對了還有這個,”他拿起一個小紫砂瓶:“這個叫金髓丹,是用龍葵、青參和冰箭草製成的,我特地去老君處討了一瓶,你不是正在長仙骨嘛,每日沐浴後用這個塗在脊樑處,就不會那麼疼了,我還給你調製了沐浴包,裡面加了蘇合香和白芥子,每日泡一泡,對你長骨頭也是極有好處的。”

我樂呵呵收了禮物,輕快欠身:“謝殿下關心。”

他聽我稱呼他“殿下”,還以為我不高興了,解釋道:“我...去看天佑了,所以這幾日才沒來...”

我擺弄著沐浴包,湊近了聞,一股芳香沁人心脾,聞言問道:“啊?你下凡了?”

鶴青點頭:“嗯。”

我羨慕道:“上神就是好,六界來去自由。”忽然又有了個想法:“你幫我去凡間取一樣東西可好?”

鶴青問:“取什麼?”

“哎呀,你先別問了,就答應我吧。”我故意賣關子。

“東嶽山脈峻嶺間有一條河,叫齊陽河,齊陽河下游入水口的地方有一座山叫嶺麓山,是東嶽山脈的一個分支,山前有一截斷石,斷石邊上是一個樹樁,那是一棵老樹,被人砍了,年輪有五十多圈,很好找的,二者正對的河岸下我挖了一個洞,在那裡藏了個東西,你去替我取了,好不好?”

鶴青笑道:“這麼神秘,連我都不告訴?”

我不肯鬆口,只說是秘密。

“哎呀,等你取來就知道是什麼了。”

鶴青想了想:“那...我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跟著我學音律。”

“啊?”我抱怨:“那東西太難了,我學不會,而且我以後是要進武神宮的,又不是去當樂仙,費精神學那嘈嘈切切的玩意兒做什麼?“

鶴青卻說:“此言差矣,豈不聞七絃為益友,兩耳是知音,你要精進修為,以音律輔之,修身養性,最為相宜,輕攏慢捻抹復挑,這裡面學問可多著呢。”

我磨嘰半晌,老大不情願地答應了。

“那我先去給你弄把七絃琴來。”鶴青高興道。

“誒,今天就別忙了吧,”我連拉住他:“剛跪了兩個時辰,實在睏倦得很。”我故意誇張地打了個哈欠。

“你啊,”鶴青輕點了一下我的鼻子:“好吧,那你今日就好生休息一下吧。”

我衝他粲然一笑,一副得逞的樣子。

清晨的朝陽陰晴不定,剛和煦地灑在身上,暖洋洋的,沒過多久就暗下來,似乎是被烏雲遮擋了,我正與鶴青在蟠桃園裡練劍,桃園四下無人,彷彿天地間就只剩下我們,與其說是練劍,倒不如說是比肩起舞,任意揮灑,好不暢快。

這時一陣聲響把我吵醒,我一睜眼發現原來是在做夢,好可惜,那可真是個美夢啊。

我見到蟠桃園的幾個小仙娥正在將蕊芝的東西往外抬,我一驚,連忙爬起來,衝到門外。

小小的煙落居從未如此熱鬧,仙娥們有條不紊地在屋內屋外穿梭。

我抓了一個仙娥打聽:“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你不知道?”仙娥比我還驚訝:“蕊芝仙姑要搬走了。”

“搬走?搬到哪裡去?”我急了,沒等那仙娥回答又問:“她在哪兒?”

仙娥朝蟠桃園的方向指了指,我連忙奔出去,見到蕊芝正在指揮仙娥們搬抬,囑咐她們當心著點,這下我急了,跑過去問:“仙姑為何要搬走?”

“搬到哪裡去?是不是我做了什麼事惹仙姑不高興了?我改還不行嗎?不然仙姑罰我吧,抄書,罰跪都使得。”

“哼,”蕊芝道:“那若是我讓你再也不要與二殿下私下見面呢?”

“這...”我支吾道:“這恐怕不行,我立志以後是要去武神宮當天官的,到時候二殿下就是我的主神,我總不好...”

蕊芝冷冷地說:“藉口。”

“仙姑,仙姑,”我學楊天佑那樣抱著蕊芝的腿:“你不要走好不好,看在我孤,孤苦無依的份上,若連你也不要我了,那我可真是漂若浮萍了呀,仙姑啊,蕊芝仙姑,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越說越誇張。

“起來,”蕊芝無奈地抽了抽腿,卻邁不動:“我跟你說,趁我好好說話的時候,你趕緊給我起來,別撒潑打滾的啊,這招對我沒用。”

我擦了擦眼淚,可憐兮兮地說:“姑姑真的不要我了嗎?”

蕊芝抬手指著不遠處的林間說:“我就住那兒。”

只見這桃林邊上不知何時又建起了這樣一間小屋,格局和煙落居頗有些相似,兩處離得也很近。

“你學業將成,很該有自己的住處了,以後也不必打地鋪,與我擠在一個屋子裡了。”

我感動得一把抱住蕊芝:“還是姑姑待我好,可是我想和姑姑在一處。”

蕊芝第一反應還是嫌棄地推開我:“行了行了,煙落居那麼小,裝不下這麼多人,以後啊,你想與誰來往便與誰來往,想見誰便見誰,我眼不見心不煩。”

她說得我無地自容。

幾日之後,便是鶴青的生辰了,九重天上磬鐘齊鳴,祥雲籠罩,遠遠望去,天宮仙氣瀰漫,百鳥朝鳳,龍鳳和鳴,端得是一派祥和景象,花千樹盤旋而上,噼噼啪啪響徹雲霄。

蟠桃園的仙娥們大都沒見過這位武神殿下,瞧著是一場好大的熱鬧,紛紛前來圍觀,只見天邊紫氣東來,上空竟現五星連珠之象,都嘖嘖稱奇,誇鶴青乃是天命真神。

我瞧著心裡有些酸澀,鶴青生辰我卻不能與他一道。

但他被那麼多人圍繞和愛戴,總不會孤單,也不差我一個。

“看什麼看,”蕊芝說:“別想著偷偷溜出去,吃飯。”

“我沒有...”我撥弄著碗裡的米,半天沒吃下去一粒。

我沒想著偷溜去看他,只是此刻有些想念他而已。

“吃不了就別吃了,沒的浪費糧食,”蕊芝訓我:“抄書去吧。”

我悻悻地坐在窗邊,眼睛卻不自覺得望向窗外,內心多少有些失落。

這時,我見到一個身影御劍而來,緩緩落下,白衣飄飄十分扎眼。

看熱鬧的仙娥中有人喊出:“武神殿下。”瞬間吸引來所有的目光。

鶴青溫文爾雅地朝一種仙娥點頭致意,引起一陣驚呼和笑談。

蕊芝罵:“大晚上的杵在這兒幹什麼?是白天活幹少了吧,散了散了,該幹嘛幹嘛去。”

那些仙娥不敢不聽蕊芝的話,有幾個年紀小一點的,可能是對鶴青實在是太好奇了,呆立在原地,兩隻眼睛都看直了,被露茶和碧蓮拽走了。

我雀躍地跑出來,就差撲到他身上了,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你不是在彤雲殿慶生嗎?”

鶴青長身毓立,宛如一塊無暇美玉,天然一段風韻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當然要來見我最想見的人了。”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心緒波瀾起伏。

“哦對了,這是你要我去幫你取的東西。”鶴青遞給我一個精巧的石奩。

“這可是費了我好大功夫才找到,現在可以告訴我裡面是什麼了吧?”

我笑道:“你開啟看看不就知道了。”

鶴青好奇地開啟石奩,裡面是一串火紅的珊瑚株。

“這是...?”

“這是我給你的生辰賀禮。”我挺起胸膛,頗有些驕傲。

“東海龍宮的珊瑚株,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鶴青問。

“這可不是我偷的,”我連忙解釋:“是我撿到的。”

“在去崑崙瑤池前,我也曾以四海為家,江河湖海,天下水域大半我都去過了,也曾在東海討過生活,那裡有個島叫無極島,說是東海遺珠,其實就是一座無人的荒島而已,因為地處偏僻,氣候多變,周圍的洋流湍急,所以人跡罕至,倒是成了水中生靈的天堂,那裡的水系妖族種類繁雜,數量驚人,所以經常會引發衝突,有一次鮫人族與龍族就因為一片水草豐美的領地打了起來。”

“當時的我哪裡見過這種場面,兩族廝殺把整片海域都染紅了,海水喝到嘴裡都透著血腥味,我嚇壞了,拼命的遊啊遊,想逃出這片紅色恐怖,游到海水重新變回藍色,但我太害怕了,橫衝直撞,沒想到被捲進水波,徑入洋底,在那裡我看到了被珊瑚群包圍的另外一個世界,瑤宮貝闕十分華麗,巨蚌含珠,夜叉巡海,把我看得一愣一愣的,後來我才知道,我是到了傳說中的龍宮了。”

“那可真是個好地方呀,”我一臉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我只是偷偷瞄了一眼,便已是心馳神往了。”

鶴青笑道:“有這麼好嗎?”

“當然好了,”我說:“龍族可是四海之主,水中的精怪,哪有不向往的。”

我沒好意思說,珊瑚株可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寶貝,我趁著巡海夜叉不注意,叼了一塊掉在地上的珊瑚株,一溜煙跑了,直游出好遠好遠,才敢停下來喘口氣。

好不容易誤打誤撞,來趟龍宮,得留點兒紀念不是。

鶴青道:“這有何可豔羨的,改日帶你去龍宮內遊玩便是。”

我喜出望外:“真的?”

“真的,”他說:“早在三千年前龍族就因破魔有功,舉族飛昇,歸入天界了。”

鶴青忽然湊近我,笑道:“這麼寶貝的東西,給了我,你捨得?”

我一咬牙,一閉眼:“歸你了,拿去吧。”

“這麼好?”鶴青把玩著珊瑚株,歪著頭看我:“收了這麼大一份禮,得回報才是。”

“阿善幾時生辰?告訴我,也好讓我準備一下。”

“我?”我搖頭:“我不知道。”

我過往一生猶如一介遺世蚍蜉,全然不知自己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直到現在才算有了一絲絲歸屬感,對於生辰這種無關緊要的事,自然也就沒有追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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