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中,一隻鼉蜂鳥在案桌上跳來跳去,頭不自覺地左右擺動,眼珠子一開一翳。

永垣上仙正在給它餵食,筷子伸到它面前,一隻小蟲在筷子上蠕動,鼉蜂鳥擺頭看了一會兒,忽然,一根細長的舌頭從鳥喙中彈射出來,飛快地將蟲子捲進腹中。

它吃了十來條蠕蟲,還不滿足,嘰嘰喳喳還直吵嚷,永垣卻說:“這頓已經吃得夠了,不可再食。”

鼉蜂鳥體型雖小,卻極有殺傷力,特別集體行動的時候。

它的習性與蜜蜂有些類似,又因為眼睛開闔的樣子有些像鱷魚,因此得名。

一個鼉蜂鳥族群以“蜂后”為首,負責繁衍後代,而其餘“工蜂”則會為其提供食物和保護,得一“蜂后”便可號令整個“蜂群”。

鼉蜂鳥的飛行速度很快,鳥喙尖利,而且由於體型小,不易捕捉,讓它的捕食者極為頭疼,鼉蜂鳥常藉助速度的優勢用鳥喙刺瞎捕食者的眼睛,就算不幸被抓,捕食者們也不敢輕易一口吞下,否則就會有被它的鳥喙劃破食道而死的危險,臨了還落個同歸於盡的下場,只能拔去頭部,吃它的身子。

鳥群內部紀律嚴明,築巢、捕食、抵禦外敵都很有一套方法,但他們有個毛病,就是吃東西沒有節制,很多鼉蜂鳥都是被自己活活撐死的。

習慣於群居生活的鼉蜂鳥居然被永垣私養了一隻,也是了不得,這邊他剛喂完鳥,那邊的飛鼴鼠又鬧騰起來了。

永垣養了很多古怪東西,天上飛的,水裡遊的,地上走的都有,他的洞府可比冷冰冰的馴獸場精彩多了。

若是沒有課,平日裡他就與這些靈寵為伴,投餵,打掃,忙忙碌碌,不亦樂乎。

這會兒他正搗鼓著飛鼴鼠的晚餐,外面卻傳來一陣叩門聲。

他有些奇怪,誰會這個時候來敲他這個落寞上仙的門?

但叩門聲急促,容不得他多想。

“來啦。”永垣應了一聲,語氣裡帶著些許不耐煩。

門一開,外面站著的是他的兩個學生,一個叫阿善,來自崑崙,另一個則是南宮仙家的少主南宮明,這兩個學生今天是第一次上他的課,其表現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們要去取夔牛角?”

終於打掃完了,南宮明推著一車豪彘的糞便,倒入化糞池,這時,白雅潔問道。

我都快累趴下了,蹲在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方才我和南宮明一邊幹活一邊商量著煉製真元丹的事,也沒想著要避開白雅潔,叫她聽去了一些,她顯然有些意外,悶不做聲了很久,還是忍不住問道。

“是啊。”南宮明說。

白雅潔知情識趣,沒有追問我們要拿夔牛角做什麼。

南宮明察言觀色,問道:“仙子可知夔牛現在何處?”

“五百年前,夔牛曾在拘纓國出沒,因其叫聲如雷,讓人聽了肝膽俱碎,拘纓國上報天庭求助,天庭便派人抓了夔牛,關在南極洲的冰窖裡面。”

“南極洲?”

“是,就是南極仙翁那兒,”白雅潔頓了頓說:“我也是聽說的。”

我與南宮明互望一眼,又問:“那仙子可知要如何對付夔牛?我們只是想拿一些夔牛角,並不想取它的性命。”

白雅潔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們去找永垣上仙,不就是為了這事嗎?”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她。

永垣仙府的門一開,就見上仙一隻手拎著一把魚腥草,一隻手拿著一個搗勺,頭髮凌亂,衣衫不整,臉上還髒兮兮的,屬實是有些狼狽。

“你們怎麼來了?”永垣意外道:“馴獸場打掃完了?”

我說:“打掃完了。”

“既然打掃完,那就快回去吧。”永垣下逐客令,匆匆就要把門關上。

“誒,等一下,”我掰著門不讓他關:“我們有些課業上的問題,想請教仙師。”

“夔牛?”永垣被我的問題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撓撓頭,回憶了一下:“今天課堂上有講夔牛嗎?夔牛可是上古兇獸,一般的仙官神將都對付不了,你們還是學生,問這個做什麼?”

“沒,沒什麼,就是好奇嘛...”我有一緊張就結巴的毛病。

“你...你們這時間就好奇起如何制服夔牛來了?”永垣疑心更盛。

南宮明幫忙把話圓回來:“我和她今天都是第一次上御獸課,覺得特別有意思,比天神院其他仙師教的課都有意思,就想多學一點。”

“博,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多,多學一點,總是沒錯的。”南宮明有些被我的口吃病傳染了。

永垣顯然不吃拍馬屁這一套,繼續眉頭緊鎖,眼睛鼻子眉毛嘴巴都快皺到一起去了。

我見他臉上疑雲更盛,決定反將一軍,冷不丁問:“仙師不會是不知道吧?”

永垣一愣,看樣子是被我說中了,垂下雙手,訕訕地說:“你們進來吧。”

“五百年前夔牛大鬧拘纓國,是集數位上神之力才將其打敗並且封印起來的,”永垣沒好氣地說:“所以你們到底想知道什麼?”

“難道就沒有什麼巧妙的方法可以讓它...讓它睡上個把時辰什麼的?”我問。

“也不是沒有...”永垣吞吞吐吐。

“是什麼方法?”

永垣臉漲得通紅,憋了半天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啊?”我與南宮明面面相覷:“那仙師剛剛不是說,也不是沒有辦法嗎?”

永垣不情不願地解釋:“是這樣的,據說當年前月神舒望遊歷時曾在南海碰到過夔牛,當時她隻身一人,卻能全身退,據說確實是用了什麼特殊的方法,但沒有流傳開,也沒有人有興趣知道,所以她就把這段經歷記錄在了《靈異志怪集》裡。”

他嘆息:“對馭獸師來說,那可真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書啊,可惜剛問世沒多久就被禁了...”說到這裡,他忽覺自己失言,連忙說:“《靈異志怪集》是本禁書,現下被擱置在藏書閣的禁書區,你們可不要因為好奇就去翻閱。”

“況且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夔牛要制服啊,又不是天天遇上的,知道那沒用的作甚?”

臨走時他再次提醒我們:“私闖禁書區是嚴重違反天規的,一旦被發現,逐出學院事小,甚至還有可能要受天罰。”

“怎麼辦?”從上仙府出來後,南宮明問我。

“我去取書,你去打聽一下如何進入南極洲的冰窖。”我斬釘截鐵地說。

南宮明不同意:“這怎麼行...萬一...”

我很仗義地說:“煉丹本就是我的主意,怎麼好叫你冒險?再說了若是被逐出天神院,大不了就回崑崙山,繼續跟著我師父修行好了,反正我現在算是知道了,我就是資質平庸,沒什麼天賦,就算勉強唸完書估計也不會有什麼大的作為...”

“你別這樣說...”

我咧嘴一笑,拍了拍南宮明的肩膀道:“行了,就這麼定了。”

是夜,等蕊芝睡下後,我悄然摸出房間。

這是我第一次在黑夜裡施展飛行之術,多少有些不安,好在今晚的雲層較厚,氣流平穩,也算是有驚無險。

天神院的路我明著暗著已經進過多次,可以說是很熟了,藏書閣也不是第一次來,摸黑進入不成問題。

這裡深夜空無一人,連個看門的童子也沒有,天神院也忒託大了,大約是以為沒人敢來偷書,倒叫我鑽了空子。

穿過鱗次櫛比的書架,又經過四面環書的廳堂,從法器陳列的右邊的一個暗門走進去,不用進得很深,在門口就能看到裡面有一個古舊的上了層層枷鎖的鐵門,鐵門後就是禁書區。

鐵門常年鎖著,平日裡根本就不開啟,是以鐵鏈和門鎖都已生鏽,這讓我有些頭疼,沒有稱手的兵器,要怎麼開啟鐵門呢?

門上的雕花是很普通的蟠龍紋,在天界到處可見,三千年前鱗蟲之長的龍族脫離妖界,歸入天界,龍圖騰變成了九重天的標誌之一,但這門上的龍紋很有些年頭了,看不清是龍是蛇。

我定睛一看,又覺得這個蟠龍紋盤得有些古怪,下如蛇屈盤,上若繩縈紆,好像是牢牢套著背後的什麼東西,但那圖案太模糊了,根本辨別不清。

這讓我想到了那日對付火麒麟時,南宮明和兩名獄卒聯合使出的蛇蟠陣,這個陣法我早在玄女師父給我的書中讀到,但遠沒有親眼所見那麼震撼,靈陣猶如兩條巨蟒,對陣中的獵物進行絞殺。

我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門上刻的龍紋印記,接著奇怪的事發生了,那龍紋居然動了,一開始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但兩條糾纏在一起龍確實分開了,接著一隻麋鹿從雕畫深處衝來,像是要躍然而出似的,我嚇了一跳,後退幾步,結果無事發生,下一刻龍不見了,麋鹿也不見了。

接著“嗙嗙嗙”數聲,箍著鐵門的鎖齊齊開啟,纏繞鐵門的鎖鏈也掉在了地上,弄出了很大的聲響,我連忙跑出來躲到書架後面,就怕這陣動靜引來人,躲了一會兒,見無人前來,這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

禁書區常年常年封閉不通風,剛靠近就有一股濃重的黴味傳來,我不禁掩面遮鼻,緩步走入。

誰知我剛進到裡面,身後的鐵門“轟”地一下就自己關上了,我吃了一驚,衝過去拍了幾下門,但是無用,外面傳來鐵鏈和門扣撞擊的聲音,我心裡一涼,心想完了完了,怪不得這裡無人看守,原來是有進無出啊,鐵門沉重,從外面反鎖上,嚴絲合縫,根本沒法開啟。

我不禁慌了,不斷地喊人救命,喊了一會兒停住了,大半夜的誰會來這裡啊?還是省點力氣吧,轉身看了一眼身後破爛的書架,嘆了口氣,終於放棄掙扎。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吧。

我找了半天才找到那本《靈異志怪集》,這書是有多久無人問津了,書頁都散了,分別被夾在別的書裡面,要不是一本叫《太貞本紀》的書太厚太重,我隨意翻找的時候掉落下來,裡面正好夾著幾頁《靈異志怪集》被我發現,否則還真不好找,隨後我又在另外五本書中找到其他殘頁,拼了半天才湊齊整本。

我懷著激動的心,用顫抖的手地開啟書頁,才看了半頁就彷彿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月神舒望確實對世間的妖精異獸十分感興趣,她不像世人那般排斥它們,反與之親近。

這本《靈異志怪集》收錄了共計一萬兩千八百多種妖鬼精怪的名錄,極其介紹,內容非常的詳盡,包括其習性,棲息地,攻擊力及弱點等等,雖以遊記的形式呈現,但所撰寫的卻並不僅僅是她的遊歷見聞,而是她對萬事萬物的體察,對世間大道之感悟,也包括了她本人修行的心得。

我越看越生出對這位前月神由衷的欽佩,其言之精妙,語之通俗,意之深遠叫我驚歎,其中所塑造的角色也是惟妙惟肖,不管是石頭裡蹦出來的獼猴,還是帶著怨念的白骨化成的屍魔,是剖腹所得鬼子,還是吞丹孕育金童,南極洲的雪怪,縉雲臺的仙藤,鬧海的水怪,呼風喚雨的龍神,在她眼裡都不過是一段相遇和經歷罷了。

她始終都能不帶個人好惡,用最客觀平靜的語言敘述著一路的見聞,不管她遇到的妖鬼精怪最終是因為作惡太多死在了她的刀下,還是改過向善重獲新生。

禁書室四面封閉沒有一絲光透進來,我在這裡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就抱著這本書一直看,一直看,不睡覺也不覺得困,沒吃沒喝也不覺得渴與餓,我從沒這樣孜孜不倦,求知若渴過,看完了就挑幾章感興趣的再看一遍,反覆閱讀,不捨得放下。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抱著書快要昏過去的時候,我聽到鐵門外終於有了動靜,鎖鏈落地,鐵門大開。

“阿善,阿善你在嗎?”是南宮明的聲音。

是了,也只有他知道我在這裡,會來此處尋我。

我張了張嘴,想提醒他不要進來,卻連聲音都已經發不出來了,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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