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番是非不分,顛倒黑白,掩人耳目的說辭。”夜漓眼神犀利,目光如炬。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豈能讓皇后三言兩語就逃脫,孤注一擲是她唯一的籌碼,她就是什麼都不怕,有大不了同歸於盡的氣魄。

說著,夜漓輕踩地面,雙腳離地,身形掠起,舉劍殺至皇后跟前。

二皇子曾試圖偷襲,結果著了她的道,所以夜漓格外小心。

只見皇后左手搭在扶手上,右手手肘撐在腿上。

這是一種防禦的姿態,而且做得很隱晦,旁人或許根本看不出來。

皇后果然不簡單。

等夜漓欺近皇后身邊,發現略有不對。

因為皇后身上帶著妖晶,所以夜漓一直以為她是妖,但此刻皇后身上散發的,分明是極厲害的煞氣。

莫非是她想茬了?皇后其實是被惡鬼纏身?

夜漓心念一動,故意讓劍鋒偏離,轉而刺向皇帝,劍鋒向上一挑,揮劍劃出一道弧光,乾淨利落地劃開他的麵皮,看著他從高臺上滾落下來。

果然,皇帝也是人魈假扮的!

這下皇后終於坐不住了,煞氣逸出體內,撕開華服,猶如金蟬脫殼一般,穿著內層一件紫色的綢衣,五指成爪,推腕向前,直朝著夜漓襲來。

夜漓邊退邊反擊,短劍在手中轉得飛快,抵住皇后的掌心,雙方以一種騰空的姿態互為掣肘,似是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在互相制衡。

就在夜漓對付皇后之際,眼前忽然一白,視線被一道強光奪去。

接著就傳來鶴青痛苦的叫喊。

“鶴青哥哥!”伴隨著華莎焦慮的呼喚,夜漓雖然一時間目不能視,也知道鶴青出事了。

她只分神片刻,就被皇后抓住機會,凌空一翻,飛腳踢在她身上。

夜漓被踢飛,重重地砸在柱子上摔落。

她掙扎著起身,忍著刺目的光芒,微睜開眼。

是夢虛鏡,萬錦年所謂鑑妖邪的神器就是夢虛鏡。

他還是動手了。

人就是這樣不能接受現實,如果不為妻子的死找一個怪罪的物件,那內疚和自責最終會變成取他性命的毒藥。

鶴青的叫聲一浪高過一浪,猶如刀剜在夜漓的心上。

“住手,住手!”夜漓喊道。

夢虛鏡曾經企圖將鶴青的魂魄吸入境內,結果卻承受不住撐裂了,此番洛梓弈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方法將其修復的,鶴青能否再躲過此劫,卻未可知。

“鶴青,鶴青!”夜漓衝到鶴青身邊,只想以身相替,但無論她怎麼拍擊,敲打,還是無法突破結界,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受苦。

華莎衝上祭臺,化出光劍,指著萬錦年道:“臭道士!你要對鶴青哥哥做什麼?快將這陣撤了!”

實際上萬錦年也很驚訝,那個一路與他們同行的神秘書生將銅鏡相贈與他,說是能住他斬妖除魔,他當時見那書生能在飛沙中疾行,覺得他必是個奇人,也就沒有多想便收下了,現下卻發現這面鏡子雖是他施法放出來的,但並不受他控制,比如它的作用範圍只在結界內,想收也收不回去,加之他猜疑書生的真實身份,不免心中大駭,哪裡還有心思與華莎胡攪蠻纏。

“夜漓,你還不認輸嗎?這一次夢虛鏡吞下他的魂魄,可是不會再吐出來的,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洛梓弈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鶴青雖然聽不見洛梓弈傳送的密音,但他看出了夜漓的掙扎,對她搖了搖頭,隨之身體產生了一股強烈的撕裂感,他仰天大喊,雙膝跪地,整個人痛苦到蜷縮在了一起。

這時,地上由青灰石雕刻而成的祭祀法陣忽然光芒大作。

“啊!”鶴青喊叫聲越發慘烈,嘴唇發白,青筋暴起,太陽穴突突直跳。

夜漓實在看不得他再受苦了,夢虛鏡疊加陣法,他一個凡人之軀,承受不了的。

她終於放棄了,伏地叩首:“住手吧,我跟你走,我再也不離開了...我求求你住手,求求你放過他...”

話音剛落,周遭的一切忽然沉寂下來,沒有了嘈雜的喊叫,耀眼的白光,慌亂的人群。

一切似乎都停了下來。

鶴青周圍的結界也解開了,但夜漓抬頭一看,卻發現他們被籠罩在一個更大的結界之內,結界的邊緣泛著鵝黃色的暖光,看上去霧濛濛的,能看到結界外面,但外面的人似乎瞧不見裡頭的情形。

結界內只有鶴青、夜漓、皇后和終於現身了的洛梓弈。

洛梓弈沒有急於料理夜漓,而是緩步向皇后走去,皇后匍匐在他腳下,渾身發抖,從夜漓的角度看過去,即便她的大部分身形被洛梓弈擋著,還是能感受到她的恐懼。

“骨生花,你盜取本座的魂器,私自還陽,為禍人間,你可知道後果?”洛梓弈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夜漓與鶴青對視一眼,緊張地嘆了一口氣。

原來是她,原來真的是她。

皇后的真實身份被揭露,夜漓只稍微震驚了一下,卻沒有多意外。

後黎王國滅國的故事,聽著實在太耳熟了,跟骨生花的來歷簡直一摸一樣,她不是沒有懷疑過。

沙漠裡的地下古國遺址中,那個華冠錦服,死在宮殿前的女子,果然就是骨生花的前身。

夜漓想,要是她能早一點叫破皇后的身份就好了,或許勝算會更大一點。

想想骨生花在冥界遊蕩,日子比她還久,始終不肯去投胎轉世,必是執念深重。

曲潼江相會,她說是晏姬派她來相助與夜漓的,是否真有其事還未可知。

總之她費盡心思,重返人間,又怎捨得乖乖回去呢?

只是夜漓有一點不明白,為什麼她要對西虞國下手?難道是捨不得後位,想回來過過當皇后的癮?

“殿下饒命,殿下饒命!”跪在地上的骨生花不斷地磕頭。

事實上自從洛梓弈出現,她的頭就沒有抬起來過。

“饒命?太晚了,煉獄裡的九九八十一種酷刑等著你呢。”洛梓弈附身,湊在骨生花的耳畔說道,他的聲音不大,甚至娓娓動聽,卻嚇得她怔在那裡,氣兒都不喘了。

洛梓弈鳳眼微睜:“還不快卸去偽裝?在本座面前還要裝神弄鬼嗎?”

骨生花連忙褪去她冒用的皇后的容貌,變回成那個妖冶狷狂的鬼魅模樣,畫皮的過程血肉模糊,觸目驚心。

“或者我也可以給你一個痛快,”洛梓弈揚起嘴角:“但是我有兩個條件,第一,交還陰玉,第二,告訴我幕後主使者是誰。”

“回,回鬼王殿下的話,陰玉,陰玉不在我手上,”骨生花拉著洛梓弈的衣角,聲音驚恐至極:“殿下,我真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就饒恕我這一次吧...”

“不敢?我瞧著你的膽子大的很,我且問你,此事可是你獨自所為?”

“是,是屬下所為,全都是屬下的錯,沒有指使者,沒有別的幫手,求殿下明察!”骨生花猶豫了一下說道,然後又開始拼命磕頭求饒。

洛梓弈幽幽地吐了一口氣:“這樣的話,就沒有辦法了,本座不介意親自料理你。”

骨生花猛然抬頭,瞪大了眼睛:“不,不...殿下!”

她開始為自己找藉口開脫:“屬下,屬下只是不甘心,後黎國正是為西虞先祖所滅,他們踩著後黎國皇室的屍體,建立了國家,我身為皇后,豈能不為那千千萬萬枉死的後黎國的將士、國民,報仇雪恨啊!”

洛梓弈冷冷地說:“自古朝代更迭,再正常不過了,何況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骨生花,你是不是死得太久,已經忘記後黎國覆滅真正的原因了?後黎國的那些軍民究竟是因為叛軍而死的,還是因為你們舍不掉皇權富貴而死的?“

骨生花眼看著無法辯駁,只好叩頭道:“屬下,屬下只是報仇心切,一時,一時想岔了才會這麼做的,屬下自問在冥界的這些年,一直是守規矩的呀,求殿下,求殿下再給屬下一次機會?”

洛梓弈忽然笑了:“一時想岔了?陰玉被封禁在鬼冥淵,那裡戒備森嚴,你若是不是偷逃入凡界之時,早就計劃好了一切,又怎會去那種地方把陰玉拿走!”

聽洛梓弈的意思,他竟不是主謀?

難道是夜漓錯怪他了?

那會是誰...

”骨生花,我沒有沒有那麼多時間跟你耗著,我再問你一次,你私入凡界,禍亂人間,是否你獨自所為?可有幫手或指使?”洛梓弈長久以來以一己之力震懾鬼界,不怒自威,兇起來表情更是嚇人。

“我...我...”

“神無令。”夜漓忽然開口道。

“什麼?”洛梓弈漠然回頭。

“朝生使者出入陰陽兩界,經過鬼門關,必是要有神無令作為通行證的,否則絕過不了牛頭馬面那一關,就算僥倖力敵,闖了出來,也不可能這麼悄無聲息,冥界定會收到警示,早就雞飛狗跳,出動使者來抓她了。”

夜漓說:“骨生花不是朝生使者,她要離開冥界,必是用了其他使者的神無令才能離開。”

“哦,”洛梓弈輕描淡寫地說:“對了,我都忘了還有這東西了。”

夜漓瞟了他一眼,冷嘲熱諷:”殿下鬼王之尊,能自由出入人界和冥界,自然想不起來了。”

洛梓弈冷下臉來:“本座封你為懷陰鬼主,你原是可以與本座共享尊榮的,是你偏要跟這個凡人在一起...”

夜漓聽他這樣說,便想為自己再爭取一次,說不定洛梓弈能大發慈悲呢。

她跪端正了說:“凡人壽命很短的,匆匆不過數十載,我們今生遇到了,來世不知還能不能再相見。”

“我只是想陪他過完這一生而已,求殿下成全。”夜漓又磕了一個頭。

洛梓弈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這麼說,你還是不肯跟我走了?”

“殿下!我保證,我保證絕不在人間作惡,我只想跟鶴青在一起,我們會找一個沒人地方安靜地生活,等鶴青老死之後,我一定會再回冥界的,殿下!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何必非要拆散我們呢?”

無論夜漓說得多麼感人,洛梓弈始終不為所動。

“夜漓,”鶴青虛弱地說:“不要求他。”他拔出劍指著洛梓弈:“閣下今日若非要帶走夜漓,得先過了我這關!”

洛梓弈看著他,冷笑:“怎麼,你想用我的劍來殺我嗎?”

原來雙人墓裡撿到的這把劍真是他的。

洛梓弈果然就是岐虞王!

這把劍跟比普通的劍相比,劍身要小上一圈,夜漓推測,應該是洛梓弈年幼時練劍用的,在他死後被作為祭品葬入墓中。

鶴青說:“做人當為秋霜,無為檻羊,我自知打不過你,也願拼死一試。”

“蠢貨!”洛梓弈忽然怒喝:“你知道現在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夜漓嗎?只有跟著我她才是安全的,只有回到冥界我才能保護她!”

鶴青不卑不亢:“閣下或許不明白,自己喜歡的人,怎麼放心交給別人去照顧。”

這下洛梓弈徹底被惹惱了。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非得是他!”他壓低了聲音,但還是可以聽得出聲音顫抖。

他這話問得奇,夜漓想,莫非她跟鶴青前世就有過一段被她遺忘了的糾纏?

她不敢問,也不想知道。

此刻她只願能夠遵從本心,擋在鶴青面前,面無懼色。

這時,祭壇忽然晃動了一下,一開始夜漓還以為是錯覺,接著她就與鶴青同時一個趔趄,低頭一看,地面竟然出現了一道道裂縫,地下似乎隱隱有什麼東西,即將破出。

“小心!”夜漓朝洛梓弈喊了一聲。

她顧不得腳步踉蹌,站也站不穩,跌跌撞撞就衝向洛梓弈,一把將他推開。

下一刻,骨生花的五指就洞穿了她的胸口。

夜漓忽然感到身子一輕,只聽耳邊傳來兩聲呼喊:“夜漓!”分別來自鶴青與洛梓弈。

“你怎麼這麼傻!”這句話是洛梓弈說的,他不敢相信地搖頭,眼神中滿是絕望。

夜漓吐出一口血,倒在他身上。

模糊間,她看到無數枯手從地底下鑽出。

是人魈。

骨生花終於動用了她不惜一切製造的人魈大軍了。

那些人魈身上溼漉漉的,看來是從湖底水塔爬上來的了。

骨生花怕是知道自己所犯之罪,罪無可恕,事情追查下去,終歸也沒有什麼好下場,索性孤注一擲,也不必再裝下去了。

呵,不自量力。

下一刻,結界頂上降下數副棺材,將這些從陰暗角落爬出來的鬼東西一一扣住,接著棺材板一翻,牢牢將它們釘在裡面,然後棺材開始自燃,發出瑩藍色的鬼火,將人魈悶在棺材裡,付之一炬!

是棺材陣,原來洛梓弈去安息街買棺材是為了布棺材陣,看來他對這裡發生的一切早就有所察覺了。

夜漓略略放了心,向鶴青伸出手,掙扎著想夠到他。

這一刻,洛梓弈終於心軟了,冷著臉把她扔給鶴青。

他已經徹底瘋狂了,雙目通紅,神色可怖,狂怒之下,魂力暴漲十數倍,鎖魂鏈射出,,他自己也祭出岑纓劍緊隨其後,那模樣好像要將骨生花撕碎。

這冥界太平多年,他很久沒有拔出過岑纓了,夜漓心裡有點害怕,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洛梓弈,怕他失手把鶴青也給殺了。

但鶴青根本沒有關注到這些,他現在滿心滿眼都只有夜漓,他抱著她,悲愴得難以自已。

夜漓又回想起第一次看到鶴青時的情景,他一身雪白,踏步而來,端的是簪星曳月之姿。

正是除卻君身三尺雪,天下誰人配白衣。

而眼前的他一寸秋波千行淚,滴滴落進她的心裡。

夜漓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無言,眼神逐漸潰散,只用最後的氣息吐出兩個字。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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