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氏一死,樊曉澄便開始放聲大哭,哭得夜漓耳邊嗡嗡直響。

萬錦年趕到的時,只看到了被火化的妻子的遺體,他板著臉,表情陰沉得嚇人,樊曉澄站在他身邊不住得哆嗦......

現實中,躺在床上的樊曉澄也開始渾身發抖,嘴裡叫嚷著:“師父...師父...”

夜漓知道,是時候將他喚醒了。

樊曉澄在混沌中睜開眼,周圍一片寂靜漆黑,只有一個清麗的女聲傳來:“你還記得我嗎?”

他回頭一看,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容貌秀美的女子,他撓撓頭,表示不認得。

失誤了失誤了,夜漓想,怎麼能用入夢時的模樣去見他呢,這傻小子又沒見過自己真面目。

“你再好好看看。”那女子搖身一變,變成了粗布褂衫的男子,身上髒兮兮的。

樊曉澄的神識已經從夢境中回來了,因為出現在夜漓眼前的已不是那個十歲的孩童,而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

“是你...”樊曉澄想起來了,指著她說:“我在武陵源見過你,你怎麼在這裡?這是哪兒啊?”

夜漓說:“這裡是你的夢境。”

“夢境?”

“我託夢給你了。”

“託夢?你是死了嗎?”

樊曉澄說完這句話,頭上就捱了一記爆慄。

“誒,你怎麼打人吶?”他捂著頭委屈道。

“你這個死孩子,會不會說話。”

夜漓清了清嗓子:“說正事,我呢是你二師兄的朋友,之前不是向你打聽過他的去向來著,我知道他失蹤了,特意來玄宗尋他的,卻被你師父用符咒封印在地牢裡,你趕緊去把我救出來。”

“我二師兄的...朋友?”

樊曉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表情彷彿是在說,我二師兄怎麼會有你這樣的朋友。

夜漓瞪他:“怎麼,瞧不起誰呢你這是。”

樊曉澄道:“你說你是我二師兄的朋友,有何證據?”

夜漓嘖嘴,想了一下道:“想當初我與鶴兄在金陵城除祟,可是同塌而臥,同席而枕的,關係鐵著呢。”她特意強調二人交情匪淺。

“你與我二師兄睡同一張床?這不可能。”樊曉澄最熟悉鶴青的秉性,根本不信。

夜漓咳嗽兩聲道:“怎麼?兩個大男人睡在一起,有什麼奇怪的嗎?”

男人?樊曉澄揉揉眼,難道眼前這人剛剛的女子扮相,是他看花了眼?

樊曉澄自豪地說:“我二師兄性情淡薄,就算是同門的師兄弟,也鮮有與他交好的,與他同輩的,品行,學識,武功皆不如他,聊不到一起也不奇怪,至於我嘛,雖然仰慕師兄,但畢竟比他年紀小了一輪,所以二師兄也只是把我當師弟看待,他一心求道,平常除了斬妖除魔,就是修行練功,說起來還真沒有人能真正與我二師兄深交的,你有何特別之處,我二師兄會引你為友?”

樊曉澄這話字裡行間都帶著對鶴青的崇敬之情,順帶也抬高了自己,彷彿是在說是因為我年紀小,才沒能與鶴青成為知己的,並不是因為我德才有缺,及不上他,同時又大大貶低了夜漓。

別生氣別生氣…童言無忌,夜漓自我安撫,何必跟一個小孩子計較。

她揚起下巴:“我問你,他的腿上可是有胎記?”

樊曉澄瞪大了眼:“這你都知道。”

鶴青的腿上有一大片胎記,一圈一圈層層疊疊,像極了燒傷的疤痕,一直蔓延到小腿肚,這是在李媛家留宿的那段日子裡,某天晚上,夜漓無意之中看到的。

如果她說鶴青的腿上有傷疤,那樊曉澄不免要懷疑她是不是隻是碰巧看見,但她說這古怪的痕跡是胎記,那就一定是鶴青告訴她的了。

他這一生並沒有受過火灼,腿上的疤痕確實是天生的。

說到這裡,樊曉澄的身影忽然黯淡了一下,夜漓知道他可能是要甦醒了,衝他喊道:“記得來地牢救我!一定要來救我!”

樊曉澄猛然轉醒,他知道自己又做夢了,一模一樣的夢總是在不停地上演,他一直會夢到師孃的死。

但這次的夢有些不大一樣,好像多了那麼一個人,他夢一醒就忘了大半,隱約只記得自己斷斷續續地聽到託夢、胎記、朋友、地牢、救人...

樊曉澄決定去地牢看看,他向來是一個聽話的弟子,但自從鶴青離開之後,就變得有些離經叛道,反正連神宗少主江源都打了,也不差多一條擅闖地牢的罪名。

地牢寒涼漆黑,陰風陣陣,樊曉澄躲過門口的崗哨,摸到地牢的入口,心怦怦直跳。

夜漓等了半天終於聽到地牢裡有了些動靜,也不管是誰,直接嚷道:“樊曉澄?樊曉澄是你嗎?”

“噓...你小聲點。”樊曉澄嗔怪。

“我都急死了,你怎麼那麼慢。”

“你以為玄宗的地牢是怎麼好進的啊,”樊曉澄沒好氣道:“說吧要我做什麼。”

“唉,”夜漓咂嘴:“我知道要你們這種修仙正派,來搭救我這麼一個邪魔外道,肯定很為難你,這樣吧,你只要把辟邪符扯開一個角,就當是萬錦年貼的時候沒有貼牢,然後我自己走出去,成不?”

樊曉澄一想還挺有道理的,於是就同意了。

沒過多久他就說:“好了。”

“好。”夜漓裝模作樣地活動了一下手指,雙手抵在牆上,瞬間煞氣溢位,須臾,辟邪符就從牆上飛了出去,片刻,牆上的其他符咒也彷彿被什麼力量振飛了,牢門開始搖晃,而且越晃越激烈......黑氣中夾雜著閃爍猩紅光芒的魂力在牢房中四散開來。

看她這破牢而出的陣仗,樊曉澄心裡泛起嘀咕,自己究竟放了個什麼東西出來?

不一會兒門“匡唐”一聲被開啟了,夜漓從牢房裡走出來,痛快地升了個懶腰。

“你要怎麼找我二師兄?”樊曉澄在旁小心翼翼地問了她一句。

“不知道啊。”她甩了甩胳膊。

“不知道?”

“急什麼,總要調查一番,瞭解一下情況吧,”夜漓故作漫不經心道:“對了,你那個石師兄住在什麼地方?這裡大的跟迷宮一樣,走得我都迷路了。”

樊曉澄疑惑:“他本來在書院療傷,後來出了事,就搬到練功房後面的偏院去了,你找石師兄做什麼?”

“自然是有事要問了,你別管了,快回去吧,別被發現又要挨你師父揍了。”夜漓嫣然一笑。

樊曉澄因為糗事被看到,臉上一紅,又恍惚了一下,居然覺得她這一笑很嫵媚,他輕輕拍了拍自己,大概是昏頭了。

夜漓按樊曉澄的指引走出地牢,翻牆出去,玄宗的牆都是佛黃色的,因此就算夜間也很醒目,夜漓打量牆頭也不高,當下便提氣縱身躍上,又從牆內跳下,輕輕落地,環顧四下無人,方才小心地往內原走去。

她穿過假山,面前出現一片池塘,夜間四周黑暗,依稀可見池塘對面的庭殿屋院,搭建得很古樸,都是些原木竹子所鑄,無甚特殊裝飾,這流簷飛瓦,亭樓閣臺雖素面朝天,但在月下倒也別有一番風味,夜漓想,鶴青原來就是在這種地方生活的,怪不得性子這樣清冷。

夜漓不敢從橋上過,繞了一大圈,繞過池塘,看到一處宅院,門前堆著石頭和木樁,看上去應該就是樊曉澄所說的練功房了。

她愈加小心,畢竟見過鶴青使劍,知道玄宗劍法的厲害,非尋常可比,不敢託大,腳步迅捷,身法利落,一步一觀望,來到院牆邊上,貼著牆躲在暗處,見簷下兩個小弟子站在門口說話,其中一個手中端著托盤,問:“石師兄可好些了?”

另一個搖頭嘆息:“還是一樣瘋癲,只怕真是被嚇傻了,你去給他送藥,可要小心一些。”說罷便離開了。

夜漓見只留了一人,便大模大樣地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轉身驚道:“你是什麼人?”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攝魂術奪去了心智,手中的托盤差點落地,幸而夜漓機警,及時接住了。

她推門進去,只見白天那個發狂的“石師兄”此刻被束縛著手腳,綁在屋子一側的柱子上,他渾身不自然地扭動,一抽一抽地,極為怪異,看到夜漓立刻大叫:“你是誰?別殺我!別殺我!”

夜漓立刻上前,捂住此人的嘴,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眼中波光閃動,石師兄立刻安靜下來,她小心翼翼的拿開手,確認他不會發瘋後問他:“你師兄弟被殺那晚,你可看見什麼了?”

“黑影,”他渾身顫抖:“一個很大的黑影。”

“黑影?你可是看見你大師兄陳昭了?”

“那人被黑影包裹著,我看不清,只聽一個聲音說殺得夠了,留我一條性命。”

夜漓繼續問:“為何留你一條性命?”

“我不知道...”石師兄害怕得抱著頭,袖子往下一滑,露出半截手臂。

他的手臂上留著和金陵城妓生李媛一樣的鬼抓痕,所不同的是,這抓痕是三指的。

有意思,這作惡的邪祟居然是非人之物。

夜漓又瞥見他的脖子上,也有不尋常的紅印,但這紅印五指清晰,應該是人,或者至少是有人形的什麼東西留下的。

原以為這些玄宗弟子是因為除邪時沾染了穢物,招致怨念才被殺死的,現在看來殺死他們的和他們所除妖邪不是同一路的啊。

這時,“石師兄”的表情忽然一滯,像是魔怔了一樣,轉而瘋狂地大喊大叫起來,夜漓來不及阻止,心想這下只怕是要將玄宗的人引來了。

他明明中了自己的攝魂術,被奪去意識,是怎麼破術的?

不受她攝魂術控制的只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被施術者功法極高,修為在她之上,另一種則是此人已經中了別人的攝魂術,而這個石師兄,顯然是後者。

思量到一半,便有人破門而入,一眾玄宗弟子提著劍衝進來將她團團圍住,但夜漓全然不在意,還蹲在石師兄身邊兀自想,會攝魂術的人實乃少見,即便是狐族這樣有天賦的妖族,能完全將人催眠的高手也並不多,她得晏姬親傳,也是修煉了好幾百年才有如今的功力的。

到底是誰在搞鬼?

“什麼人竟敢擅闖玄宗,還不快束手就擒!”為首的一名弟子大喝一聲,眾人齊齊拔劍指向她。

夜漓站起來撣了撣身上的灰,輕巧一笑:“我勸你們還是當做沒看見我的好,免得受傷。”

這話顯然更激怒了他們:“賊人敢爾!”

眾弟子一擁而上,夜漓想,眼前的具是玄門高手,如果此時她仍有所保留,恐怕不能輕易脫身,於是翻動手腕,眩光閃過,一條灰黑色的玄鐵鎖鏈從她袖中射出,眾人還未看得真切,便被光芒晃得睜不開眼。

鎖魂鏈是這次她受封懷陰公主後,洛梓奕賜她的魂器,有了它,便能不受肉身限制,在六界自由施展魂術了。

玄宗是鶴青的師門,夜漓原無意傷害他的這些師弟們,只用鎖魂鏈困了,胡亂扔到地上,砸到牆上,給他們一些教訓便是,鎖魂鏈的一頭掛著一枚銀標,由這銀標牽引在屋內橫衝無阻,所到之處玄宗弟子盡皆倒下。

忽而“呯”地一聲,銀標似是撞上了什麼硬物,被彈了回來,鎖魂鏈軟趴趴地掉在了地上,一柄玄鐵劍從門口慢慢移動進來,月光下,持劍之人行峻言厲,莊重肅穆。

玄宗弟子見是萬錦年到了,又是安心又是羞愧,紛紛跪地叩首:“宗主。”

萬錦年冷冷道:“還不快起來!”

夜漓向來自負,縱然是萬錦年親到,她也沒有放在心上,隨意朝他拱拱手就算作是行了禮了。

“是你,”萬錦年眼神不善:“你果然有古怪,說,你是怎麼從地牢裡逃出來的?”

夜漓自然不會回答,打哈哈道:“萬宗主,在下叨擾了,但無意冒犯,打傷貴門子弟也是誤會一場,這就告辭。”說罷正要開溜,萬錦年忽然橫劍攔在她面前,喝道:“玄宗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然後不由分說地向她劈了過來。

“萬宗主,”夜漓後退幾步閃避,故作畢恭畢敬:“擅闖玄宗是我不對,可我也是為了調查貴宗兇案才來的,我是一片善意,你可不要好心當成驢肝肺啊...”

樊曉澄在旁試圖化解二人的矛盾:“師父,此人好像和二師兄有些淵源,我...我聽小師弟說她這次上山也是特意來尋二師兄的,不若看看她有什麼要說的...”

“放肆!我玄宗乃是仙門正統,豈能與這些邪魔歪道為伍,受他們蠱惑!”萬錦年厲聲打斷他的話:“我看你是修行不夠,才敢這裡胡言亂語的!”

樊曉澄嚇得趕忙跪了下來:“求師父饒恕弟子!”

看來鶴青這嫉惡如仇到不分青紅皂白的個性是跟他師父學了十乘十了。

夜漓心中嘆息,不管內修還是外修,尚文還是尚武,這些修仙門派對非我族類的異物都是一視同仁的,好壞不論一律以妖邪處之,原以為玄宗會略有不同,是她太天真了。

萬錦年見夜漓在眾人圍攻之下依舊遊刃有餘,親自提劍殺將而來,他的修為之高,明顯不是一般仙門弟子所能匹敵,沉重的玄鐵劍在他手中揮舞自如,劍風帶來的沉重壓迫感逼得夜漓節節退後。

不是她不能敵,實在是她不想出手傷了鶴青的師父,怕他怪罪自己,夜漓無心戀戰,無奈這萬錦年步步緊逼,她只得用魂力催動鎖魂鏈,鎖鏈瞬息間豎起,彎曲,盤旋成蛇的模樣,如同蛇吐紅信一般急閃出去,萬錦年和玄宗弟子未曾見過眼前的景象,大為驚訝,避之不及,夜漓這才乘機衝破窗戶,飛身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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