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環以為楊仁方拋棄她是因為她的賤籍身份,其實並不是,從一開始,楊仁方就從沒打算納小環入楊家門,後來他與那梁府小姐成了親,小環卻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於是找上門,經過這些事,她原就沒有指望楊仁方會給她一個名分,只是不想讓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親,她想找一個清淨的地方,獨自將孩子養大,但楊仁方卻慌了,生怕小環的事被他的夫人知道,那個梁小姐是金陵城出了名的母老虎,楊仁方沒有功名,那一點點家業又都被他敗得差不多了,所以他娶梁小姐,其實跟入贅差不多,所以他很怕他的娘子。他將小環藏在福安廟裡,但沒過多久,還是被他的娘子發現了,他害怕自己被趕出梁家,富貴不保,只能賭咒發誓,說是小環主動勾引她的,為表忠貞,竟然還喪心病狂地與夫人商議,要將小環姐姐燒死在福安廟中…”

這個故事在後世西涼城中一個叫前塵客棧的地方,被一個說書先生改編成文,廣為流傳,當然他將其中的細節做了些許調整,比如將知府小姐改成了丞相小姐,一文不名的紈絝子弟改成了求取功名的窮秀才,破廟藏嬌改成了千里追夫,好像這樣故事才比較有看頭似的,果然也騙得不少眼淚。

聽過這個故事的人都知道,結局梁小姐失手將丈夫和小環一起燒死,自己也在這場大火中毀了容,從此就瘋了,後來好像是被知府大老爺關在深閨之中,沒人知道她是死是活。

三人話畢,李媛便帶著夜漓與鶴青去衙門驗屍,見到她那形如槁木的弟弟,渾身上下的面板都是皺巴巴的,像曬脫了水的茄子幹似的,面頰深陷,身子輕得只剩下骨頭,果然是被邪祟吸乾了精氣而死的。

如今就只剩下兩個問題了,如果破廟裡被燒死的是楊仁方和小環,那他們在破廟裡撞到的老人家是誰?為什麼他會被開膛破肚,死得這麼慘?

“這兩位是…?“李媛的母親已經在衙門呆了一天一夜,為大兒子料理後事,面容憔悴,蓬頭垢面,見到女兒帶著兩個陌生人來,虛弱地問。

“他們…他們是仙門中人,是來…是來幫忙的。”李媛怕嚇著孃親,猶猶豫豫作答。

“兩位師父一定要替我兒子報仇啊!”李嬸聞言卻直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不管是什麼東西害了我兒子,你們一定要抓出來,替他報仇!”

這位李嬸倒是個明眼人,心裡清楚這不是一樁普通的人命案子。

他們連忙將李嬸扶起,鶴青道:“在下一定盡力而為。”

這時,門口走進來數個差役,仵作點了幾具屍體,蓋上白布,差役就把他們運走了。

夜漓打聽:“這是做什麼?”

李嬸道:“每日送來這裡的屍體太多,很多屍體無人認領,無名無姓無從查起,沒有苦主,就沒有案子,只能送去焚屍爐焚燒。”

“哦…這樣啊。”夜漓若有所思。

李媛問:“你們是剛到金陵的吧?今晚何處歇腳?”

鬼魂是不能離開冥界太久的,離開的時候必須附在一具肉身上,否則沒有實體,在其他五界之中,除了有特殊能力的人外,是無法看到或者感知到其存在的。

整個冥界唯一一個可以自由出入且施展魂術的只有鬼王洛梓弈,而其他鬼魂,無論是魑靈,鬼魅還是魍魎,都不能在冥界之外逗留,時間一久就有可能和肉身無法分離,後果則可能是形魂俱滅,更多情況下,離開冥界太久的魂魄會慢慢忘記回去的路,變成孤魂野鬼,久而久之就開始變惡作祟。

往日夜漓接到任務,通常個把時辰就能辦妥,剩下大把時間吃喝玩樂,照樣能按時回冥界報道。

可眼下這個情況,有一個仙門中人在旁盯著,總不好在他眼皮子低下脫了肉身回冥界吧,鶴青本就疑心夜漓的身份,這樣一來,怕是和破廟裡的那個老者一樣,還沒走遠呢,就被鶴青一劍打散了,況且任務還沒有完成,夜漓也不想回去。

鶴青說:“我自會去客棧投宿。”

李媛又看向夜漓,夜漓兩手一攤:“我可沒錢住客棧,只能請鶴兄幫忙一起解決住宿了。”

李媛說:“二位既然是來調查我弟弟的案子,如不嫌棄,可以住我家。”

“我家離那福安廟近,若那裡真有什麼,我和我娘帶著幾個孩子,也怪嚇人的,如果你們能來,我們也能安心些。”

鶴青看看夜漓,夜漓聳聳肩表示隨意,他也就沒有理由推辭了。

二人跟著李媛母女來到豆腐作坊,她們進屋收拾了一番,李媛對她的幾個弟妹說:“阿耀,婉兒,小石子,今天你們睡我房間,我和娘睡,你們兩位就睡孩子的房間吧。”

夜漓進屋一看頓時傻眼,這地方還真是小的可以,指了指鶴青,又指了指自己,面露難色:“只有一張床,我們兩個人,怎麼睡啊?”

李媛道:“三個孩子都能睡下,你們兩個大男人,有什麼不能睡的?”

夜漓哭笑不得。

現下她有些後悔,當初實在不該因為這具肉身長得標誌,她本人又一直喜歡女扮男裝,就隨意挑了現在這具軀體附身的,她雖是萬年難得一見的魑靈,但也是貨真價實的女鬼啊,雖說只是鬼魂吧,但到底男女授受不親,就這麼睡一塊算怎麼回事?

彆扭歸彆扭,但也無法言說。

勞累一日,一屋子人都早早回房休息了,鶴青在床上打坐入定,夜漓打了個哈欠看著他一動不動的,覺得自己好像對著一尊佛似的。

約莫兩刻之後,鶴青終於睜開眼,看到昏昏欲睡的夜漓,問她:“夜兄是不是困了?你睡裡面還是我睡裡面?”

夜漓已經打了一個盹了,被他這麼一問,卻說:“我不困。”

“不困?”

“我,我是說,我也要打坐修煉。”

“可你方才怎麼不與我一起打坐,此時夜已深了,如不休息,強行修煉,只怕反而會適得其反。”

夜漓說不過他,也懶得同他爭辯,於是道:“那你睡裡面吧。”

鶴青點頭:“好。”於是開始寬衣解帶,這本也沒什麼,總不能穿著外衣睡覺吧,夜漓卻大驚小怪地叫道:“你,你幹什麼!”

“我?”鶴青莫名其妙:“我準備睡覺啊,夜兄啊,我看你眼圈頗深,想來是喜歡熬夜所致,如今是秋三月,正因早臥早起,方為養生之道。”

“.…..”

夜漓想反駁,黑眼圈還真不是晚睡的關係,鬼附身大致都是這個模樣,但又覺得他聒噪得緊,年紀輕輕口氣卻跟迂腐的老夫子似的,索性閉嘴,順從地躺下。

鶴青看看他,又問:“夜兄喜歡和衣而睡?不覺得難受嗎?”

“不覺得!”夜漓不耐煩地翻了個身,鶴青也沒再多說什麼,閉上眼,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他睡相很好,氣息均勻平穩,一動不動的,無論夜漓在他邊上怎麼不安分得扭來扭去,也絲毫沒有影響他。

鶴青解了束髮,烏絲傾瀉,有幾縷飄到夜漓的脖子裡,弄得她酥癢難忍,本就輾轉難眠,過了一會兒,他又忽然翻了個身,轉過來面朝著她,挺拔的鼻樑離她的臉只有寸許。

夜漓只覺得自己太陽穴突突直跳,但這應該只是她的錯覺,畢竟鬼是沒有脈象的。

不過這個鶴青是怎麼回事,也太沒有自覺了吧,一個修仙的人長成這樣還不懂得自我保護,真當自己不會吃了他是怎麼的。

幸好他碰上的是自己這樣善良的女鬼,要是遇到狐狸精,蛇魅這樣的鬼怪,早就被吸乾陽氣,吃得骨頭渣都不剩了。

夜漓嘆了一口氣,看來今晚是沒法入睡了,索性起身走到門外,時逢月中,朗月當空,月色澄亮,光暈如水,她好久沒有見過人間的月夜美景了,倦怠得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心中正是一片寧靜愜意。

“夜漓。”

這時,忽然有人叫了她一聲,將她嚇了一跳,轉身一看,原來是朝生使者麟飛。

“喝…你嚇死我了...”夜漓嗔怪道:“麟飛,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神出鬼沒的?”

麟飛說:“可我本就是鬼啊,難道不應該這麼出場嗎?夜漓你也是鬼,怎麼會被嚇到?”

夜漓:“.…..”

麟飛自言自語:“難道是在人間呆得太久,真把自己當成活人了?”

“你怎麼會來這裡的?”夜漓明知故問。

已經一天一夜,她確實在人間逗留得太久了,冥界這是遣使者來催她回去了。

麟飛說:“哦,是鬼王殿下讓我來找你的,他讓你立刻回去,還說地縛靈之事你不要管了,他會派其他使者來處理的。”

“不要管了?”夜漓怒目圓睜:“我吃了那麼多苦頭,他現在讓我不要管了,憑什麼?”

麟飛好心好意地說:“鬼王殿下讓我招你回去是好事,他要賜你封號,敕封你為懷陰鬼主,轄懷陰山,掌孽境,司因果。夜漓,雖說你是魑靈,但到底只是個去人間消孽障渡冤魂的鬼差而已,與鬼王之尊相去甚遠,將來要嫁與鬼王,怎麼樣也得有個得體的稱號才是。”

“誰稀罕他的敕封啦?!”

“夜漓,”麟飛循循善誘:“等你受封,你就是和羅剎鬼,夜叉鬼並稱的四大鬼主之一了,這不好嗎?”

夜漓冷哼道:“等我再多抓幾個惡鬼兇靈,魂力說不定就能超過他了,到時候…哼哼…”她心想,到時候,誰當這個鬼王還說不定呢,誰瞧得上一個鬼主的封號?

再說了這封號是怎麼回事,懷陰鬼?聽著就陰森恐怖,讓人脊樑骨冒冷汗,像極了凡間的父母隨口編出來,嚇唬那些不聽話不懂事的小毛孩的名號,她都能預見,以後誰家要是遇上什麼衰事兒,肯定會賴在她頭上,小孩子如果不乖,大人們也會恐嚇說,再搗蛋當心懷陰鬼把你抓去吃了!

她一個妙齡女鬼,起這種老妖婆的封號,合適嗎?

麟飛為難道:“夜漓…你何苦跟我過不去呢,你不跟我回去,我沒法向鬼王大人交差啊…”

夜漓扯動嘴角,目露兇色,臉上隱隱出現一道道黑色的裂紋,仔細一看,那裂紋竟是鱗片的形狀,她慢慢向麟飛靠近,每走一步腳下就有煞氣騰起,眯著眼湊近了問他:“那你是怕鬼王多一點,還是怕我多一點?”

麟飛哆嗦道:“夜漓,你你你你冷靜,冷靜啊!這裡是人界,不能擅用魂力的!”

夜漓直起身子,身上的黑氣褪去,看著嚇得語無倫次的麟飛心中暗笑,這傢伙好歹也做了近千年的朝生使者,居然這麼不經嚇,怕不是膽小鬼吧。

“夜漓,你不聽召喚,你包藏禍心,你等著!”麟飛一邊說一邊隱去身形,化作一縷青煙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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