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晏姬說。

一隻鬼手重新替她們關上柵欄門,鏈條“咔啦”作響過後,石梯重新開始緩慢上升。

夜漓抬眼看到晏姬頭上插著一支火紅的簪子,甚是得意。

之前晏姬去凡間捉她時,夜漓就注意到了,只是當時她們之間針鋒相對,氣氛劍拔弩張,夜漓就沒來得及問,現下忍不住抓來把玩。

細細一看,原來這簪子是上回,洛梓弈應天庭之召上玉京,天帝所賜的東海珊瑚株,聽聞頗為珍貴,據說是從東海龍宮後院一顆長了數百萬年的珊瑚礁上扒拉下來的,聚五湖之源,集四海之靈,乃是龍宮至寶,尋常的東海水族連見都見不到。

珊瑚株珍貴,老龍王甚至都捨不得拿來賞他的子孫,除非是真的功勳卓越,於四海有益,造福八方水族,才摳摳搜搜扯下一小塊來相贈,大約也是因為老龍王的子孫實在太多的緣故,若是每個都賞,怕是過不了多久,就被薅禿了。

本來嘛,依著洛梓弈的性子,是不會收的,畢竟讓冥界鬼族“延年益壽”什麼的,實在是天大的笑話,但他聽說此物出自東海龍宮,以為夜漓會喜歡,就收下了,用心打磨了,獻寶似的拿到她面前,要她用珊瑚珠釵換了頭上的桃木簪。

夜漓卻是不肯,說這珊瑚株紅得瘮人,一個女鬼帶如此鮮豔的東西,能有什麼好處?只會是無福消受罷了。

她把玩著珊瑚,笑道:“咦,這不是洛梓弈從九重天上帶回來的珊瑚株嗎?聽說是天帝賞賜的,沒想到最後居然給了你了。”

“你怎麼知道的?”晏姬臉色不易察覺地一變,原本就塗得煞白的臉更加沒有血色。

夜漓對晏姬的情緒毫無察覺,直接說道:“他本來是要送我的,還說覺得我會喜歡,這才收下的。”

如此完整的東海珊瑚,十分難得,夜漓不知此物珍貴,反而不屑一顧,揶揄道:“我才不要呢,這玩意兒祥瑞,你每天帶著,也不怕衝撞,犯了忌諱,”夜漓顛了顛手上的簪子,又說:“況且我聽說東海乃是四海之首,龍宮內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無數,天帝老兒要賞賜,就拿了這麼個破珊瑚來,也太沒有誠意...”

“還給我!”

夜漓話還沒說完,晏姬忽然一把將珊瑚簪子奪回,她還沒反應過來,簪子就被搶走了。

她隱隱覺得晏姬似乎是生氣了。

這讓她十分意外。

畢竟冥界鬼眾皆知,狐妖晏姬,千變萬化,很少以真面目示人,喜怒不形於色,開心的時候可以哭,難過的時候可以笑,變臉極快,跟凡間的臉譜戲似的,沒有人知道她哪副面孔是真,哪副面孔是假。

夜漓有些尷尬,只好訕訕地說:“既然你喜歡,給你也是對的,畢竟每次都是你勸他上天庭的,回來還要聽他抱怨。”

話說這九重天上的神仙也當真是閒得慌,隔三差五就要找一些理由舉辦宴會,什麼中秋元旦的就不提了,還有西王母的蟠桃會,永晟帝君開壇論道,南極仙翁傳業授經,以至於太上老君煉了一顆無敵仙丹,火神鍛造了一柄絕世寶劍,都要請各界諸君上去鑑賞一番。

洛梓弈最不耐煩這種聚會,每每推脫再三,天界傳話的仙使來請一百次,好不容易才去一次,他性子古怪沉悶,平日裡就不大愛說話,上天界也不知被那些神仙編排了什麼,他又懶得與人申辯,寒暄兩句都不耐煩,只好忍著,生悶氣,回來便破口大罵,說天帝是不是老得糊塗了,管這麼寬,還真當自己是六界之主了,手別伸太長,當心折了不值當。

晏姬的表情恢復了平淡,以至於夜漓懷疑剛剛是不是看走眼了。

石梯咯噔一下停住了,與之前的幾層的熱鬧景象不同,這一次梯門開啟外面是一片黑暗和沉寂。

“到了。”晏姬的語氣不帶一絲情緒。

一簇昏暗的青色火苗亮起,飄到她們面前,一閃而過,似乎是在為她們引路,走著走著面前就燈火通明起來。

鬼王的冥殿果然別有洞天。

只見洛梓奕穿著一件紅色的深衣,側臥在一張巨大的金色雕花鏤空座椅上,用手撐著頭,烏黑的長髮貼在側臉上,眼睛微闔,手裡端著酒杯,面前的鬼姬身姿搖曳,輕步如燕,閒婉柔膩,魅影絕倫,那曼妙的舞姿,透著鬼氣,絕非凡人可為。

洛梓奕仰頭喝乾了杯中的酒,遞給身邊的鬼侍,鬼侍又給他滿上,他接過來,又一口喝乾淨,喝著喝著,酒杯一扔,不耐煩一杯一杯倒了,索性直接搶過鬼侍手中的酒壺往嘴裡倒,紅色的瓊漿玉液在皓齒間流淌。

好一副枯骨紅衣,百鬼夜行之景!

據說在洛梓弈成為鬼王之前,冥界是一片混沌的,惡鬼橫行,邪靈相鬥,百無禁忌,那些地獄裡的東西無人鎮壓,紛紛爬出來作祟,擾得六界不得安寧,天界曾多次想派天兵天將前來鎮壓,法滅了這些無法進入六道輪迴的鬼東西,但屢屢未能成功,直到洛梓弈橫空出世,以一人之力,打敗了當時的地獄之主神無,破了累世罪業,無邊苦海,一時間百鬼朝頌,萬靈歸順。

那些長久呆在冥界,一直沒有投胎轉世的鬼是這樣形容的,洛梓弈來的那日,冥界忽然神光籠罩,梵音繚繞,此前嚐盡業報的冤魂前一刻還在受地獄酷刑的折磨,後一刻便如沐甘霖,洛梓弈的出現,宛如救世主降臨,他溫暖的魂力如此強大,以至於讓他們忘記了自己的痛苦。

洛梓弈與神無的鏖戰曠日持久,神無追隨者眾多,其影響根深蒂固,要完全拔除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但最終,洛梓奕收服了冥界各方勢力,打敗神無,並將其封印在鬼冥淵,建立冥界八大司,培養朝生使者,制定了冥界的新秩序,此等壯舉,也算是亙古未有。

在此之前,儘管天界多次想插手冥界事物,但這裡有很多地方跟其他五界不一樣,便是天界也束手無策,他們見洛梓奕能使整個冥界臣服,也就不再橫加干涉,派仙使來傳達了天庭的致意,算是認同了洛梓奕冥界之主的身份,至此冥界才算是安定下來。

不過幾千年來他這個鬼王當得,也不是一直順風順水的,聽說八百多年前,凡間忽然出現一個自稱骷髏將軍的鬼怪作祟,不但吞食凡人生魂,還將不少前去降服它的朝生使者都給吃了,短時間內魂力暴漲,凡間的魂魄不夠吸食了,它便開始動手,殺人奪魂。

骷髏將軍還有一件至邪法寶,叫“陰玉”,可以將活生生的人變得一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十分可怕。

一開始洛梓弈並不將這個什麼骷髏將軍放在眼裡,他自從打敗神無,當了鬼王之後,便開始終日酗酒不理事了,正是由於初期他的放任,才使得這骷髏將軍慢慢做大,直到這個骷髏將軍開始膨脹,說它也要當鬼王,說要把人間變成第二個鬼蜮,此時洛梓弈再出手,為時已晚。

倒不是說贏不了,只不過此時的骷髏將軍早已今非昔比,雙方衝突一起,難以避免會死更多人。

最後據說是天界派武神和他的侍女相助於他,他們三個合力除了骷髏將軍,才將局面穩住。

這也是洛梓弈是不是都會被迫無奈接受天界召喚的原因,他覺得在這件事情上,天界是於他有恩的。

而他向來如此,給予別人的幫助他從不在意,但得到別人一點恩惠,他卻永遠記得。

“鬼王殿下,懷陰鬼主到了。”晏姬恭敬地跪在門外。

“你來了。”洛梓奕並沒有回應晏姬,目光落在夜漓身上。

洛梓奕手一揮,眼前的鬼姬和鬼侍就都不見了,明亮的油燈換成了幽冥青燈,房間瞬間就暗了下來,一切轉瞬即逝,變化如此之快,夜漓差一點以為剛剛那番盈盈嫋嫋,歌舞昇平的景象是她的錯覺。

晏姬又磕頭行禮道:“殿下,羅剎鬼主,夜叉鬼主並一行鬼眾皆在臨淵臺下覲見,受召參加懷陰鬼主的封典。”

洛梓奕沉聲道:“讓他們自行離去吧。”

“可是...”晏姬待要再說,看見洛梓奕的眼神,立刻閉了嘴,緩緩關上寢宮的門,原本被光打亮的半張臉漸漸隱沒在黑暗中,面無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夜漓疑惑:“你不是邀我赴宴嗎,把他們都弄走作甚?”

面前的洛梓奕卻忽然不見了,夜漓的耳邊傳來了他低語道:“你說呢?”

這傢伙神出鬼沒的,也不知是怎麼就跑到她身後去的,張開手臂環抱住夜漓,還靠過來貼著她的側臉,長髮落在她的脖子上,弄得她蘇癢難耐。

片刻後,洛梓奕放開夜漓,走到她面前,用修長蒼白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說:“你去凡間我不放心,不要再做什麼朝生使者了,冥界不缺你一個使者,受封之後就留在千闕閣吧。”

夜漓微微一怔,她自然知道洛梓奕意欲何為,卻故作天真地問:“你不讓我當朝生使者,是不是怕有朝一日我的魂力超過你,你的鬼王之位不保啊?”

其實作為與天帝、魔尊、妖皇並駕齊驅的一界之主,洛梓弈並無可挑剔,他以一己之力一統冥界後,使得大千世界,因果報應,善惡昭彰,依法依理,有秩有序,這些年他雖然不大理事,時常把自己關在千闕閣裡,但依舊威信不倒,對冥界有著絕對的掌控。

洛梓弈的長相很微妙,邪魅中帶著幾分孩子氣,他有一雙好看的丹眼,眼尾長而深邃,眼眶總是微微泛紅,映襯得他的面板白皙得幾乎透明,兩頰消瘦,嘴角上揚,好像總帶著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嘴邊還有一顆痣,夜漓總覺得這顆痣很眼熟,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裡見過。

第一次見到洛梓奕,總會有種恍然大悟之感,原來這就是鬼王,彷彿鬼王天生就該是這副模樣。

他不像鶴青那種一板一眼,清冷得過於正經的長相,如果一定要形容他的相貌,那用“絕美”二字是再貼切不過的了,但只能偷偷議論,暗地裡想一想,絕不能讓他聽到,他最討厭別人稱讚他的相貌了,那些愛慕他的女鬼,無一例外都被他打發去“洗淨黃泉”了,如果要問黃泉本就是水要如何洗淨,答案是沒法洗就一直洗下去吧…

不過夜漓作為一個六百年道行的魑靈,“鬼齡”實在不算很長,也沒見過幾個正常的男子,所以她時常覺得自己對男子相貌的評價或許並不很客觀。

洛梓弈冷笑一聲,一把將她推倒榻上:“不要再用魂力做藉口了,你想要這鬼王之位,給了你又如何?”

他這麼一說,夜漓屬實是找不到反駁的理由了,眼珠子一轉,苦思冥想一番,憋出這麼一句說辭:“你說得容易,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以我現在的魂力,就算當上鬼王,也難坐得穩,若是地獄裡又爬出什麼鬼東西來,我可對付不了。”

洛梓弈卻根本沒在聽她說什麼,夜漓躺在他身下,髮髻散了,衣襟微敞,胸口有一處面板的紋理有些不平整,似乎是舊傷口留下的痕跡,因為極其細微,平常根本察覺不到,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注意,洛梓奕卻看得呆住了,用他冰冷的手指細細撫摸這道傷口,眼眶更紅了,似要落下淚來,心中的那股灼熱感又慢慢騰起,吻落在她的脖頸上。

夜漓下了一跳,她不知道洛梓奕為什麼今天忽然這樣對自己,連忙躲開了,但又怎麼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洛梓弈見她臉上暈紅,嬌羞不已,越發情難自禁,復又將夜漓摁在床上,慢慢靠近,雙唇眼看就要碰上了,夜漓忽然從這溫存中清醒過來,睜大眼睛,用盡全身力氣將他推開,洛梓弈一下被她推到床的另一頭,背撞上床沿,他撩了撩頭髮,捂著眼睛,髮絲從指縫裡漏出來。

夜漓沒想到自己居然能這麼輕易就推開洛梓奕,頗感意外,擔心他怪罪,只得在言語上先發制人:“你,你,你,你想幹什麼,不要借酒逞兇我告訴你。”

洛梓奕喃喃,聲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嗚咽:“你這個笨女人,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想起我,什麼時候才能…”話說到一半,身子一側倒在床上。

他這是…睡著了?一開始夜漓還不敢靠近,怕他又發瘋,莫名其妙撲到她身上。

近幾年洛梓奕酗酒的毛病癒加嚴重了,而且是喝得越來越多,醉得越來越久。

過了一會兒,夜漓才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觀察洛梓奕,他的側顏很完美,起伏流暢,睡著的時候與平日裡冷酷的模樣全然不同,看上去很乖很好欺負的樣子,閉著眼時,長長的睫毛像密扇一樣蓋在下眼瞼上,她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洛梓弈的臉頰,發現他是真的睡著了。

夜漓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什麼鬼王啊!就是一個大酒鬼!一天到晚喝得醉醺醺的,還總跟自己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眼巴巴從凡間把她捉回來,說要給她操辦什麼冊封大典,現下自己卻醉得不省人事,害她白白精心打扮一番,太可笑了。

她抱著沉重的裙襬吃力地滾下床準備離開,這時,睡著了的洛梓奕似乎被夢魘住了,眉頭緊鎖,額頭沁著汗珠,嘴裡喊著一個女子的名字:“君瑤!”

“君瑤,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不要!”輕聲的呼喚,變成了痛苦的哭喊,洛梓奕無意識地抓住了夜漓的手,抓得她生疼。

夜漓以為他醒了,又嚇了一跳,連忙掙脫開他的手,無奈他攥得太緊,扒都扒不開,她只好俯身安慰:“我在,我不走,你,你別害怕...”說著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這是夢到什麼了?瞧著倒是可憐見的,夜漓情不自禁地伸手替他擦了擦汗水,洛梓奕的表情這才緩和下來,沒有那麼緊張了,手也鬆開了。

夜漓開啟寢宮的門,晏姬居然沒有離開,半躬著身子,畢恭畢敬地站著,互相看到對方,都有些意外。

“這就結束了?”晏姬扯著嗓子問道,像是喉嚨裡梗著什麼異物似的,聽上去有些不自然。

夜漓憤然將發冠和腰帶往地上一扔,算是回答。

她氣呼呼地回到住處,沒注意腳下,剛跨進門,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低頭一看,原來是那具肉身,幾個鬼差果然按她的指示,將肉身送來了。

剛剛本想請示洛梓奕的,也給鬧忘了,就先偷偷留下吧,夜漓趕忙開啟裹屍布,上上下下仔細檢視。

還能用,還能用,幸好沒有毀掉,不然…

不然下次去凡間,她若換了一副皮囊,鶴青豈不是要認不出她了?

夜漓動動手指招來兩個小鬼,在她睡過的黑曜石棺裡續上冥河水,將這具肉身放在裡面養著。

她摸著石棺上的褐色細紋,想起自己的靈體在這具石棺裡凝結成魂魄時的情形,她只覺得身體很輕,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一個她不願想起來的夢。

夜漓不是沒有好奇過自己的來歷,洛梓弈說她是一個天生地養的靈妖,死後身歸鴻蒙,是他把自己的魂魄一片一片,重新拼合到一塊兒去的,他還說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既然來到冥界就不應對前世有所留戀,過去的事,想不起來,就不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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