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入紅塵的無根生(4k)

“行啊,你要是不怕,就一直在我身邊吧。”無根生斜了張懷義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道。

通天谷上方的月亮隱入厚厚的雲層,天地之間都昏暗起來。

“哼,你可是全性,我怎麼能一直在你身邊?”張懷義搖了搖頭,目光所到之處,只有一片黝黑。

沒有火把的通天谷,比陰雲下的峭壁還要黑暗。

這一條看似沒有前路的羊腸小路,張懷義和無根生走得很平穩。

張懷義來這裡很多次了。

有時候是躲避追殺的東瀛異人,有時候則是被無根生連累,躲避追殺他的人。

追殺無根生的,有東瀛異人,有種花異人界的正派人士,也有他們全性的人。

好像只要是個異人,就跟無根生有仇。

張懷義最開始還有些驚奇,後來習慣了,再後來,就覺得無根生這個人就是活該被所有人追殺。

有時候為了饞一口酒,非要去火德宗拿,說那裡的酒烈。

沒錯,就是拿,不是偷。

他正大光明的上門去拿酒,把攔路人都打趴下了,還非要留下酒錢。

在火德宗不遠處烤雞的張懷義在喝上這口燒酒時,都踏馬驚呆了。

這是人乾的事?

伱無根生有沒有妖人全性的自覺性?

人人喊打的邪道,把正道人打了,理由就是要酒喝,打完還給錢。

這分明是左右手的巴掌輪番抽在火德宗臉上。

人家不追殺你,火德宗這三個字都得在異人界倒著寫!

這只是其一。

除了川蜀唐門,就沒有無根生不禍禍的。

三大家族打秋風。

喬裝少林弟子和方丈解空辯經。

武當山上和關禁閉的未來掌門周聖聊天。

全真亂改煉丹法,上清佈道野茅山。

諸葛村去給諸葛雲暉和田小蝶的孩子過滿月。

天師府倒是沒去,但是他幹上面的這些事,都把張懷義帶上了……

好在無根生沒去唐門。

不,也不是沒打算去。

只是被張懷義攔下了。

要不然……

張懷義到現在都心有餘悸,他不由得埋怨道:“無根生,你知不知道我師兄還在唐門?”

“想找死的話,你可別拉上我。咱們倆這身板,估計還不夠師兄一隻手打的。”

無根生滿臉驚訝的看著他,用誇張的語氣說道:“天吶,懷義哥!你變了!”

“從前的你可是口口聲聲要讓張之維心服口服的。”

“今天竟然打了退堂鼓?!”

“嘖嘖嘖。”

“士別三日,真是應當刮目相待啊。”

張懷義臉一黑,身上開始泛起金光。

本來昏黑的通天谷,像是進了無數螢火蟲,狹窄的道路從此刻開始有了光亮。

“你要是不會說話,就閉嘴。”

“要不是你這張臭嘴,怎麼會被這麼多人追殺?”

“還連累我跟你一起東奔西跑。”

無根生眨了眨眼,金光將他的面部表情照得很溫和。

他突然摟住張懷義的肩膀,臉湊得很近,“你是在關心我嗎?”

“哼。”張懷義別過頭,晃著肩膀掙脫無根生的手,“誰關心你了,我只是在磨鍊自己的道行罷了。”

“啊對對對。”無根生點頭附和,接著道:“那咱們走一趟唐門吧。”

“我感覺那裡對你道行提升,肯定巨大。”

張懷義嘴角一抽,回頭瞪著無根生,“你沒完了是吧?”

“唐門那是什麼地方?不說我師兄,就說那裡的人,是你能惹得起的?”

“你也在戰場上看到了,他們殺東瀛異人的時候,從來都沒有第二下。”

“這群人會用槍的!還有能擋子彈的黑甲!”

“他們要是真要動起手來,你能打得過五個?”

無根生聳了聳肩,輕鬆道:“差不多吧,給我一把槍,我能打。”

“這不是還有你嘛,你的金光咒不是已經可以擋子彈了嗎?”

“我相信你,你一個打十個都不是問題。”

張懷義拍掉無根生想要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翻了個白眼,“你當人家唐門傻嗎?”

“幻身障,毒障,還有專為暗殺設計的招式。”

“他們又不會面對面跟我們打。”

“戰場上誰能擋得住偷襲的唐門?要不是上次我們落入敵人陷阱,唐門連槍都不會用出來的。”

“不是,我就不明白,你總想去唐門幹什麼!?”

張懷義情緒激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激動。

肯定不是擔心無根生去死。

肯定不是!

“我啊。”無根生撓了撓下巴,有些出神的看著通天谷上空的夾縫,說道:

“唐門的羅素,我想跟他交個朋友。”

月亮從陰雲中跳了出來,皎潔的光像利劍一樣,不偏不倚的斬進通天谷中。

張懷義憤怒的表情猝不及防的被月光斬中,露出一臉錯愕來。

“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跟唐門羅素交個朋友。”無根生認真的重複著,眼睛黑白分明,毫不避諱的看著張懷義。

“你說你想跟羅素交個朋友?”張懷義揉了揉自己的臉,臉蛋變得鼓脹,好像對無根生的話消化不良。

“是的。”無根生點了點頭。

“你去其他門派搗亂的時候,不會也是去交朋友的吧?”張懷義語氣不免帶上了一絲嘲諷。

你什麼身份啊,大哥?

妖人全性去和種花異人界無比光正偉岸的唐門門長做朋友。

你是怕他太過光鮮亮麗,非要往人家臉上糊一臉屎嗎?

別說唐門門長,就是三流的正道宗門,也不是你能攀比的上的。

“是的,我是去交朋友的。”無根生如是說著。

表情還是那副認真的表情,月光也還是剛才的破雲而出的月光。

張懷義滿臉震驚,“你來真的!?”

“這有什麼真假可辯的嗎?”無根生反倒驚訝於張懷義的震驚。

“反正老祖宗的楊朱的理念已經被全性糟蹋了。”

“我也逃脫不了全性掌門的身份。”

“不如就藉著這個名頭,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交不了朋友的話,就換一家嘛,總能交到朋友的。”

張懷義臉頰抽了抽,這確實是無根生能說出來的話。

但是,張懷義更覺得他無理取鬧了。

“你想跟羅素交朋友,你先別想,先問問其他人同意不?”張懷義沒好氣的說道。

“我感覺羅素不是那種在乎其他人眼光的人。”無根生靠在一邊,試圖狡辯。

“嘁。”張懷義抱著雙臂冷笑,“不管他在不在乎。”

“你跟他交朋友,就得問別人同不同意才行。”

“要不然,這算什麼朋友?見不得人的朋友,叫朋友?我可沒聽說過。”

無根生微微後仰,頭與谷壁磕出‘嘭’的一聲悶響。

他抬頭看向月亮,眼睛裡有痛苦和茫然。

“見不得人的自然不是朋友,而是醜事了。”

張懷義‘嗯’了一聲,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無根生保持著望天的姿勢,沉默了。

過了一會,張懷義感覺現在的氣氛不太對勁,不由得開口道:“你為什麼什麼總想交朋友?”

“嗯?”無根生眼神還在散亂,聽到張懷義的話,沒有反應過來。

“我問你,你為什麼想交朋友?”

無根生這次聽清楚了。

他站直身子,看著張懷義說道:“因為我很寂寞。”

張懷義木然,他覺得無根生在說謊。

因為這句話跟他一點也不沾邊。

天天禍禍這個,捅捅那個。

不是躲避追殺,就是去創造新的追殺隊伍。

這種人會寂寞?

彷彿看出了張懷義不信任的目光,無根生連忙辯解道:“我真的很寂寞。”

“哈哈!”張懷義指著無根生,冷笑道:“天天正經事不幹,專去搗亂。”

“雖然每天都在敵人包圍中,但是這一天某人會去找個友好的正道門派拜訪。”

“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晚,每天酒肉不缺,還能隨時拉個人談天說地。”

“但這樣的人,他說他很寂寞?”

“呵呵!”

無根生咂了咂嘴巴,沒底氣的說道:“雖然你說的都對,但是我真的寂寞。”

“誒!你聽我解釋。”

張懷義後靠在無根生對面的谷壁上,掏了掏耳朵,做出請的手勢。

“咳咳。”無根生不知怎麼的,突然有種黃花閨女上花轎的羞赧感覺。

“我從小無父無母,是被一位姓馮的道長收養長大的。”

“然後長著長著,就稀裡糊塗的入了全性。”

“在全性裡,因為神明靈的緣故,我活的還算可以。”

“每次出發都能跟隨新的前輩,新鮮感很足。”

張懷義右邊眼皮跳了跳,莫名感覺身上有點涼。

“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我又當上了全性的代掌門。”

“好像是除了那些功夫高深的、怎麼都死不了的,我是活的最久的緣故。”

無根生臉上同時出現自得和自嘲兩種表情,他嘆了口氣,接著道:

“支援我當代掌門的,看我笑話的居多,還有一部分是盼我死的。”

“不過,我比這些混蛋都活的長。”

“後來,還有些人想讓我帶他們尋找自己的道。就比如莫明居士,還有梁挺。”

無根生看向張懷義,笑著說道:“還有你。”

張懷義冷哼一聲,“我可不是全性,跟他們不一樣。”

“好,你說什麼便是什麼。”無根生敷衍應付了一句,接著道:“按照常理來講,我的人生應該夠精彩了。”

“但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隨著年歲的增長,這裡卻越發空虛。”

“替別人尋道也好,去戰場也罷,我只不過是順應天地的執行的規律做事情罷了。”

“沒有我,得道解脫的或許還是世間那兩三人。”

“沒有我,戰爭也會結束。”

“我做這一切,就像滴了幾滴水到海里,根本沒有掀起一絲風浪。”

“那我做這些,有什麼意義呢?”

張懷義皺著眉頭,反駁道:“照你這麼說,羅素這個人做的事情,也沒有意義了?”

“他跟我不一樣。”無根生搖了搖頭,感慨道:“他是這個時代的弄潮兒,是大海上的漩渦。”

“他要是全性掌門,估計早就送那群混蛋去死了,世間都能清淨百年。”

“也是因為他,這場戰爭,會以更快的時間和最小的損失結束。”

無根生眼睛裡露出羨慕的神色,“我好想成為他這樣的人,可惜,我沒那個實力。”

他揮了揮手,接著道:“不談他,先說我。”

無根生露出追憶的神色,“懷義,我很早就領悟出了神明靈。”

“而且只要靜坐,腦子裡的念頭就會像秋天的落葉一樣,自動從心神中脫落。”

“修行練炁不說一日千里,也算得上常人難及。”

“但是代價就是,整個人像一張白紙。”

“在泥潭中,就染上泥土;在算計中,就精通算計;別人想從我身上看到自己的道,我就給他看……

“但,就是沒有做我自己想做、該做的事情。”

“當我意識到自己之前做的事情沒有意義的時候,我就想——”

“能不能為自己做些事情呢?”

無根生嘴角挑起幸福的笑容,“所以,我像普通人一樣,結了婚,生了孩子。”

“等等!!”張懷義最開始聽著還能接受。

但是當聽到無根生生了孩子之後,整個人就不淡定了。

“你?生了孩子?”

“對啊。”無根生理所當然道:“我當然能生孩子,我又沒病。”

“我知道你沒病。”張懷義按了按自己太陽穴,重新組織語言後,接著道:

“我的意思是,你這樣的怎麼能娶得到願意為你生孩子的姑娘的?”

“什麼話,什麼話?”無根生翻了個白眼,“我也算是十里八鄉的俊後生。”

“不說別的,不是全性的那個金鳳,每天就追著我跑。”

“倒是你,你也老大不小了,還沒有人願意嫁給你吧?”

張懷義撇了撇嘴,一臉傲然道:“那不過是我不願意去找。”

“要論品行相貌,你比我可差遠了。”

“行,你說的對。”無根生搖頭失笑,應付一陣惱羞成怒的張懷義。

他又接著道:“結了婚,有了孩子之後,我便明白了。”

“我自詡是無根生,但是天地生我養我,天地就是我的根,我又怎麼能無根而生呢?”

“我是要在這天地間,好好的生活才是!”

“有了血脈相連的親情,我才明白之前那個老道士對我是怎麼樣一種感情了。”

“但是,有了親情之後,我越發覺得自己缺失得更多。”

無根生黑色的瞳孔,彷彿兩個能吞噬萬物的無底黑洞。

張懷義不敢與他對視,甚至金光咒都暗暗縮排了身體裡。

“我想要友情,我想要體味所有的情感。”

“你不是想追求長生嗎?怎麼貪戀起了紅塵?”張懷義嘟囔了一句。

“長生?”無根生嗤笑一聲,突然唱道:

“幾十年來求長生,始知長生一場空。”

“夢裡尋歡不自知,穹頂可撈水中月。”

“靈臺方寸縛性靈,不如紅塵走一遭。”

“天人殊途難得道,痛快才是真逍遙。”

張懷義看著無根生,說不出現在是一種什麼感覺。

瀟灑?真性情?還是活出了個通透明白?

他也不知道。

“懷義,我其實最想交的第一個朋友是你,可以嗎?”

張懷義只知道無根生這最後一句話,沉甸甸的。

也,熱烘烘的。

沒了。

中秋快到了,事情比較多。

還是不糾結請假沒更的問題了。

每天盡力去寫吧。

<BR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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