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和本就微圓的鳳眸瞪得更圓滾了。

星子一般閃亮的墨瞳盯著對面那道牢牢記在心底的身影,眉心那抹小紅痣亦平添了幾許雀躍。

這變故來得突然。

王縣令以為她被嚇傻了,念及這總歸是自己縣裡的百姓,還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呢,正想提點一番,卻聽身側的人忽然出聲。

“你見過我。”

沈郅眸光動了動,與對面那道熠熠視線相對。

其中並無江春和想象中的驚訝或是恍然,甚至沒問一句。

有的只是審視與冷漠,篤定地落下這短短四字,聲音如冷潭幽深,不像在說我們見過,而像是“你要死了”。

王縣令越發慌了,為自己的烏紗帽狠狠捏了把汗,拼命想著如何同沈大人解釋,自己沒有指示縣裡人窺探大人行蹤的意思,結果就見對面那膽大包天的江掌櫃又說話了!

江春和不僅沒被嚇著,反而重重點頭,頗為驕傲地道:“大人曾在幽州燕山郡救過民女一命,是民女的恩公,民女記得您!”

幽州燕山郡這五個字一出,衒機司眾人皆面色微變。

那正是七年前,大人從東胡歸來,入軍中收復的第一座失地。

可沈郅乍聞幽州二字,眼中卻已沒有任何波瀾。

他看了樊樓一眼,後者立刻提刀上前,用那毫無起伏的聲線道:

“初九那日你與李文盛曾在茶樓雅間單獨待過一炷香,那日你們都說了什麼?提到你時,他的神色不對。”

樊樓正是此前幽靈似的,帶江春和來此的副指揮使。

此人與衒機司其餘人不同,向來只聽沈郅命令列事,旁的不聞不問。

江春和沒什麼可隱瞞的,幸好她記性不錯,樊樓問什麼,她就答什麼,一字不落。

包括兩人緣何相看,對方說自己祖籍幽州,怎麼讀的書考的學,末了,還將自己恐嚇他不結親的事兒也一併說了。

她覺得李公子可能也不知道怎麼說他被自己恐嚇的事,所以神色古怪吧。

話畢,王縣令也古怪地看了江春和一眼,顯然是不信的。

樊樓仍是面無表情,他只負責問話,至於回話內容是否可取,全憑沈大人決斷。

江春和看不清恩公的神色,怕他不信,抿唇想了想,低頭看向手上那副鐐銬,忍著鐐銬劃破面板的痛,當著眾人的面,緩緩將其掰彎了。

而後抬起手上徹底變形的鐐銬,老實巴交的看向恩公。

沈郅沒張口,只瞥了一眼,便半闔雙眸,重新歸於靜默,誰也不知他究竟想著什麼。

王縣令已經擦不動汗了,神色麻木地充當吉祥物。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的官途,不,他的小命可能也要止步於此了。

什麼人吶,是桌椅板凳不能掰嗎?縣衙的鐐銬說掰就掰,有沒有考慮過他這個縣令的處境啊!

在王縣令的無聲哭泣中,盧歸山領著人回來覆命。

餘光瞥見那扭曲的鐐銬時,他自然而然看見那個模樣乖巧的小姑娘,心裡咦了聲,面上仍端肅著。

先前盧歸山與其餘幾名千戶將所有涉事之人查了個遍,又往李家跑了一趟,終於有了新發現。

“大人,屬下等發現李老夫人中風並非驚厥,而是被人下了藥導致。”

江春和就在不遠處站著,聞言不由得一驚,下意識望向上首,一併等著回答。

沈郅彷彿沒看見那道小動物一般炯炯有神盯著自己的視線,只淡淡道:“能讓她清醒嗎?”

言下之意,盧歸山聽懂了。可他也怕用藥太烈,不小心將人……到時不好向陛下交代。

這廂猶豫間,沈郅就沒打算繼續讓他行事,轉而道:

“樊樓,你去。”

“是。”

樊樓應聲,像一道沒有感情的影子,旋即離開。

盧歸山低著頭,對沈大人此舉頗感複雜,但由不得多想,就聽沈大人清冷的聲音又起。

“都審過了?可有什麼結果。”

“回大人,除寶雞縣兩名藥鋪掌櫃意圖隱瞞兇犯曾去店內抓藥,其餘皆交代清楚,並無牽涉。”

沈郅嗯了聲,這才鬆口,允許明日將這些江陽縣的百姓放出去。

對於那兇犯的身份,他隱約能猜到一些,無非是死士或暗衛,之所以扣了這些人來,也是不想漏了哪條小魚。

聽了這話,王縣令終於鬆了口氣,忙不迭讓人把江掌櫃領回去。

江春和又被衙役原路送回原先的牢房。

這會子她心裡有些亂糟糟的,一面是見到恩公的喜悅,一面又滿是對恩公變化的不解。

在張嬸孃等人看來,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就是受了驚嚇,尤其看她手腕破了一圈皮,心疼的直抹眼淚。

沒等張嬸孃找到乾淨絹布給她包紮,衙役又去而復返。

眾人如臨大敵,卻見那衙役衝江春和招了招手,很是客氣道:“江掌櫃,還煩你出來一趟,替大人們做頓宵夜。”

江春和倒是很快反應過來,同衙役商量道:

“衙役大哥客氣了,我現在就同你去,就是待會夜宵若有剩餘,我能不能拿一些出來?大家被關了幾個時辰,也什麼都沒吃呢。”

衙役爽快應了,將那已不中用的鐐銬解開,

原本王縣令吩咐了人下去傳膳,結果他近來實在流年不利,不巧府上廚子因老母去世歸假了。

這深更半夜的,他愁了好一會,才想起牢裡還關著縣裡的名廚呢。

……

等江春和走進後廚,發現之前那位盧僉事也在。

她也沒多問,想著約莫是不放心,派了個人過來盯梢。

這沒什麼大不了,她毫無心理負擔,目光迅速自案臺劃過,想著做個什麼又快又能填飽肚子的。

她沒說話,反倒是盧歸山走過來,遞去一隻小瓷瓶並兩塊乾淨絹布。

“先包紮一下吧,不急這一會兒。”

江春和呆了呆,沒想到這位盧大人還挺好心,老實接過道了謝。

她年紀小,本就是一團孩子氣,這般看著越發嬌憨可愛,令盧歸山想起自己九歲的小女兒。

不過他也就是心軟了一瞬,便恢復了鐵面。

江春和將後廚現有的食材扒拉了一遍,發現除了蔬菜,還有兩塊豬腿肉,一塊生一塊鹹以及一鍋剩飯,決定炒個碎金飯,拌個肉鮓,再煮一鍋白菜豆腐湯。

碎金飯簡單,想要做到美味卻也不那麼容易,縣衙沒有她自己釀的醬,只能湊活些。

打幾顆蛋,切些鹹腿肉丁,筍丁,再拿一隻小碗,舀一勺葷油,加醬醋攪勻,而後起油鍋,先後倒入剩飯、蛋液與醬料,趁熱反覆翻炒,使之上色均勻,確保每一粒飯都裹上金黃蛋液,吸透醬香。

肉鮓稍微複雜些,要用到幾乎一盞醋。

江春和對調味料十分敏銳,很快就調出一碗滿意地酸辣口拌料。而後抄起菜刀,用刀背拍松腿肉,切至小塊兒,用沸水燙熟後,再用布將肉塊包裹擰緊,扭幹水分,澆入她調好的拌料,

等拌料入味的功夫,剛好夠煮好白菜豆腐湯。

盧歸山已然看傻了,他知道這小姑娘力氣大,還是個廚娘,卻沒想到她刀工嫻熟,顛勺比那些老牌大廚都穩。

尤其是那碎金飯出鍋的剎那,他甚至沒忍住用力吸了一口,差點忘了自己現在身處江陽縣牢,而非洛京酒樓。

他在衒機司也算排得上鐵面無私,出身世家,卻全無世家子弟的毛病,不愛玩不愛賭,唯獨好一口吃。

先前去小飯館門口抓人時,盧歸山就聞到那食盒裡遮不住的肉香了,等到他真的吃上那再簡單不過的一飯一菜一湯,這顆鐵面無私的心就有些動搖了。

太香了!

碎金飯粒粒分明,每一口都能吃到蛋碎,米香裹著醬香,鹹肉丁與筍丁絕配,鮮得人簡直吃到不想停!

再配上那碟肉鮓,酸辣爽口,一點兒不覺油膩,吃完再喝一碗熱湯,真是從頭熨帖到腳,舒適的只想嘆息。

江春和不知自己又收穫了一位吃貨的讚美,她慢吞吞拿著食盒,餘光瞄著獨坐一桌的恩公,發現他面前只有一碗白菜豆腐湯。

雖說做這道湯,是因初見時她覺得恩公好看,比她地裡最鮮嫩的小白菜還好看,一個愣神手裡就多了顆白菜,順手做了。

可也不能只喝湯吧?難道恩公不喜歡碎金飯和肉鮓?

至今從未失手,樣樣拿手的江大廚有些納悶,自己咬了口碎金飯,又嚐了嚐肉鮓。

明明很香啊,葷而不膩,酸辣爽口,別人都吃的都很歡!

江春和不大明白,狠狠咬了口白菜。

……

次日午後,眾人得以離開縣衙。

分明也沒過多久,可眾人卻有股劫後餘生的慶幸,趕著離開此地。

唯有江春和落在最後,走出縣衙大門時,還忍不住回頭向深深的曲廊望了眼。

在牢裡睡不著,她就想起恩公。

阿爹一直叮囑她,說恩公是他們一家的大恩人,若將來能再見,一定要好好報答這份救命之恩。

這話阿爹每年都會重複一遍,所以她才會將沈郅的樣貌一直記在心中。

她總算又見到了恩公,知道恩公的姓名,可是恩公好像變了。

不僅消瘦許多,整個人都好像變得死氣沉沉。

就像是水靈靈的小白菜蔫吧了,葉片捲縮成團,護著藏在裡頭的芯。現在她還能報上恩嗎?

分明七年前第一次見到恩公的時候,他還是一個桀驁鋒利的少郎將,看向幽州失地的眼底,有著誓收山河的決然。

雖然那時候恩公也冷著臉,但至少看著像個有血有肉的人。

究竟是什麼,讓恩公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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