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青豫未曾預料到似的,竟笑了一聲,這笑聲說不出是喜是嘲,又似夾雜了些複雜情緒,讓一旁的面具男子和趙崇皆是一愣。

這種時候還能想得起他來,真不知小姑娘安的什麼心思。從淮安王府跑出來,想來是覺當今陛下的親皇叔指望不上,想著來指望他?

言青豫一時摸不清這小姑娘心底在想些什麼,但既然來了,他也不好不見,至少得聽聽她要說什麼。

“你們先盯著南凌延月和太傅府。”

“主上!”趙崇見他腳步匆匆,似有些急的樣子,心中卻是一跳,但礙著一旁還有外人在,沉默片刻,末了只抬起頭來目色灼然地看著言青豫。

到底一句話沒說,看著言青豫決然而去。

師雪妍靠兩條腿走到流雲齋時,言青豫已回了書房,自己研了墨正寫著字,人便到了。

這般情況,師雪妍不敢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先叫了看門的喊來子杜,跟著他從側門進了言青豫的院子。

一進門,她見言青豫正立身揮筆,那姿勢挺拔如柳,側顏清俊,有一股子世俗不及絕頂煙霄的縹緲感,可當他抬眼看來,又覺溘然而致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師雪妍見他望向自己,忙收斂了神色,行禮之後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看著他不說話。

言青豫緩步走了過來,微微歪頭打量她的神色,忽而笑了笑:“怎麼了?來找我又不開口?”

師雪妍因父親的關係自小與他熟識,或許是因腦中的記憶,又或許是因原主心中的情愫還殘留了一分在她體內,她對此人總有一種說不清的複雜感覺。

他曾受父親指點,與其亦師亦友,她也是想了許久,才來找他。言青豫此人在如今的淮洛城中頗有威望,且他與此事沒有牽連,不似南凌延月,對孤衍氏恨之入骨。

她心中不是不知,南凌延月幫她,是基於他對父親還有幾分信任的原因,但哪日若這幾分信任被孤衍氏不斷捏造的證據湮滅了,那第一個轉頭對付父親的,便是他。

她不能將希望全部賭在此人身上。

“先生可聽說了?”

未道明何事,因為她肯定言青豫知道。

“淮洛城才多大,這樣驚天動地的事多少年才出一次,自是知道。”

他見小姑娘望著自己,哀色漸濃,眸中一股化不開的委屈難受,頓時有些心軟,嘆道:“得知太傅府出事的第一日,我便去尋你,後才聽聞你被南凌延月帶回了王府,我便放心了。這淮洛城中,能在此事中護你平安之人少之又少,是他也好過其他心術不正之人。”

言青豫望著她愈漸糾結的眉宇頗為無奈,讓她坐在香楠木曲旁,自己則取了一卷畫來給她。

“自你走後,璇兒便一直心中有愧,前幾日給了我這畫,讓我轉交於你。”

她展開畫軸,竟是一隻不像雞,不像鳥的奇怪生物。驀然想起那日與璇兒說起鳳凰為何物,便覺想笑,可雙唇一動,又流下淚來。

“真醜......將我教的都還與我了......”

說是如此說,還是將那畫好好收了起來。

言青豫見她抹淚忍不住輕聲斥道:“瞧你那點出息,哭什麼,天塌下來還有先生在。”

師雪妍聞言一怔,心下像是流過什麼,又暖又軟。她抿唇抬眸,輕聲問道:“先生會幫我?”

“既覺得我不會幫你,還來找我?”

師雪妍:“......”

言青豫不想聽她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直接切入了正題。

“你覺得淮安王不可靠,所以來找我?”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又笑了起來:“瞧你進來的神色,當不是淮安王將你丟出來,而是你自己偷跑。姑且不說淮安王如何,那位令你失了神智的蓁將軍,不會來流雲齋拿你?”

師雪妍像被踩了臉,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反駁道:“什麼叫失了神智?我沒有!”

“若不是為了他,你不過是與韶怡吵幾句嘴,怎會做這樣的事?”

師雪妍只覺十張嘴都解釋不清楚,但朔昭那晚她與蓁胥都.....那樣了,若此時再說兩人之間是知己之交她也沒底氣。

她反覆斟酌用詞,只撿了一句:“我氣不過韶怡總是欺我頭上,倒不是因為他。”

她不知言青豫信是沒信,觀他的神色完全看不出任何表情變化,仿若無波無瀾的一潭死水。

此人的可怕之處便是在此。

處事不驚,喜怒不形於色,永遠都是一副雲淡風輕,也許就像他說的,就算是天塌下來,也有個言青豫看著是如何塌的。

流雲齋的言先生,淮洛多少才子從他手中出來,出仕入朝,因此或多或少都要敬著這位曾經最年輕的少師大人。

他看似沒有任何權力,卻與朝中各部朝臣都有所牽扯,所以她才想到來找言青豫,只是晚了些。

她收了幾分哀愁,轉而擠出一副討好容貌,對他笑道:“若當時先生在的話,我定來找先生打小報告!便用不著我親自出手了。”

言青豫不知“小報告”為何物,但猜也能猜個七八分。他輕笑一聲:“你別高看我,韶怡乃皇后親妹,我能將她如何?”

師雪妍腦中回憶起言青豫還任少師時,韶怡看他那眼神,實屬老鼠見了貓,只剩夾著尾巴逃的份兒。且別說她,自己又比她好到哪去?言青豫這人壓根兒也沒那麼好琢磨,她至今都未曾摸清此人的脾氣。

好的時候溫潤如水,不論怎麼鬧騰都不會生氣。心情不好時便像個炮仗,一點就炸,三五句便能刺得人想哭,那張不饒人的嘴實為祁國第一厲害。

不過多說好話總沒錯。

她惦著臉道:“先生當年在朝堂上駁斥長寧侯之事,我可聽父親說了,他贊先生不畏強權直抒胸臆,品詣至行勝如朝中官員,實乃不可多得的清正之人。”

清正?言青豫心底不由“嗤”了一聲,表面卻淡道:“如此說來,若我不出手豈不辜負太傅之言?”

師雪妍哂然,面上卻擠出一抹笑容,討好般地看著他。

“你可知長寧侯中毒一事?”

中毒?師雪妍緩緩搖頭,這她是真不知。雖她曾懷疑過長寧侯是這一切的幕後主使,否則怎會有如此之多的巧合?但無憑無據,她也不敢妄言。

“難道是孤衍氏所為?”

言青豫道:“孤衍氏若如此容易便能下毒,何必行刺。”

師雪妍疑惑道:“那會是誰?”

她忽然想起南凌延月告訴她,父親和兄長不是毫無準備,孤衍氏一族想要害他們的心思早就有了,那他們定是有所防範,為何還會將如此重要的“證物”放在很有可能被人發現的衣箱之中?

那只有一種可能,所藏的“證物”實則暗藏玄機,而這玄機......

不會是淬了毒藥的“證物”吧......

言青豫見她雙眸一亮,忽在她額上輕輕一敲,笑道:“怎麼,終於想明白了?”

師雪妍一面吃痛一面抱怨道:“沒有,只是我猜測長寧侯這毒中的有些蹊蹺。”

得虧現世的電影沒少看,在關鍵物品中淬上毒藥,若誰碰了,誰便會中毒,這伎倆也不算高明,但若用在想要栽贓的人身上卻十分管用。

她現在總算明白了南凌延月與她所說之事。那封所謂的“罪書”看似是父親親筆所寫,私印也無作假,那定是之前便設好的陷阱,不在筆跡上設定漏洞,而是在信上淬毒,這樣接觸之人必定會中毒,父親提前服用瞭解藥,就等著時候到了相關之人毒發。

“若我猜的不錯,太傅府應有內奸,否則此事就算是身為外戚的長寧侯也無法做到天衣無縫,阿兄或許是猜測出了孤衍氏想用何種計謀,便將計就計,讓父親親手寫了那封信,再在信上淬毒,藉此機會引出孤衍氏和長寧侯,反守為攻。”

“你倒聰慧,是我小看你了。”言青豫頗為讚許地看了她一眼,接道:“此事你能想通透便是最好,太傅府中有奸細,只需等著中毒之人浮出水面便好,藉機拔除太傅府的奸細最為重要,長寧侯恐是扳不倒,但讓他鎩羽而歸也不是難事。”

“可是......”師雪妍輕問:“他是長寧侯,妹妹是當今皇后,為何會與孤衍氏一起謀害父親呢?扳倒了父親對他有何好處?”

言青豫抿一口茶,淡道:“欲心正熾,流害無窮。有的人生來野心炙燃,不可磨滅。”

師雪妍沉默良久,就算事實如此,但她也知此次要扳倒長寧侯委實不容易,或許說是,不可能做到。

她驀然抬頭看向言青豫,道:“先生早就知曉了?”

“我又不是天上仙人,怎可料事如神?不過聽了些閒言碎語,推測罷了。”

閒言碎語?推測?

師雪妍沒那麼好騙,當即道:“我知先生身未在朝堂,但心亦在,朝局動盪,國事安康都關乎流雲齋存亡,你自沒那麼寬的心,兩耳不聞窗外事,對吧?”

言青豫不假思索道:“你說的沒錯,但流雲齋的存亡不是我最關心之事。”

那你最關心的是什麼?

師雪妍想問,卻沒問出口。

祁國最年輕的少師,分明有大好前途,卻在鼎峰之時辭官離去,做了書齋先生。

不為錢、不為權、不為名、不為利。

世上當真有這樣的人嗎?

她每次見此人,都覺他不似表面的澄澈,像是一潭清水,你以為能見得著潭底的魚,以為不會太深,可一旦探究,便知內裡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暗潭。

思緒飄的有些遠,她猛地拉了回來,抬眸望了過去,見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看不懂言青豫眼中的情緒,只覺有些慌。

“別動......”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髮髻,用手撥動她髮間的翡翠挑簪。

眸光流轉之際,他將手移向她的面上,見她眼尾的那顆熟悉的黑痣在脂膩般的肌膚上,忽覺有一種異樣感覺,不知為何,既陌生,又撩動。

他的手緩緩向下,指尖輕點她眼尾的那顆黑痣。

師雪妍像是被電打了般猛的起身後退了兩步,凳子被絆倒,發出一聲頗為刺耳的響聲。

“先生......”

言青豫的手僵在半空中,少刻,便收了回來,只藏在袖中緊緊握住,復又鬆開。

他恢復了以往的淡漠神色,相較於還處於被雷劈了的師雪妍,顯得平靜許多。

“怎麼,你很怕我?”

師雪妍笑了一下,勉強控制住了神色,道:“沒......言先生哪裡可怕了,可怕的應是孤衍氏逆黨。”

這句似曾相識的話她也跟南凌延月說過,只前一個是真心的玩笑,後一個卻是違心的實話。

說南凌延月可怕,她卻沒覺得此人可怕,但言青豫......明明是別人口中的溫潤君子,可她總覺此人身上少了些世俗的煙火氣。明明像是一盞盛燃的燭燈,卻明滅可見。明明看似少私寡慾,卻對事事洞隱燭微,察人不可察,思人不能思。

原主記憶中的言青豫總是溫潤如玉,清朗如風,如陽煦暖,如月彌蘢。但在這一刻,她的眼中,此人的雙眸似罩了一層蘢霧,凜若冰霜,寒風侵骨般地注視著她。

她的腿不爭氣地向後又退一步,卻得來言青豫一聲略帶譏誚的笑意。

“回去吧。”

言青豫到底心冷似鐵。

該說的話說了,該走的人也該走了。

“可是......”師雪妍還想與他說些什麼,言青豫卻下了逐客令。

“多思無益,如今風雲已起,孤衍氏早晚一日會露面,屆時你自會知曉何為真正的可怕。”

言青豫看向師雪妍,垂眸淡道:“有人來接你了。”

蓁胥面色陰翳地站在言青豫的別院中,一旁攔他的子杜被折了胳膊,卻因礙師雪妍的身份,不好大聲喊叫,只能低聲咒道:“蓁將軍硬闖流雲齋,可知後果?”

蓁胥不假思索道:“知道,又如何?”他丟開子杜,望著緊閉的房門:“師姑娘可在裡面?”

子杜揉著被折疼的胳膊怒目而視,卻不回答。

只聽“咯吱”一聲,門從裡面開啟,師雪妍從中緩緩走了出來。

她見蓁胥氣壞了,衝他扯了一抹笑容,道:“蓁胥.......我出來......散散心.......”

蓁胥不與她多言,不顧她的掙扎扯著胳膊便要強拉硬拽,卻見言青豫從中跟了出來。

他將眼神搭在蓁胥拉扯師雪妍的手上,不悅道:“淮安王未曾教過你男女有別?太傅府還在,師大人也還在,你今日行徑,難道是想欺辱太傅嫡女?”

蓁胥不反駁,反而行禮道:“言先生。”他緊緊抿住唇角,隔了一會方道:“我知先生洞若觀火,想必有些不該說的話,應是沒說。”

言青豫緩緩展袖,緩步上前,立身於他們二人之間,將師雪妍護在身後,才道:“在言某這裡,沒有該不該說,只有想不想說。”

兩人之間似有無形的火星子,噼噼啪啪地炸燃。

師雪妍趕緊上前將兩人分開,對著言青豫行了一禮,道:“先生,今日雪妍多有叨擾了,改日太傅府無恙,自來拜謝先生。”

說完便拉著面色十分難看的蓁胥逃也似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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