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去北地的日子不多。

少時,錦書不樂意去。

一則是和外祖父母不常見面,不熟,而且他們更喜歡銷雪;二則不願把父親一人留在盛京,怕父親一人偷偷不吃不睡;三則看見銷雪沒心沒肺的歡樂樣,她總會迸發難言的嫉妒。

合著,只有她和父親在痛苦中掙扎,她是小小年紀就活在非議裡,還得擔起雲府中饋。

可她的好妹妹雲銷雪在北地,活得毫無陰霾,瀟灑肆意,有成群的好友,有外祖父母無限的溺愛,還有郡主的頭銜權利。

如何叫她有平衡?

再等她長大一點,她變得能理解妹妹,畢竟妹妹從未體會過母親的好,現下更未被父親珍視過,再不缺黃白之物又如何,外祖父母終究不是爹孃。

許是銷雪真的沒心沒肺,又許是銷雪埋在心底,故而,錦書不願同妹妹計較,書信來往也多了幾分柔軟。

淳祈帝要錦書入宮這事兒,誰也沒想到。

錦書不想入宮,雲太傅也不想讓女兒入宮。

一則錦書心有意中人;二則錦書和淳祈帝待一塊的時間不短,曉得淳祈帝是多麼個冷心冷情之人,故而要入淳祈帝的心太難;三則錦書不屑也不想和滿宮鶯鶯燕燕鬥;四則這權力漩渦,錦書不想叫雲蕭參與,不想成為父親的負累。

而銷雪的婚事呢?

錦書知道,外祖父母一直都在挑揀銷雪的夫婿,也時常叫父親留意盛京的好男兒,她甚至也幫著留意過。

憑什麼?

憑什麼她處理紛繁蕪雜的關係十餘年,如今還被要拖入那最紛繁蕪雜的地兒。

可她的妹妹,那一出生就造成她的家庭悲劇的妹妹,出生後就被人珍之愛之,就連婚事也要叫她無憂無慮,瀟灑肆意。

明明雲銷雪才應該是那個可憐人,可為何她的笑顏卻那麼那麼多?

錦書知道不應該怪雲銷雪的,可她不想入宮,忍不住怪上雲銷雪。

畢竟如果沒有妹妹,她也不至於被迫成長到處處周全,入了淳祈帝爭鬥的眼。

所以,為什麼是她入宮,不是雲銷雪入宮呢?

淳祈帝話一出口是不能違反了,可是淳祈帝到底沒指明是哪個女兒呀。

淳祈帝不就是看不慣楚氏集權,弄得後宮不寧?

可若是楚氏放權,目的到了,她也不一定要入宮不是?

更何況,即便她入宮了,楚氏再放權,楚氏也不一定會被廢呀。

那她呢?她的後半生該如何?

錦書下定決心是在楚霽初來找她的那一瞬。

她和楚氏,早就有了牽扯。

楚霽初來找她,不是勸,而是要帶著她私奔。

他們一同長大,她信他。

錦書也曾懷疑淳祈帝是不是故意,淳祈帝是真的不知道她和楚霽初暗地裡的情愫嗎?淳祈帝不指明是哪個女兒又有沒有逼雲楚兩家選擇的意思呢?

可不論如何選,得意的都會是淳祈帝。

雲錦書如何鬥得過淳祈帝?雲銷雪又如何鬥得過淳祈帝呢?

錦書做得很好,其中又哪裡只有錦書的手筆?

不都是局中人,揣著明白裝糊塗。

但錦書當時真是存了殘廢的準備,還真是幸運撿回一副身子。

可這太醫名家,淳祈帝也沒藏私呀……

做了就是做了,錦書不願多想了,她如願以償了。

可當她的妹妹雲銷雪回京,在雲府那幾日,錦書被愧疚折磨到坐立難安,她朝父親那一跪,碎的豈止是太傅的心。

錦書是有私心的,誰能沒私心呢?

可雲銷雪到底是她的親妹妹,她發誓只有這一遭了,日後,無論如何,哪怕這條命獻上,她再也不會背叛妹妹一回。

她知道外祖母的打算,知道父親眉目的憂愁,但她並不說話,她想,若是銷雪真想脫離後宮,那獻上雲氏的榮華也罷也罷。

可她如何也猜不著,愛?竟然有傳言說她這妹妹愛上淳祈,為之瘋魔,錦書想,她是真的瘋了,才聽見這種傳言。

錦書開始擔心了,彆扭的關切只能藏在責問疏離的信裡。

秋獵一事,是從風揚嘴裡知道的,錦書查探無果,也對妹妹陷入深宮有了實感。

她哪裡會不知道銷雪年紀還小,不適合生育,她承認她有一點點壞心和試探,但她確實覺得雲暉宮得有孩子才有保障。

如果是她,她當然會鬥,只不過是用權力和子嗣鬥。

錦書想,銷雪真的愛淳祈帝嗎?如果愛,為什麼要做這出戏?可如果不愛,又為何要做這出戏?

做這出戏,是為了讓淳祈對她雲銷雪放心,不也是讓淳祈上心的手段嗎?

可如果愛,不應該是付出與疼惜,哪裡容得欺騙呢?

再一步說,要用愛的方式走出一條路,何其難啊,就看月蘭,成功了嗎?

提一句,錦書從未覺得淳祈帝愛月蘭。

不過月蘭愛不愛淳祈,有多愛,錦書也不敢妄下定論。

可瞧著徐家那樣,錦書也不信月蘭有純粹的愛意。

錦書想,雲家可真沒有蠢貨,她這妹妹,也是真真聰明,可既然什麼都能看清,為什麼要賭帝王虛無縹緲的情?為什麼要謀刀尖上的愛?

再如何,楚氏都是皇后,大機率會是太后。再如何至高無上的榮耀,也照不到雲蕭後人身上,更對雲蕭仕途無益。

錦書想不明白,也不願再想了。

她骨血相親的妹妹,她希望她能得償所願吧。

她永遠對不起她,也會永遠配合她。

雲銷雪對淳祈帝用情至深,所以今天,是她打了妹妹一巴掌。

穿過逼仄的宮道,外頭浩渺的廣場上,已經停著楚家豪華車馬,楚霽初在馬車旁等她。

錦書的眼眶泛酸,她不是個愛哭的人,可今兒的眼淚卻如何也流不幹。

她的腿好疼啊,疼了一路了。

楚霽初本還笑著,慌忙迎上,眉眼全是憂心:“怎麼了?有人欺負你了?”

江海還沒走呢,聽著這話都是一愣,真不知道這世子是不是故意。

錦書搖搖頭,握住楚霽初的臂膀:“無事,許久不見妹妹,有點想她。”

楚霽初鬆了口氣,復又蹙眉:“走了一天了,腿疼了吧?”

錦書一口氣沒提上來,再也止不住滿眼的淚,霎時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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