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我做了那麼多惡事，佛祖會渡我嗎？”
“佛不渡，我渡。”
*
江南，芳菲林。
少林行走在桃林間。
紛紛揚揚的花瓣落在他身上。
少林輕輕抬手，拂去了肩上的花瓣。
他已經行走了一天了，此刻有些累，便坐在路邊的石頭上，稍作停歇。
忽然，一聲尖叫從樹林深處傳出來。
少林立刻追過去。
他看到一個人倒在地上。
觸控了一下他的脈搏，已經沒了。
再感受一下溫度，還熱著，剛死沒多久。
少林驚訝地發現此人的身上竟然沒有傷口。
他詫異地打量著這具屍體，正想一探究竟。
忽然，一道聲音傳過來。
“你在做什麼？”
是雌雄莫辨的男聲。
少林握著降魔杖站起來，看向來人。
來人是一個青年男子，穿著太陰的衣服，看起來應該是太陰門派的弟子。
“貧僧途經此地，發現這位施主已經去了。”少林說。
他發現男子正打量著他，微微眯起的眼睛寫滿了不信任三個字。
太陰朝他走過來，然後在屍體面前蹲下，他捏住屍體的嘴巴，強迫它張開。
一隻蟲子從屍體的嘴巴里爬了出來，身上滿是黑血。
少林嚇了一跳，“阿彌陀佛……”
太陰卻一點不害怕，而是捏起蟲子，仔細看了看，像是在觀察，然後二指將它捏死。
“蠱蟲。”太陰道。
少林不懂蠱蟲不蠱蟲的，他只知道這個人死的蹊蹺。
“施主，你看這是何人所為呢？”少林看向太陰。
太陰抬頭，正好對上少林的目光。
“不知道。”太陰乾巴巴地說。
他站了起來，用手帕擦了擦手，然後將手帕丟掉。
帶著黑血的手帕落在屍體身上。
太陰面無表情地向前走去。
少林見他要走，又回頭看屍體一眼，忙跟上去。
“施主，你要去哪？”
太陰道：“當然是回家嘍。”
“那這位施主……？”
“你說的是那個倒黴蛋啊，他已經死了，我還管他做什麼。”
“話雖如此，我們也不能把他就這麼丟在這啊，這裡荒郊野嶺的，萬一有什麼走獸……”
“打住，”太陰停了下來，“大師，我再說一次，他已經死了，只是一團血肉而已，誰會在乎他會怎麼樣呢？”
少林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佛祖在乎。”
太陰看著他，似乎是被他的話逗笑了，揶揄道：“大師，真是菩薩心腸。”
少林垂下眼，他轉身走向屍體，“施主先回吧，我把那位施主超度了再走。”
太陰沒等他，跟他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少林挖了個坑，將人埋了，又唸了往生咒，這才離去。
走了沒多遠，他就看到了一家農戶。
他正好口渴了，就打算去化緣。
“有人嗎？”他高聲喊道。
不多時，屋裡走出個人。
少林一看，詫異道：“竟然是你。”
沒錯，他看到的人就是剛剛的太陰。
“有什麼事，大師？”太陰說。
少林道：“貧僧想討口水吃。”
話音落，太陰扭頭走回了屋裡，沒多久，他就端了一碗水出來。
少林道了謝，將水一飲而盡。
“大師要不要進來歇歇腳？”太陰問。
少林這才感覺自已確實累了，於是答應了下來。
他在院子裡找了個凳子坐了下來。
太陰拿著碗，轉身回了屋裡，沒有再說別的。
歇了一會，少林感覺差不多了，就準備告辭離去。
臨行前，他想要再謝謝太陰，於是他向屋子走去。
進了屋子，裡面卻沒有人。
他猶豫了一下，問道：“施主在嗎？”
沒有得到回覆。
少林又往裡走了走。
他看到了一扇暗門。
此刻，門開著，裡面黑黢黢的一片，看不清裡面都有些什麼。
少林看著這扇門，內心深處的好奇止都止不住。
於是，他悄悄地走了進去。
起先是漆黑一片，隨後出現了一小點亮光，接著，越來越亮。
暗室的四周都是蠟燭。
牆上坑坑窪窪，每個坑裡都擺放著一件屍骨，也許是一小塊指骨，也許是一隻頭骨，總之，這滿滿一牆都在彰顯著有多少亡魂在此徘徊。
少林忍不住閉上眼，默唸了一句阿彌陀佛。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屍骨？
少林更加好奇了，他繼續往前走。
忽然，黑暗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仔細聽來，似乎是無數只昆蟲在振動翅膀的聲音。
少林停下了腳步。
昆蟲的振翅聲也戛然而止。
十分詭異。
正當少林猶豫要不要繼續往前走時，他忽然聽到通道深處傳來一個很輕的聲音。
“哦？有人進來了？”
是太陰的聲音，這種雌雄莫辨的聲音，他不會認錯。
又是一聲輕笑，太陰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什麼人說話。
“沒關係，他來就讓他來。”
少林聽到了這句話，他頓了一下，隨後邁開了腳步。
他倒要看看太陰在搞什麼名堂。
昆蟲振翅的聲音再度響起，並且越來越大。
少林握緊了降魔杖，以防突然跳出來一個什麼東西。
他就這麼走啊，走啊。
終於，他看到了太陰。
昏黃的燭火下，太陰背對著他，正站在桌前。
而如果他沒看錯的話，桌子上躺著的是一具屍體。
屍體一絲不掛，躺在桌子上，如同砧板上的一塊肉。
幾隻蠱蟲正趴在屍體上來回移動，一會從他空洞洞的眼窩裡爬出來，一會向他的鼻孔鑽進去。
而那種昆蟲振翅的聲音他終於看到了來源——正對著他的一面牆上，爬滿了蠱蟲，密密麻麻。
見此，少林心神大顫。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人來都來了，怎麼不發出一點聲音呢。”太陰陰柔的聲音響起來。
他緩緩轉過身。
少林頓時警惕起來，一手握著降魔杖，一手按住降魔杵。
只要太陰有什麼動作，他就能立刻護住自已。
太陰轉了過來、
他在微笑，卻跟惡鬼沒什麼兩樣。
他的手裡拿著一把小刀，刀上是黑色的血跡。
想必他就是用這把刀，劃開了屍體的面板。
少林緊盯著太陰，“這是什麼地方？”
太陰微笑著，聲音輕柔無比。
“歡迎來到我的密室。”
少林不敢有所動作，依舊防備著太陰，“你這裡怎麼會有死人？”
太陰笑著，眼睛微眯。“你是不是更想問，這人是不是我殺死的？”
少林道：“是嗎？”
太陰點點頭，“沒錯哦。”
少林從未見過有這種果斷地承認自已殺人的人。
他趕緊“阿彌陀佛”了一句。
太陰笑看著他，“不過，這些人都是自已要求被殺的呢。”
“什麼？”
他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要求。
“他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想活了，於是就把身體獻給我，助我破解玄陰蠱的奧秘，這可是一樁雙方都滿意的買賣呢。”太陰道。
少林不解，“你怎麼知道他們會不會後悔？”
“當他們被我洗乾淨，灌上藥，放上蠱蟲之後，他們後悔也晚了，他們的生命已經不再屬於自已，而是屬於我，屬於偉大的醫學。”
“大師，你想想看，要是犧牲你一人，就能換來千千萬萬人的生命，你會不會選擇獻身呢？”
太陰放下手中的刀，笑道：“不過麼，也確實有人臨時反悔的，這樣的人都會放過了他們，讓他們離開了。”
“那剛才那個人呢？”少林問。
太陰勾起唇角，“他想殺了我，所以我要先一步動手，殺了他。”
少林聽明白了，他沉默了一陣，隨後雙手合十，輕聲道：“阿彌陀佛。”
太陰聽到他這麼一句，笑道：“大師相信這世界上有神佛嗎？”
“信。”
“那自然也有烈鬼嘍。夜半時分，惡鬼索命，定是不會放過我的吧。”
少林沒有說話。
太陰笑道：“大師，我做了那麼多惡事，冥冥之中，佛祖會懲罰我嗎？”
少林依舊沒有說話。
太陰走到一旁，讓開了桌子，赤裸的屍體展現在面前。
他的內臟已經被掏空了，此刻只剩一具皮囊，和爬滿肚子的蠱蟲。
“大師，來超度一下他吧。”太陰說。
少林走上前，念起了往生咒。
在他念誦的時候，太陰就這麼乖乖地站在一旁，等著他念完。
終於，結束了。
少林睜開眼，他看向太陰。
卻發現太陰正閉著眼，微微低著頭，像是在默哀。
忽然，太陰睜開眼，注意到他的目光，太陰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少林未發一言。
太陰朝他走過去，“我這裡的怨念應該是最重的，大師既然來了，不如留下來做一場法事吧。”
少林低下頭，“阿彌陀佛。”
太陰經過少林，從桌上拿起小刀，重新投入到了屍體上。
少林又站了一會，見太陰認認真真地分解著屍體，沒有再跟他搭話的意思，他決定先出去。
剛走了兩步，他就聽到太陰陰柔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來。
“大師，你說，等我死了，佛會渡我嗎？”
少林頓了兩秒，輕聲道：“佛不渡，我渡。”
“哈哈哈……”
太陰笑起來，聲音壓過了振翅聲。
“大師，你也不是什麼好人啊。”
太陰總結道。
少林什麼也沒說，走了出去。
不是好人嗎？
也是，不然他也不會被逐師門，獨自一人流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