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六月三十日,彭城,西貝區第一中學。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離校即意味著愉悅的暑期生活即將到來,但對於我和黃渺渺而言,離校即意味著分離。

我叫蘇乾,蘇州的蘇,天地乾坤的乾。

老院長說,這是我本命玉牌上面陰刻著的名字,想來也是父母取的吧。

不過我沒見過他們,只知道他們給我留下了一小筆錢和一套紅磚平房。

這些都是老院長臨走時的遺言。

老院長是彭城福利院的院長,也是我以為我唯一的親人,至少在他離世之前是這樣的。

不過現在不會了,我應該馬上又會有一個親人。

雖然我覺得有些無恥,但總有一個力量不停地在驅使著我繼續下去……

黃渺渺的考試成績還沒有下來,可我們兩個人已經走在了各自不同的人生道路上。

父母留下來的積蓄和老院長以前的支援只夠我在求學的生涯中走到這裡,接下來的路就得自己走咯。

突然面對這大千世界,我多少有點不太適應。

我想我得先找個活幹幹,騎驢看唱本嘛,未來的規劃只有未來再想。

渺渺是要去到更遠的地方讀大學的,除了她家裡有這個條件支援她以外,她自己的成績和她的人生目標值得她的選擇。

我們相約在學校的後山樹林裡見面,我早早便到了,因為她說今天她有重要的東西要交給我,我大抵知道。

看著依依惜別的莘莘學子,我明白那話意味著什麼……

渺渺的感情是熾熱而純粹的,她的心靈是聖潔又嚮往美好的。

我本想拒絕她,因為我們都預想到了距離將會把我們越扯越遠。

但我沒有那樣做……

我不但沒有明確表態,甚至無恥地悄悄去百貨大樓花了五元重金拿下了一個安全套。

當機遇降臨,人性就在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儘管我自己不願承認,但這就是事實。

它讓我變得自私,又讓我不以為是。

人總是更容易寬恕自己而苛待他人,總是更容易為自己找理由而規勸別人別為錯誤找藉口。

現在的我正是如此。

“怎麼還沒來?”

熱烈的夏季就如同戀人的情感一樣,熾熱得滾燙。

看著無數情侶成雙結對的出現在這幽會場所的入口處,我喃喃自語。

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戀人的情感像是加入了催化劑一樣澎湃升溫。

太陽將要落山,此刻微風徐徐,頗有七月流火般清涼,可我卻一點兒也感受不到。

看著那些在摩挲樹影裡擁吻的情侶,我的心情越發焦急。

好在天久晴而必降甘霖,她出現了!

在我的視線之內,黃渺渺穿著一身淡黃色的碎花裙,像是一隻蝴蝶一樣飛快地朝著我飛來。

“好看嗎?”

她圍著我轉了一個圈兒,如瀑青絲摩挲著香肩起舞,琉璃一樣的眸子撲閃撲閃個不停……

她真的美得無可挑剔,以至於我有些露怯。

我摸了摸鼻子,真切的點了點頭:“真好看!”

女生大抵都是喜歡聽到褒揚溢美的話,但對於直截了當的表露,她們同樣缺乏抵抗力。

果然,在聽見我如此直白的表述之後,渺渺再沒了方才的驕傲。

她眼神不停閃躲,臉色緋紅地發出有些羞赧的嬌嗔:

“討厭!”

……

“沒有等著急吧?”

我一路撥開抽出枝芽的灌木,身後突然響起了她的聲音。

回望過去有些驚愕地看著她,還是那略施粉黛的淡妝,卻美得驚豔!

於是我不暇思索地開口,“沒有,等待才更值得期待……”

“花仙子這不就出現了嘛,誠哉斯言。”

我多麼希望展示一下我後背那一片汗涔涔的焦急證明,但我絕不會那樣做。

聖人說,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不可與言而與之言,失言。

在這種氛圍之下,失人和失言都不是我想見到的結果。

黃渺渺對我的回答不置可否,但我想,她一定是滿意的。

特別是在這個瓊瑤文學盛行的時代,甜言蜜語對於女生的威力不言而喻。

她們是感性的,所以往往女人更看重男人的“單科成績”,而男人則恰恰相反,她們更在乎女人的“綜合成績”。

我的狀態對於黃渺渺而言正是如此。

她過分關注我的單科成績而選擇性的忽視了我的偏科成績。

比如,我的英俊帥氣,我的甜言蜜語在她眼中都得到了昇華,而我們之間因為現實問題而早已暴露出的不合適則被她自動過濾。

我知道這樣對她而言太過不公平,但好幾次話到嘴邊又被我嚥了回去。

而今更是如此,我連開口的念頭都沒了分毫。

“罷了。”

我暗歎一聲,不再去想那些雜亂的思緒。

我回望著她,望著那在斑駁樹影依稀灑落的光斑下精緻的側顏、高挑的鼻樑、雪白修長的天鵝頸、以及鎖骨之下領口處的白皙深壑……

黃裙下的挺翹若隱若現,像是被腰肢和下胯提著束著收緊著一樣,堪堪一握。

“咕嚕……!”

我不自覺地嚥了一口唾沫,我想,我的目光和形象多少有些輕浮猥瑣了,引得渺渺的臉頰更加緋紅。

……

“就這裡吧!”

她停下腳步瞪著眼睛望著我,而我卻裝作沒有看見一樣開始貓著腰在揹包裡一陣搗鼓。

毛毯,驅蚊水,衛生紙巾等等一一被我呈列了出來。

渺渺看得呆了,她有些生氣地開口:

“蘇乾,你是不是早就準備著這一刻了,你老實告訴我!”

我哪敢承認,除了繼續埋頭準備之外,我囁嚅道:“哪兒有,沒有的事兒……”

看得出來,渺渺不是真的生氣,她這模樣更像是在撒嬌。

而且,以前的我真的沒有想過這些。

高中的教育課並不像大學那樣開放,學校裡面從沒有對學生進行兩性教育和衛生教育的露天電影課堂。

有關於這個年紀的禁忌知識,我是偷偷在放映廳裡學來的。

但我真的沒有想到,理論經驗和實戰經驗的差距有如此巨大,在關鍵的時候竟差點掉了鏈子……

樹林的深處,除了夏日的蟬鳴聲和風聲,幾乎已聽不見其他任何聲音。

渺渺鬧了個大紅臉,她乾脆背過身去不再看我,眼神遊離地看著別處。

我在短暫的愣神之後乾脆扔下手中的東西,一把從背後抱住了她。

我感受得到,她的心跳瞬間就加速了。

“啊——!放開我!”

我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放手,我將鼻息湊近她那緋紅的耳垂。

“渺渺,你身上好香。”

溫熱的鼻息讓她渾身一僵,緊接著又軟了下來。

我心領神會,攻勢也開始顯露了出來。

“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說起來有點俗套,俗得不能再俗的拽文。

可我明顯感覺到了她的顫動,於是,那手便不安分的遊走起來。

沒有過分的抗拒,我們很快就摔倒在了事先準備好的毛毯上面……

象徵著純潔愛情的純白三角褲被我攥在手中,但那花費重金購來的小方袋卻結實得讓我懷疑人生。

竟怎麼也撕不開?

我第一次產生了想要對高質量產品破口大罵的衝動。

“散熊!這玩意兒怎麼弄的?”

幾次三番無果,我急得熱鍋上的螞蟻,如果這次掉了鏈子,那我日後可怎麼面對渺渺?

聽見我的驚呢,用手矇住臉的渺渺撇開一指縫隙,最後還是沒忍住開口,“讓我來試試吧?”

她羞赧得無以復加,說完便從我手中夾走了那個小方袋。

說來也怪,在我手中怎麼也不服管教的小玩意兒一下便被她撕開了外衣。

我想象不到,因為生理的差異,女生比男生更早成熟。

我知道的,她們更早便知道了。

渺渺給我弄上,同時在我迷路的時候一路指引著我的前進,霎時間我才有所明悟,其實渺渺比我更加成熟。

她懂,只是她不說。

夏日炎熱,夏夜卻是清涼,這注定是我永生難忘的日子……

我緊緊地摟著渺渺,而她則側著身子依偎在我懷中。

以前有人說女孩子的嘴是甜的,我不信,現在看來,誠哉斯言。

水蜜桃味的。

“你今天不回去嗎?”

嗅著髮絲的微香,我開口道。

她抬起頭來,精緻的鼻尖指著我,目光灼灼。

“當然要!”

“而且我要你揹著我!”

“為什麼?”

我一愣,有些不明就裡。

“你說為什麼?”

渺渺有些生氣,臉上的表情異常豐富。

她又說:“我走不動了!”

聞言,古怪的情緒在我心中澎湃洶湧,我想到了我的自私,突然羞愧得不敢直視她灼灼的目光。

“對不起……”

我囁嚅著開口,卻被她用一根手指抵住了唇。

“沒有誰對不起誰的,這是我們共同的選擇……”

渺渺目光幽幽,我分明看見了裡面堅定的勇氣。

“而且,我很開心。”

說不觸動那是假的,我伸手去撫摸她的臉頰,柔聲道:“好!怎麼背,背多久都行,哪怕是一輩子。”

我不知道怎麼突然我就說出了這麼違心的話,眼下我們倆的情況其實我們心中比誰都清楚。

雖然只是些不著邊際的諾言和情話,但渺渺卻很受用。

她又朝我胸膛拱了拱,我的嘴角莫名其妙的勾出一絲古怪的弧度。

“你笑什麼?”

“笑話我?”

沒成想,渺渺眼角的餘光竟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的臉龐。

她瞬間便發現了我那古怪的笑意,而後有些生氣的嚷嚷道。

先前的寧靜溫婉散去了,即便她臉上仍然掛著紅暈,但那雙眸子卻對我的眼神窮追不捨。

我渾身不自在,但也得硬著頭皮開口:“沒有,只是發現你現在這一面有些俏皮可愛……”

媽的!

真是厚顏無恥啊!

我再次暗罵自己。

可惜這會兒渺渺不再吃我這一套了,她的表情有些揶揄。

“你就笑吧,你就騙我吧……這分明就是計謀得逞的壞笑!”

我心中大汗,連忙開口試圖挽回一點形象。

“我只是突然想到有些好笑的事情,並沒有笑你,真的!”

蒼白無力的辯解並未讓渺渺的表情稍有緩和,我又開口:

“我是突然想起了古人的上巳節,待字閨中的少女這時候會在江邊沐發,期待在江亭中邂逅中意的少年。”

“更有甚者,上巳節來電後就乾脆跑到樹林中野合……”

“哎呦!”

胳膊肘突然傳出鑽心的疼,渺渺一臉憤然。

“我就說你沒想好事!還真不冤枉你!”

對於這個時代而言,男女關係這個詞仍然不是褒義。

“這不是書中說的嘛,而且這林中又不止我們,書中還說了,孔丘也是野合的產物咧!”

關係得到了實質性的昇華,我的本性也暴露了出來。

或許說,我不再對渺渺設防。

“還說!不理你了!”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滿臉的憤然已然消失無蹤。

男人與女人的關係,果然微妙至極。

不過這個話題顯然不宜再做停留,我趕緊換了個話題。

“我的生日你來嗎?”

我在今年八月三十號成年,雖然知道渺渺到場的機率微乎其微,但我心中仍然懷有一絲希冀。

聞言,她的身軀猛地顫抖了下。

“對不起,我會給你寫信的……”

“對不起……”

我沒有再說什麼,而是把渺渺摟得更緊了。

所料不錯,渺渺提前就要去報到,所以她參加不了我的成人禮了。

“你會給我寫信的吧?”

她略帶歉意的臉龐凝視著我,我重重的點了點頭。

“會的,一定會的!”

“嗯……”

在得到滿意的答覆後,渺渺將臉埋在我的心口蹭了蹭,我扭動著身子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

“渺渺,我漲得有些難受……”

“真該死啊!”

看了眼樹枝上耷拉著的玩意兒,我後悔得要死,當時怎麼就沒想到多買一個?

我以為我準備得很充分,但是我還是錯估了自己的身體。

少年時期的身體正處於一個最兇猛的年紀,嚐到了甜頭後慾望便開始不受控制般井噴。

渺渺同樣看出了我的窘迫,但她也有自己的顧慮。

沒有那東西,特別容易出現意外……

或許是出於不能到場對我的歉疚,在我的注視下她做出了一個驚人的舉動。

只見渺渺躬著身子向下滑出了我的懷抱,而我則在震驚之中閉上了眼。

……

“姓名!”

一聲咆哮,我的身體猛地一個激靈。

“蘇乾。”

我怎麼也想象不到我會來到這裡。

更想象不到的是,雙重鐵門重合的那一刻,我的腦海中重複的竟只有和黃渺渺那日的畫面。

面前圍觀的人們臉上無不帶煞,冰冷的喝聲再次響起:

“犯什麼事進來的?”

“故意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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