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經過一番商討,最終將日子定在了三日後。
很快便到了約定的那天。
這天,少陽郡中沒有鑼鼓聲,也沒有鞭炮聲,只有少陽王府的門外掛著的紅布綢在悄悄為這對歷經千辛萬苦才走到一起的新人送上祝福。這場不同尋常的婚禮,在八個人的見證下,快速進行著。
在少陽王府的廳堂中,凌如音身穿一襲流光溢彩的嫁衣,外罩品紅雙孔雀繡雲金瓔珞霞帔,頭戴鑲珠七翟冠,手捧用紅綢緞裝飾的牌位,臉上是幸福的笑容。
本該是歡天喜地的日子,可坐於高堂之上的四人,卻只有洛枳芸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淩氏夫婦更是沉著臉,彷彿他們看得不是自家女兒,而是仇人。
但細細想來,這天底下,會有哪個父母願意看著自己的孩子同一個死人成親?他們能來,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凌如音捧著風慕晴的牌位拜了高堂和天地後,便入了洞房。
在那佈置得極為喜慶的洞房中,凌如音將那件本該穿在風慕晴身上的嫁衣仔細地在喜床上鋪展開,然後將風慕晴的牌位輕放在上面,“許你鳳冠霞帔一世無憂,此生清風明月長伴天涯。”
雖說這句話似乎並不適合此情此景,但在凌如音心中,風慕晴一直都活著,從未離開過,她想給她的女孩這世上最浪漫的承諾。
若是風慕晴還在,定會喜極而泣道:“此生與君同偕手,惟願餘生共白頭。”
可惜人早已不在,只有一塊冰冷的牌位替她完成她生前最大的心願。
凌如音揚唇輕笑,“阿晴,這一天我惦記了好幾年了,今日可算是實現了,以後,你便是我凌如音的將軍夫人了。”
但房中無人回應,只有那燭光在莫名跳動著。
凌如音笑著笑著,兩行淚水就悄無聲息地落下。
突然,她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低著頭,將眼淚擦去,“對不起啊,阿晴,我太開心了,沒忍住。”
待她將流出的眼淚擦乾,將未流出的眼淚憋回去後,仰頭笑道:“對了,阿晴,我們還沒喝交杯酒呢。”
隨後,便端來了兩杯酒,她將左手上的酒伸向風慕晴,“阿晴,我數三下,我們一起把酒乾了。”
“一,二,三。”
數到“三”後,凌如音便同時將右手上的酒一飲而盡,將左手的酒倒在了地上。
她將兩個酒杯放回桌上後,便坐在了“風慕晴”旁邊,“對了,阿晴,我們不能回凌府了,以後只能委屈你跟著我在外邊了。”
“不如我們一起去邊關吧,這樣我不僅能守護九州,還能守護你。”
凌如音就這樣唸叨了許久,待屋內的蠟燭快要燒盡的時候,她輕聲道:“阿晴,我們該睡覺了。”
……
待燭光消失後,一個半透明的靈魂出現在那喜床前,她俯身輕吻睡夢中人那含淚的眼角,苦笑道:“傻子,誰讓你娶我了,這下好了,被趕出家門了吧!凌如音,你真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
她又輕輕撫摸著睡夢中人的右臉,低喃著,“被凌夫人打的時候,一定很疼吧,我的傻阿音。”
“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黑暗中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好,多謝閻王大人肯帶民女來人間再看她一眼。”
“若不是他死纏爛打,本王是絕對不會同意這種違背規定的事。”簡淮冷哼道。
“民女明白,大人,我們走吧。”
簡淮揮手,風慕晴的脖頸上便出現了一條鎖鏈,在即將離開的那瞬間,風慕晴朝凌如音淺笑道:“阿音,我們奈何橋邊再相見,我會等你,然後下輩子再相遇。”
多麼美好的承諾,只可惜凌如音沒有聽見,但很多年以後,她們一定會再次相見的,因為有情人終成眷屬。
翌日。
凌如音一大早就跑去找風煜月行了個大禮,嚇得風煜月有些不知所措,但看到凌如音整個人都容光煥發,沒有一點昨日的傷感,便也不由得笑了起來。
“看到姑母今日這般有精神,侄兒便放心了。”
凌如音拍了拍風煜月的肩膀,嬉笑道:“終於娶到了阿晴,我當然得高高興興的。”
不等風煜月反應過來,凌如音就收起了笑臉,躬身作揖,“王爺,臣想繼續去西邊守邊關,直到臣生命的盡頭,請王准許!”
風煜月怔怔凝視著凌如音,半晌,才難以置信地開口問道:“將軍這是何意?便是本王同意了,凌老將軍也不會同意!”
凌如音垂眸,苦笑著,“臣已經不再是凌府的人了,臣只是少陽王的將軍,阿晴的夫人。”
風煜月感到萬分錯愕,但很快他便明白了,他不該提及凌老將軍的。
那天他看見凌如音臉上的淤青時,他便該猜到了凌如音為求凌老將軍和凌老夫人出席她們的婚禮,定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只是這凌老將軍和凌老夫人也太過心狠了吧!打一頓出口心中的氣便算了,竟然還將人逐出家門!
風煜月憤憤道:“將軍也是風氏的人,少陽王府亦是你的歸處,將軍不必將餘生都奉獻在邊關。”
凌如音卻搖頭道:“您能這樣說,臣很開心,但臣意已決,望王准許!”
風煜月明白自己是勸不動凌如音的,艱難地開口道:“本王準了,但少陽王府永遠是你的家,那天想回來了,便回來吧。”
“臣明白,多謝王爺!”
幾天後,一則由凌如音代替季辭晏前往西方的通告驚住了所有人,他們怎麼想都想不通為什麼會有人爭著去那遠離故鄉的地方?
********
十幾日後,便到了十萬鎮邊大軍出發的日子。
那天,郡中百姓同當時一樣,在城外送別他們的鎮邊英雄們。
凌如音也同歸來時一樣英姿颯爽,她騎於馬背上,身後揹著一個有稜有角的包袱,掃視著黑壓壓的人群,終於瞧見了她想見的那三個人,但她沒有任何表現,而是將視線移開,朝人群中的季辭晏大喊道:“季辭晏,邊關我替你守,你若是心裡過意不去,就多幫襯幫襯凌府的人吧。”
季辭晏眼神複雜地望著凌如音,聲音很輕很輕地說道:“誰讓你自作主張替我去鎮守邊關的!”
凌如音沒再說什麼,只是朝他露出了個爽朗的笑容,她雖沒聽見季辭晏說什麼,但她看懂了他的唇語。她知道,季辭晏是個嘴硬心軟的人。
凌如音下馬,行禮半跪在少陽王前,“臣定不負王所望,牢守九州邊境!”
風煜月將凌如音扶起,“九州能有凌將軍,是九州之幸,亦是本王之幸。凌將軍,此行珍重!”
隨後,凌如音毅然決然地騎上馬,轉身出發,再次踏上了來時的路。
在眾人的送別中,十萬鎮邊軍踏上了前往西方與夷國相距僅幾百裡的邊境。
這一次,凌如音將帶著她的愛人一起鎮守邊關,直到老了再也提不動長槍,她便回來,將自己葬在夢環山的魂歸冢中。
而同樣在人群中目送他們離去的季辭晏,無聲地說道:“如音姐,珍重!”
少陽郡中不知情的人都在感嘆凌如音的英雄氣概,歌頌她的偉大,畢竟十年,那是年輕將軍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十年的時間,極有可能讓人失去最珍視的東西。
可凌如音並不覺得自己有多麼偉大,說好聽些,是她淋過雨,所以想替別人撐把傘;說難聽些,她就是個逃避困難的膽小鬼。
但她總歸是希望季辭晏能夠不錯過喜歡的人,能夠幹自己想幹的事。畢竟十年,真得太長了,以致於她未能再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