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希白。

那三位喝了酒來尋釁滋事的少年,此時見了孔希白竟齊齊噤了聲,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臉。

為首的沉默了瞬息,低了低身子,朝九娘拱手道:“在下一時喝多了酒,對小娘子多有冒犯,還請小娘子海涵。”

另外兩人也跟著“冒犯冒犯”、“海涵海涵”的喊了起來。

九娘擺了擺手:“京都美酒雖好,還是莫要貪杯了。”

三人點頭唯唯,又急急告退,連要買的字畫都忘了拿。

“哎,客官,你們的字畫!”

九娘拿起卷好的兩幅字畫,追上前去塞給了那個高個男子,男子起初還想推脫,看九娘情真意切,是當真想要給他的,便伸手接過,頭也不回的急急離開。

九娘站在原地看著三人倉皇離開的背影甚是不解。

“這是見了鬼了?那位公子,來頭如此大嗎?”

時玥環視四周,此時攤子邊圍觀的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想起了僱的馬車,車伕大哥還在等她呢。

剛準備與九娘打聲招呼離開,卻聽見耳邊一句話幽幽傳來:

“在下三番幾次遇見姑娘,每次都有趣的緊。”

姑娘?

孔希白認出我來了?

時玥心中一緊,看九娘已經轉身回來,正在收拾被風吹落的幾張空白宣紙。

也不知她聽到了沒有。

“只是一時所迫罷了,”時玥也沒什麼心虛的,畢竟她作此裝扮也只是為了生活,“孔公子倒是好眼力。”

“呵,”孔希白輕搖摺扇,“勸你還是把心思放在正道上吧。靠著些奇技淫巧討不到什麼好處。”

這說的什麼和什麼?

時玥滿腹狐疑,還未來得及問上一句,那人就啪的合上扇子,甩手離開了。

“石大夫認識那位公子?”

九娘走過來,與時玥一同看著孔希白上了一輛烏木馬車,馬車高大寬敞,看上去很是氣派。

“也就偶然見過幾次。他說過自己姓孔名希白。”

時玥見日頭正毒,示意兩人回橋頭樹下說話。

九娘卻愣了一瞬,“孔希白?”

“可是那個‘孔半城’?”

“沒想到如此富豪,竟是個不平則鳴,慷慨仗義之人。”

時玥沉默了。

在九娘看來如此一個“負氣仗義”的人,她再說他性子多變、莫名其妙也不太合適。

兩人回到攤子,九娘手腳麻利的開始收攤。

她動作輕快,口中甚至哼著京都最近流行的曲子,臉上不見一絲被人為難的不快。

只有突然賺了十兩銀子滿足愉悅的模樣。

“石大夫,你真是我家的福星啊。你看,你一來我家啊,我相公的病好了,我呢,也掙得了不少的銀兩。”

“今天不擺攤了!你黃姐姐高興,中午啊,請你喝酒!”

時玥也想幫忙,卻一陣手忙腳亂反而添亂,最終只得替她揹著一簍子字畫並些雜物,請她上了馬車。

九娘自己抱了一懷的字畫紙張坐到了馬車裡面,時玥卻顧慮到當前人多嘴雜,自身又著男裝,即使九娘再三要求,她也不肯坐裡面。最終還是同趕車的大哥坐在了一起。

路上九娘猶自興奮不已,特意下車買了許多酒菜果品,還有給女兒準備的各式糖果乾貨。

趕車大哥也得了一包乾果,他謝過黃娘子之後將馬車穩穩當當的停在了院前的老棗樹下。

兩人大包小包的剛下車,就見逢兒如同一隻飛鳥般迎了上來。

“阿孃!”

逢兒早已看到孃親手裡提著的吃食,她飛快的接過大包小包,朝屋內喊道:“阿爹!阿孃回來了!還帶了好多吃的!”

江流笙應是在後廚忙活,遠遠的聽到他應了一聲,稍後快步上來急急接過九娘懷中的字畫。

而九娘,臉上早已盪出盈盈笑意。

真是好啊。

時玥嘴角扯出一個客氣的微笑,思緒卻飛了老遠。

她想起了自己小時候。

她像逢兒這麼大的時候,母親已經因病離開了人世,父親迫於生計,一天到晚都在打工,可以說,她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後來,因為常年的勞累,父親喉嚨不舒服,一直瞞著在外求學的她。等她知道了情況強迫父親做檢查的時候,已經是食道癌晚期。

再後來,她成了孤兒。

她上的是本碩博連讀,父親離去的那年,她剛碩士畢業。

而如面前這般和父母一起說笑的溫馨畫面,只有在時玥夢中出現過。

時玥手中提著一壺果酒,原地愣了一瞬,突然覺得自己待在這兒有些多餘。

這是九娘一家的幸福時刻,她一個外人,應該不適合在這裡待著吧。

忽地手中一輕,那壺酒已經被江流笙接過去,身後的揹簍也接著被九娘飛快的卸下了。

她不由得低頭,發現她的手中,竟被逢兒滿滿的塞了一把葡萄乾。

逢兒嘴裡塞了一嘴果乾,一雙眼睛正烏溜溜的看著她。

“快七,甜……”

她一邊口齒不清的解釋,一邊又捉住時玥的手勸她快些嚐嚐。

時玥捏了幾個放入口中,味道不如現代的甘甜,還有一絲絲的澀味。

她卻點點頭,笑了。

“嗯,真甜。”

九娘聞言輕輕撫摸著女兒的頭髮,江流笙嘴角也彎了起來,逢兒更是興高采烈。

小院裡的花草似乎都歡樂起來了。

已是用飯時分,江流笙本已做好了的飯菜,再加上九娘帶回來的酒菜果子,結結實實鋪了一桌子,看上去著實是豐盛的一餐。

九娘將果酒替時玥倒入酒盅,又給小逢兒倒了一杯牛乳解饞。

“第一杯酒,敬石大夫,算是為石大夫接風!”

“幹!”

時玥接過酒盅,一飲而盡。

果酒是梨酒,口味甘甜,酷似果汁。

想起九娘買酒時候特意宣告要婦人家也能喝的果酒,果然這酒倒真不醉人。

“第二杯酒,還敬石大夫!我與相公同敬石大夫一杯。謝石大夫治好相公的頑疾!”

九娘與江流笙雙雙舉起酒杯,逢兒見狀連忙放下啃雞腿的油手,像模像樣的端起她的牛乳,向時玥舉起。

三盞果酒一杯牛乳碰在了一起。

“幹!”

時玥放下了空酒杯。給三人滿了酒,又重新給逢兒倒了一小杯牛乳。

“第三杯酒,來敬哥哥嫂嫂。”

“京都空屋何其多,時玥卻有幸遇見三位。”

逢兒見“三位”裡面包含了自己,偷偷的捂住嘴笑。

年輕夫妻相視一笑,同時飲下了酒。

菜是家常菜,酒也是便宜的果酒,這頓飯時玥卻吃得格外舒心。

席間九娘略過了三個醉漢言辭冒犯的事情,同江流笙提到遇見了孔希白。

“那個‘孔半城’麼?我倒知道些他的事情。”

見九娘與房客都在探究的看向他,江流笙笑了笑,將酒盞置於桌上,給九娘夾了個雞腿,又給逢兒夾了個桂花藕,才開口道:“他啊,也絕非一般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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