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時玥出了個門,見到的人著實多了些。

“柳世伯?”

“閒閒?”

周無患見到兩人——柳伯漁與桑閒閒依次打了招呼,三人團團站在聽風樓前,好不熱鬧。

時玥見狀又朝三人行了禮,打算返回藥鋪。

卻又被三人齊齊攔住了。

“小郎中,今日師傅做東,請你喝聽風樓新出的果酒!你可萬萬不要推辭。”

“是啊,”那老者咧嘴一笑,“老夫今日難得出來,卻又見到了救命恩公,哪能輕易放恩公離開。”

“石賢弟,你怎救了柳世伯?卻也不見你提起?”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時玥都不知接誰的話好,閒閒又道,“周哥哥快拉著小郎中進去呀!站在門口好不顯眼。”

時玥一瞧,確實有人在看這四人拉拉扯扯,尤其小侯爺乃是常客,酒樓的招待已經含笑而立,只待召喚了。

她又被周無患輕輕一扯袖子,邁步進了聽風樓。

時玥所在藥鋪與聽風樓中間只隔著一條路,可謂捱得極近,聽風樓美酒佳餚在京都皆負有盛名,日夜不歇,絲竹樂器聲音時常傳到樓外,她卻從未邁入聽風樓一步。

無他,唯窮而已。

今日趁著眾人的光,終是得以目睹這京都第一豪華酒樓的盛況。

聽風樓四層樓高,京都人稱“高聳入雲”。

在時玥看來實屬誇張,比現代的高樓大廈自然差得多。

只是在京都確實是最高建築了。竟比宮中最高樓還要高上一層。

樓外搭著歡門,配以時令鮮花,繽紛的旗幟迎風招展,幾列燈籠高高掛起,照的周遭亮如白晝。

樓外招待小廝四人皆一色青衫,頭頂方巾,腳下著絲鞋淨襪,眉眼彎彎,朝客人拱手相讓。

眾人被跑堂熱情迎入樓內,領首的招待看到小侯爺,好似不知他轉而復返,仍熱情招呼道:“幾位貴客裡面請!”

“雅間春分閣!”

原來聽風樓的雅間是以二十四節氣命名。

時玥視線在四周掃過,這酒樓果然與別個不同。

牆面以若干幅名家山水字畫裝飾,几案上書史陳列,並設鮮花插瓶,十分清新雅緻。

待入了雅間,剛一落座,筷子,潔紙已經擺好,一個眉清目秀的小童笑眯眯的招呼:“幾位貴客可需菜牌?本店吃食不下百種。”一邊遞過來個單子。

卻是選單了。

幾人都望著周無患。

周無患向小童道:“不必用菜牌了。你就把我常點的那幾道菜上了。加上你們的招牌果子小吃上個幾樣,還有新釀的果酒來個一斗。”

接著含笑朝眾人道:“今日我做東。”

“好你個周家小子,果然懂得老夫的心思。”柳伯漁此刻大笑撫須,花白鬍子直抖,一副奸計得逞的得意模樣。

周無患向他看了一眼,心內腹誹:“好你個柳伯漁,明明剛過五十歲的生日,精神好得很,卻又在閒閒面前裝起老頭子師傅來了。”

桑閒閒見她師傅如此開心,嘴裡喊道:“師傅您又打周哥哥秋風。您老人家可莫要貪杯,上次若不是飲酒過量,怎會吃個丸子就噎著了。”

說罷又竹筒倒豆子般把柳伯漁差點被噎死的糗事抖摟個底兒朝天。

她師傅卻絲毫不以為意,猶自撫須含笑望向徒弟,眼中滿是愛憐之意。

周無患心中一嘆,面上仍是與眾人言笑晏晏,時不時講個京都有趣事情逗時玥與閒閒玩笑。

很快飯菜上桌,盛裝食物的碗碟竟是一套盤絲花紋的銀器。各色葷素小菜碟子湯碗擺了一大桌,糕點小吃亦是清新別緻。

每道菜上桌皆唱菜名,時玥聽到的菜名有:蓮花鴨籤、洗手蟹、紫蘇魚、假河豚、百味羹、蜜彈彈、甘露餅、金絲肚羹、白肉夾面子、鄭家胡餅,酒是謝風月。菜還有幾樣記不甚全。

“隨意點了些,如有不合口味,可喚人增添。”

“小侯爺的隨意可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倒是便宜了老夫。”

“周哥哥做東,今日可算能放開吃啦!”

時玥望著滿桌食物,也覺得有些餓了。

周無患笑呵呵望向三人,給自己倒了一杯果酒一飲而盡。那果酒在玻璃杯中玲瓏剔透,顏色碧綠,入口甘甜,不免多喝了幾杯。

時玥今日前後見到了陸昂,陸勉,此刻又與周無患,柳伯漁,桑閒閒三人一同飲酒。一時間有些感慨,卻不便宣之於口,只能放下心中糾結,著眼於面前美食。

同桌的三人一個爽朗豁達,一個天真活潑,一個有意與她攀交,雖她身份最為低微,卻也不懼,表現進退得宜,儼然有君子之風。

閒閒在飯桌上嘰嘰喳喳,除了照顧師傅,還給時玥讓了好幾次菜。

待她說的盡興了,開始埋頭苦吃。只是一個沒注意讓她偷喝了兩杯果酒,似乎是不勝酒力,她醉眼看著周無患,又盯了時玥好一會兒,開始胡言亂語起來:

“這兩人,真是好看的緊……周哥哥,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師傅,你看石小郎君,如何……”

“我就喜歡,這樣的郎君。不若,把那燕五郎,退婚吧……”

“這果酒,呃,真好喝……”

桑閒閒話未說完,竟趴在桌子上呼呼睡了。

“閒閒,閒閒?”柳伯漁輕輕喊她的名字,“這孩子,原來酒量這麼差啊……”

時玥聽明白了,原來面前這個天真爛漫的少女,就是燕于飛的未婚妻。

兩人都是一團孩子氣的少年男女。倒也般配。

周無患心內好笑:這對小孩兒,竟都看上了時姑娘,一個要娶,一個要嫁。

倆人有意思的很。

心念一轉,卻又隱隱有些擔憂。嘴角浮起的笑很快隱了下去。

“今日確實盡興。無患,我還得回京都府衙,閒閒就麻煩你送回觀中吧。”

柳伯漁站起身來,此刻端正肅穆,笑意驟然不見,整個人氣質突變,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那個摸著鬍子大笑的爽朗老人變成了一個古板嚴肅的教導主任。

“柳世伯,閒閒她……”

“還不能回家去麼?”

柳伯漁搖了搖頭,又對時玥道:“石小郎君,一命之恩,為伯記在心中,府衙還有事,為伯回去一趟。”

“晚輩不敢。”時玥作為大夫治病救人乃是職責所在,更不敢以恩公自居。

柳伯漁沒有多說什麼,他出了門,又換回來時笑呵呵的樣子離去了。

周無患重新落座,先給時玥倒了一杯果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慢慢飲了,一手輕敲著桌面,若有所思。

面前女子剛剛舉杯投箸之時,皓腕之間一朵墨色印記若隱若現,讓他心頭更添一絲愁緒。

近日夢中記憶漸漸清晰,夢裡的他,從一個十來歲的孩子長成一個英俊的青年。

只是,不管是年少的他,還是成人之後的他,仍時常看望那名臥病在床的女子。

那女子一直靜靜地睡著,彷彿會永遠這樣睡下去。

而他隱隱約約知道,她與他之間有著莫大的關係。

他熟悉她的一切。

可偏偏,卻忘了那人的名字。

周無患想到此,拿過酒壺又倒了一杯果酒,一飲而盡。

時玥見小侯爺似乎一直在飲酒,剛想提醒一句飲酒傷身的客套話,卻忽然聽見閒閒驚恐的尖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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