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愈熱，榮禧堂裡，已經換上了斑竹簾。
剛到門口，蘇玉昭聞到一股幽香，她輕輕蹙眉，抬腳進到裡間，香味愈濃，像是甜膩的脂粉香，燻得人頭暈腦脹。
她腳步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的抬腳，緩步去到堂中，朝老夫人福身行禮。
老夫人笑呵呵地叫了起，接著給蘇玉昭介紹坐在她下首的年輕婦人，“這是你姑母，她這幾日來，你都身體不適，快去見過你姑母。”
蘇玉昭循聲看去，蘇婉當即露出一道和藹的笑，對她招手道：“這就是昭姐兒吧，真是生得漂亮極了，再沒有見過這樣標緻的了，快過來，讓姑母好生看看你。”
臨近不惑之年的蘇婉，可以說不愧是老夫人的女兒，兩人的眉眼簡直一模一樣，尤其是看人的時候，那種看似和善實則滿是審視的眼神，透著如出一轍的勢利。
蘇玉昭沒有什麼表情，去到離蘇婉三步遠的位置，就停下來不動了。
“見過姑母。”
她略微屈膝，算是和對面打招呼。
蘇婉面上笑容微不可見的一頓，又極快恢復如常，快到讓人難以捕捉。
她目光看了過去，靜靜注視著對面，亭亭玉立的二侄女。
比起大侄女恰到好處的親近，以及四侄女的嬌俏活潑，二哥的這位女兒，樣貌雖生得最好，可這冷淡的性子，頗讓她心底有些不滿。
但不論蘇婉心中如何做想，面上卻是一派的和善，關切地詢問蘇玉昭平日都做些什麼，吃著什麼，用著什麼，會不會騎馬蹴鞠，後面還擼下腕上的鐲子，準備套到蘇玉昭手上。
蘇玉昭直接後退了一步。
蘇婉拿著手鐲，僵在原地。
她有些尷尬，又暗恨對方沒眼色，面上卻笑道：“你這孩子，怎的還和姑母客氣，長者賜，不可賜，快拿著吧。”
老夫人打圓場：“就是，昭姐兒，你儘管拿著，這是你姑母喜歡你，這才給你的呢。”
前面的話，蘇玉昭照實回了，但這玉鐲，她卻沒打算要，不然誰知道後面，會傳出些什麼閒話來。
“姑母這玉鐲，我瞧著是翡翠的，翡翠的玉鐲，我那裡有不少，給我倒不如姑母自己留著，總好過落灰的好。”
蘇婉握著玉鐲的手一緊，臉上有些掛不住。
但又忍不住想到，母親之前所說的，先二嫂的嫁妝全到了二侄女手上一事，臉上當即閃過一絲貪婪。
聽聞先二嫂，出自富商林家，當時嫁來蘇家時帶的嫁妝，說是豐厚的很，若能都帶來她們苗家，到時候，不論是給老爺走動，還是給睿兒捐官，豈不是易如反掌？
思及此，蘇婉對蘇玉昭越發熱情。
“好孩子，還是你想的周到，真是個體貼的。”又道：“可恨我沒個你這般懂事的女兒，我一見著你呀，就覺得十分親近，真是恨不得把你帶回家，讓我好好疼疼你。”
面前熱情和藹的蘇婉，與蘇玉昭記憶中的人，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她不適的抖了抖胳膊，扯了扯嘴角道：“姑母這樣說，雲棠表妹該要生惱了。”
說到今日這一出，是為著什麼，她大概心裡有數。
原本呢，她是沒打算過來的，然，老夫人一請再請，竟有準備屈尊降貴，來逍遙院的意思，眼瞧著躲是躲不過了，她只得應了對面傳話，也就有了眼下這一遭。
“說起來，你們表姐妹，還沒見過面呢。”
蘇婉露出遺憾的表情，又十分自然的把話題拐到她兒子身上。
“還有你睿表哥，原也是要帶他來的，只他還要進學，卻是不好耽擱。”
又說道：“你睿表哥學問是極好的，書院裡的夫子時常誇讚，他又極孝順，我上次受了寒，他還親自為我嘗藥，心地也是極好，自己用得節儉，卻捨得施銀子出去，救助外面的百姓......”
對面的話還在繼續。
蘇玉昭雙目放空，只聽到一個接一個的“極好”，在她這位姑母口中，她的兒子，竟是無一處不好，又孝順，又上進，還有愛心，待人接物，面面俱到，品格上佳，又高風亮節，潔身自好，文武雙全，德才兼備......
嗯，廟裡的菩薩，都還有怒目金剛呢。
她這位睿表哥，倒是十全十美，堪比聖人了。
蘇玉昭有些懊惱，不該過來這一趟，雖然聽廢話不累，但噁心啊。
要不是她知道，她姑母這個兒子，是個吃喝嫖賭俱全的，還真當他這般高山景行呢。
蘇婉說得起勁，但緊接著就發現，對面的人在走神。
她有些不高興，臉上表情落下，嗓音微沉道：“昭姐兒，我和你說話呢，你聽見了嗎？”
隱含不虞的聲音，拉回蘇玉昭思緒，她回過神來，面上沒一絲慌張，神情如常道：“嗯，我聽著呢，姑母請說。”
你要說她態度不好吧，她還知道說個“請”，你要說她態度好吧，從進門就一直不冷不熱，活像是沒有心肝的模樣，不喜不怒，不溫不火，說好聽點，是穩重，說難聽點，那就是對她不敬重。
不過，蘇婉畢竟痴長了二十年，就算不說慣會做戲，該有的心性還是有的，在目的沒達成前，她且暗自忍耐著怒意，用玩笑般的語氣說道：“既這般，母親，您不如把昭姐兒予了我吧，我瞧著，她和我家睿兒，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哪有當著姑娘家的面，就談論這些事的。
但老夫人卻恍若未覺，笑著點向自己女兒，“我說你怎麼想起我這個做孃的來了，原是惦記著我家昭姐兒呢。”
“那也是姐兒好，女兒才會惦記呢。”蘇婉十分滿意的看著蘇玉昭。
兩人一唱一和，捧著蘇玉昭，像是想趁著她害羞，就把這事給先定下。
偏偏蘇玉昭十分穩得住，臉都沒有紅一下，別說羞赧了，可以說是面無表情。
老夫人和蘇婉相視一眼，笑著說道：“咱們家的人呢，就沒有不好的，昭姐兒是這樣，睿兒也是這樣，前程自不必擔憂，憑睿兒的本事，金榜題名不在話下。”
這話暗示的夠可以了，但對面的人依然不接茬。
老夫人見狀，乾脆就點明瞭，問蘇玉昭：“好孩子，這事你怎麼看？”
不等對面回答，她先一步說道：“婚姻娶嫁，還是要門當戶對才好，別看那高門瞧著煊赫，內裡不定怎樣苦呢，婆媳，姑嫂，妯娌，哪一個不是問題？”
“你又性子直，在蘇家時，咱們可以包容，去到別家，誰還容忍你？但到你姑母家，就不一樣了，你姑母疼你，自當親女兒對待，你表哥又是個專情的，你姑母說了，若聘了你，是不許你表哥再要別人的，你表哥也是願意的。”
“到時候，既無婆媳問題，又無其他煩心事，自有你一番富貴等著，旁人便也只有羨慕你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