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來就興師問罪。

很好,還是她認識的那個陳皮。

見他穿著紅府小廝的衣服,眉目間卻無半點小廝的恭順,本就是偏兇狠的長相,現在帶了點情緒,戾氣橫生一看就不好招惹。

越明珠不僅不怕,反被這種反差逗笑,小氣吧啦地哼他:“誰讓你這麼久才來看我,這些天只要一想起跟你在紅府吵架,就頭疼的厲害,吃不好也睡不好自然是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

“頭疼?”

陳皮皺了下眉,摺子隨手扔在一旁,彎下腰俯身去看她。

正欲上手摸,讓越明珠捂著額頭躲開,“幹嘛,我是氣你氣得頭疼,不是之前的外傷沒好。”

陳皮悻悻收了手,轉身在她旁邊坐下。

他兩手握拳放在膝上,坐穩還沒兩秒就不受控的轉過頭去看她,不自然地問:“真的氣得頭疼?”

——假的。

其實那天走後,越明珠就沒怎麼想起他。兩張牌在手,自然不會像之前那樣事事都以他為先。

“恩。”

不過,她還是認真點頭,“氣的我都不想出門了。”

——還是假的。

這次要是陳皮不來找她,她也不會再去紅府。人都是有脾氣的,她可以在手裡只有一張底牌的時候儘量控制脾氣和個性。

可現在張啟山已經到手,自然是風水輪流轉。

偏偏陳皮信了,表情一下子就軟和了,往右邊坐近了些,挨著她低聲說:“明珠,那天我不是衝你,就是我心裡憋了股氣沒忍住。”

面對他這堪稱判若兩人的前後不一態度,越明珠習以為常。

陳皮嘛,就是這麼個性子,她軟,他就嘴硬,反之她犟,他就低頭。

總歸就是一給臺階他就能知道自己該下還是該上。

不為所動地皺起眉頭,越明珠:“你不高興,為什麼拿我出氣?”

“我......”

陳皮一哽,心說老子什麼時候拿你出過氣?

可多日不見,明黃的暖光下,連她臉上細弱的絨毛都清晰可見,那微微氣鼓的臉頰,以及忿忿不平瞅過來的賭氣眼神。

瞬間就什麼話都不想反駁了。

瞥了眼後方的人,陳皮從底下伸出手扯了扯她搭在沙發上的袖子。

被涼颼颼的目光掃射到的捧珠默默垂眼,並適當退後幾步,一直退到門口,但是,她抬頭挺胸,鼓起勇氣直視回去。

她是不會讓小姐離開自己視線的。

陳皮沒被搭理,只好又用手臂碰了下她胳膊,倒是沒有一點不好意思:“行,那以後只有你拿我出氣的份?”

“你是在跟我求和?”

“...是”。陳皮頓了僅僅一秒,就嘆氣妥協:“是我在跟你求和。”

他這個人天生反骨,向來只為利益屈膝,比如拜師二月紅。唯獨在明珠面前,什麼脾氣反骨都被磨得只剩一丁點。

一旦她不肯鬆口,那他連最後的一丁點也沒了。

這才像話。

越明珠心裡舒坦了,偏頭過來還是不肯罷休的碎碎念,“那下次再這樣,你得早點來求和,不然我心裡老掛念這事。”

她這麼一轉過來,陳皮就知道這件事過去了,心裡隱隱鬆了口氣,他向來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

臉上也帶了笑,立刻反問一句:“你是說自己吃不好,也睡不好?”

“當然。”

餘光一掃湖中心的戲臺,他心中乖覺,嘖了一聲,嘴快的說了句:“那你還有心情看別人唱大戲?”

話音剛落,陳皮發現她神色不對。

怎麼?

越明珠見他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所以,你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看來是二月紅故意沒提醒。

陳皮出身貧寒,他能主動給予的關心永遠只有吃和穿,除非有人指點,否則他都意識不到別人也存在溫飽之外的需求。

生長環境的不健全,讓他哪怕在意她,也只有在性命攸關之際才意識到自己的真心。

這一點致命到甚至對越明珠都造成很大影響,讓她在捕獸夾一事上做出了錯誤判斷,差點斷送自己一條腿。

陳皮莫名心虛,納悶道:“什麼日子?”

外面的鑼鼓聲逐漸減弱,管家站在門口遞了個眼神過來,捧珠收到訊號連忙拿著斗篷上前,“小姐。”

亭內閉合的其他窗戶通通被人從外面開啟,暖爐的氣流在微風中流竄。

按理說解決了心結該高興才對,陳皮見她不得不重新穿上斗篷,頓時臉陰沉下來,“張家就是這麼伺候人的?”

捧珠還記著上次茶樓他救下小姐的事,沒計較這個,高興得餘音都帶著雀躍,“小姐你快看天上。”

...天上?

越明珠疑惑,總不會是這個年代有人懂得夜觀星象,提前觀測到流星雨請她欣賞?

反正張啟山不會害她,索性就順勢往前走了幾步,打算看看新大腿還準備了什麼別的驚喜。

月明星稀。

湖心的戲臺一停,彷彿整個世界都寂靜了。

就在她來到窗邊仰頭的剎那,不遠處二層樓閣上方一簇火光凌空而躍,將樓閣頂端附著的青瓦照得流光溢彩。

“嘭——”地一聲,火光炸開。

星光四濺,稀疏的流火還未暗淡,“嘭——嘭——”一簇簇新升的沖天火光再度爆裂,喧囂的煙火瞬間就點亮了廣袤的冬夜。

湖光山色之上,那被花團錦簇的煙花烘托成繽紛色彩的天幕,將屬於塵世的喧囂帶回人間。

越明珠眨了眨眼,反應過來。

驚喜是煙花。

這陣仗在如今還是很唬人的。

沒一會兒她就聽到園子牆外的街道上傳來陣陣歡呼,隔得老遠都能聽見小孩子快樂的尖叫聲,可見所有人都被這難得一見的煙花爆竹驚喜到了。

寒風瑟瑟。

越明珠攏緊斗篷護住自己。

仰頭望著天空,與前世別無二致的漫天煙火在她瞳孔深處升騰又墜落。

“臭顯擺什麼......”

陳皮不快的低聲咒罵了一句,從頭到尾他就只看了天空一眼,就伸手想把她往後拉,“動靜鬧這麼大,別到時候惹禍上身又連累你。”

他是不愛動腦子,又不是沒有腦子,自然看得出來這都是張啟山一手安排。

大年三十那天不顯擺,偏挑今天,也不知道安的什麼心?

陳皮臉上閃過一絲不耐。

全國明令禁過春節。

長沙政府年前更是貼了告示,嚴禁民眾慶賀過年,還會將一切燃放煙花爆竹者,從重處罰。

之前都沒人敢在街上跟鄰里拜年,街上巡邏的警察都盯著,誰敢拜年恭賀新春就等著罰款,嚴重者還要去牢裡蹲幾天。

誰想大過三十去牢裡過?

於是整個長沙別說鞭炮聲,連門上貼對聯的都沒幾個。

可現在張啟山偏做了最不能做的事,公然在城內放煙花,還放的這麼聲勢浩大,惹得全城上下都跟著熱鬧起來。

捧珠怕小姐有心理負擔,連忙解釋:“張公子說了,只要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都不是問題。”

越明珠在煙花落幕之前回頭衝他倏地一笑,“是我連累表哥,今天是我生辰,他為了給我慶生才這麼做的。”

陳皮厭煩的表情霎時僵住。

生...生辰?

他忍不住看向明珠。

斑斕炫麗的煙火在她身後的空中綻放,炮竹聲中,只聽她說:“不是我和你吵架了還有心情聽戲。”

“是大家為了哄我開心,這才請了戲班來家裡。”

明珠微微側過頭來和他對視,漫天的煙花在身後墜落,笑得活潑又快樂:“還以為你從紅先生那裡得知我過生,特意今天來找我,原來是不知情。”

陳皮企圖做最後的掙扎:“...我......”

被張啟山勾起的那點煩躁和不耐早就不翼而飛,連語氣都不由得變得弱勢起來。

“不是......”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反正,今天最好的禮物她已經收到了。

越明珠轉頭望向已經暗淡下來的夜空,最後一點星火在眸底湮滅。

和陳皮一點點往外掏,連他自己都一知半解還需要有人不間斷地去試探不同。

張啟山就是太懂了。

所以他的真心要麼不給,要麼就只給最好的。

毋庸置疑,此時此刻自己得到的,就是他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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