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墅外,馬路邊。

“吳晶,謝謝你能答應我的追求。”球球跟在吳晶子後面一個身位的距離,深情的說。

“你很厲害,機會是你自已迎來的。”吳晶子沒談過戀愛,第一次作為女主出現在所謂的愛情中,有些緊張,有些陌生,有些,無所適從……

“額……你能承認我很厲害我很開心,既然你知道我很厲害,那就應該知道我知道你給我放水了。”

好在這有他們兩個人,如果讓我聽見球球這麼說,一定會驚掉下巴。原來吳晶子是故意放球球走進那扇門的。

“嗯,我若不同意,沒人能進得了那扇門,畢竟遊戲是我做的,我站在上帝視角!”吳晶子坦然的說。

“對,你前面的那段距離確實是比拼技術,但是最後那扇門,我不知道你留沒留進去的路,我試了幾十種方法,都進不去,我懷疑那根本就是死路。要進那扇門,必須入侵的後臺,獲取你的原始碼,從那裡改才行。”

“我留了一條路,只是,那條路的難度不亞於入侵我的後改原始碼。”吳晶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謝謝你,吳晶。我從那天晚上看到你的那一瞬間就有種感覺,你就是我這輩子的女人!真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一種衝動。”這話雖然有舔的嫌疑,但確是球球最認真的話。

“嗯……”

吳晶子恩了一聲後就沒有再說話,球球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是慢慢跟在吳晶子身後走著,場面相當之尷尬。

良久,吳晶子突然說:“你會講故事嗎?給我講個故事吧。”

“額……”這話搞得球球有點懵圈,“你想聽什麼樣的故事啊?”

“隨便,什麼都好,好多年沒人沒人給我講故事了,記得小的時候我爸爸經常會給我講故事。”

“額……好,我講的不好,你別笑話我。”

“嗯,不會的。”

於是,球球這個二逼,給吳晶子講了一個恐怖故事,關鍵還特麼用的第一人稱。

多年以後,兩人每每回憶起第一次約會,吳晶子總會跺著腳要掐死球球!

故事是這樣的——

虎子跟我是發小,一起光著屁股玩大的。我倆同歲,他比我大兩個月,我一直喊他虎子哥。

虎子哥從小個頭就高,也壯實,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塊頭。而我相對來說就比較瘦小一些,也是因為這樣,小的時候經常受欺負。每次我被人欺負了虎子哥就會替我出頭。好幾次揍得人家頭破血流,然後人家家長帶著孩子去虎子家找他爹算賬。

虎子爹為人和氣不善言辭,是個憨實的木匠,祖傳的手藝,開了個木匠鋪,木工活做的很俊。其中又以棺材做的最好,這也是他最引以為傲的。

十里八鄉的人茶餘飯後如果說起木工活,必定會提起虎子爹做的棺材,倆字兒——板正!

有人說做棺材還不簡單?幾塊木板拼個盒子就是。

然而不是這樣,這裡面的學問大了。

一口棺材,天多大,地多寬,都是有嚴格的比例的。而這個比例又沒有精確的尺寸,全靠匠人們的感覺。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雖說很玄乎,但卻真實存在。

聽老人們說,棺材與死者有種神秘的聯絡,兩者必須相輔相成,否則很不吉利,輕則流年不利,重則家破人亡。

所以,很多幹了一輩子的木匠到死都不敢碰棺材,因為他們知道,這裡麵包含了很多無法解釋的匠心道行。

虎子爹活了半輩子,幾十年下來,不知親手打造了多少棺材。

周圍十里八村,甚至稍遠的外鄉人,家裡只要攤上白事兒,首先想到的便是虎子爹。

虎子爹心善,那些家境窘迫的人家遇到白事兒求到他門上,他也就象徵性的收點錢,棺材活兒照樣給人家做的闆闆正正,絕對不會偷工減料。

“人活一輩子,來來往往,講的不就是個情分嘛,貪那些財物作甚”這是虎子爹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虎子的母親走的早,虎子三歲那年沒的,只剩下虎子和他爹相依為命。

虎子雖然頑劣,但是個孝子。

很小的時候他就經常跟我說,他爹不容易,等長大賺錢了一定好好孝順他。高中畢業那年,我倆毫無疑懸念的落榜了。

我本來是想出去打工的,但是最終在父母的軟磨硬泡下,給我找了個花錢就能上的外地專科學校。

而虎子哥選擇留下,幫著他爹做木匠活,也是繼承他的手藝。

開學臨走那晚,我倆溜達著到了山上。來到經常玩的據點,蹲在土地廟的房頂,望著深邃的夜空怔怔發呆。

虎子哥從口袋裡套出一盒皺巴巴的桂花牌香菸,拿出兩根含在嘴裡點上,給了我一根。我倆都沒說話,直到煙快抽完了,虎子哥才道:“出去了,好好的,混出個人樣兒再回來。”

我看著滿天繁星和對未來陌生城市的迷茫“嗯”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能不回來就不回來,這個鬼地方,壓抑!”我從虎子的口中聽出了淡淡的憂傷和惆悵,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過。

我知道,他一直想出去闖闖,但是,他走了就剩父親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家了,他不忍心。

他選擇了留下,選擇了子承父業,這也是虎子父親一直盼著的。他一直希望虎子能繼承他的衣缽,讓這門手藝傳承下去。

我不知道他為了最後的決定糾結了多久,但是,為了孝,他選擇了放棄了自已的夢。

那天晚上在漫天的星光裡,我感覺虎子哥長大了,我也長大了。

時光荏苒,歲月穿梭。轉眼間十多年過去了。這些年我在外面上學,畢業以後工作、買房、買車、娶妻、生子……回去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但是每次回去都會跟虎子哥喝幾杯,一年見不幾次,但絲毫不影響我們的感情。

去年小年那天我下班回家,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說虎子爹走了,讓我回去趟(我們兩家是一個族裡的,而且關係又特別好)。

這個訊息太突然了,突然到不真實。

記憶裡那個渾身腱子肉的憨實木匠,依然蹲在木匠鋪門口抽著旱菸,怎麼就走了呢?!

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我如遭雷擊。

在老家我最親的人除了父母就是大爺(按輩分我管虎子爹叫大爺),每次回家必定給大爺帶點特產啥的,也會跟虎子陪大爺坐在木匠鋪裡喝到半夜。

我問我爸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就沒了?什麼時候走的?虎子哥怎麼沒跟我說?

而我爸啥也沒說,只跟我說四天前走的,讓我回去趕頭七,其餘的等我回家再說。

掛了電話我就給虎子打過去了,沒人接。又打了一遍,還是沒人接。我心想虎子哥一定很傷心,不想接電話吧,就沒再打。

關了電視,跟愛人把孩子哄睡了也躺下了。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一股很不好的感覺慢慢從心底升起,說不明清楚什麼感覺,就是莫名的心慌。我看了看手機,凌晨兩點了,算了下時間,到家正好天亮,於是把愛人叫醒跟她說我要回去。

愛人有點不高興,說我瘋了嗎三更半夜的。但她知道我的脾氣,認定的事兒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又知道我跟虎子哥他們家的感情,嘟囔了幾句也沒再阻攔。起來給我煮了碗麵,一直等我吃完收拾好看著我出門了才回去繼續睡覺。

我開車剛出小區,收到了愛人的訊息:路上注意安全。很簡單,但是,很暖心。

冬天的夜晚很安靜,靜的有點慎人。車裡很冷,我那破車要想暖和至少得半個小時。車裡的我,更是壓抑到了極點,心頭的那種不好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我努力的控制自已的情緒,儘量的不去想這件事。一邊開車一邊抽菸,一路沒停,煙也沒停。

到家的時候天已經亮了,爸媽剛吃完早飯。我媽邊給我盛飯邊嘮叨:“半夜開車回家多危險,就不能早上早走會兒,你爹也是,大晚上給你打個啥電話。”

我笑了笑沒在意,胡亂扒拉了兩口就去堂屋找我爸了,他正坐在火爐旁邊抽菸。

我搬了個馬紮也在火爐旁坐下。“爸,到底怎麼回事?這麼大的事也不跟我說?”

我爸掏出煙又接了一根,說:“剛開始虎子不讓我跟你說,怕耽誤你工作,我想人已經沒了,也沒必要讓你大老遠的再跑一趟。”

“爸啊爸,您這事辦的糊塗啊。我跟虎子哥光著屁股長大的,您是不知道還是怎麼滴?這麼多年我就跟虎子哥跟大爺感情好,大爺走了,您卻不跟我說?虎子哥腦子一根筋,不跟我說,您也不跟我說啊?”

我爸明顯很內疚,嘆了口氣說:“哎……老糊塗了,你別生氣。”

“爸,我不生氣,我就是心裡難受,大爺也算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您是知道的,就這麼突然沒了我心裡堵得慌,您也別怪我口氣不好。哎……算了,跟我說下我大爺的事吧,好好的怎麼就沒了呢?”

我爸猛抽了兩口煙說:“你大爺得了個急病,心肌梗塞,你二爺爺說的(二爺爺是我們村的醫生)。那天虎子帶著老婆孩子早早的就去丈母孃家了,你大爺在給鄰村的劉老頭兒做棺材,就是放羊那個劉老頭兒,老頭兒自已來要的,說是快用著了,我還跟他抽了兩顆煙。”

“老光棍兒那天吃了早飯去木匠鋪找你大爺拉呱,你知道的,老光棍兒沒事就往那跑,跟你大爺對脾氣。他去的時候你大爺已經死了,趴在棺材簷上,上半身在棺材裡,腿在外面翹著。”

“老光棍兒看到你大爺死了,沒了主意,跑來找我,俺倆回去把你大爺抬出來躺好,身子還是軟的,剛死沒多久。”

“路上我就給虎子打電話了,先打的120,120來的時候虎子還沒回來,人家來看了看就說心臟病,已經死了。虎子回來的時候剛好看見120準備走,差點把人給打了,嫌人家不救他爹,幸好幾個爺們兒拉著。你二爺爺也過去了,他也是說心臟病突發,沒得救了。”

“虎子就咱族上這幾個親人了,都叫來一起商量後事。琢磨著這不快過年了嗎,趕緊出殯葬了,不停靈了,不然停靈三天頭七正好是年三十,不吉利。你大爺這些年為下了好人緣,咱村兒的都來幫忙,出殯的時候附近村的都來了好多人,劉老頭也來了。你大爺走的也夠風光了,我第一次見這麼多人送的。”

我爸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抽了兩口煙頓了頓又接著說:“虎子讓不讓我跟你說,畢竟快過年了,等你回來去墳上上柱香磕個頭就行了。”

“這幾天虎子不對頭,狀態很不好,葬上你大爺第二天他媳婦來找我,讓我去看看。我過去以後發現虎子跟丟了魂一樣,眼睛裡一點兒神也沒有,跟他說話他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有時候驢唇不對馬嘴。我尋思你大爺剛走了他接受不了,就勸了他幾句,也沒當回事兒就回來了。”

“昨天早上他媳婦又過來,讓我去看看虎子,說是自打你大爺沒了這第四天了一口飯也沒吃,就喝了幾口水,每天半夜都醒,醒了就瞪著眼發呆,跟他說話就跟沒聽見一樣,不搭不理的。我去一看,俺滴個黃天神啊,就這兩天的功夫,虎子都瘦的沒人樣了。我問他……”

沒等我爸說完我就站起來了。“我去看看”撂下一句話我就走了,一路小跑著去了虎子家。

到了虎子家,虎子媳婦開的門,見了我很吃驚:“大兄弟,你咋來了?啥時候回來的?”

“剛到家不一會兒,我爹讓我回來看看我哥,我哥和小虎呢?”我氣喘吁吁的說。

虎子媳婦滿臉的憔悴,不用想也知道幾天受苦了。看到我的時候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了,聽到我是特意為了虎子來的,眼淚嘩的一下就下來了,哽咽著說:“小虎放寒假了,家裡出了這事兒,我讓他姥姥來接走了,你哥在屋裡呢,也不知道咋地了這幾天。你快去看看吧!”

“嫂子別哭了,我去看看他”說著話大步往屋裡走,虎子媳婦跟在我後面邊擦眼淚邊喊道:“虎子,快起來吧,你看看誰來了。”屋裡沒有回應。

我三步並兩步來到門前,聲音不大不小邊喊了聲“虎子哥”邊推開了門。一股陰冷的感覺撲面而來,伴隨著陰冷的是刺鼻的煙味兒。

屋裡沒開燈,雖然是早上,但也有些昏暗。使勁擠了下眼,擠出一點淚水,才感覺眼睛舒服多了,我也抽菸,但是被煙嗆到流眼淚還是第一次。

屋內,虎子哥側臥在床上,嘴裡叼著煙,眯著眼,地上是一大堆菸頭。

聽到我聲音,虎子哥輕微的調整了一下姿勢,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說道:“來了”,聲音沙啞,沒有一絲絲的感情。

就剛剛那一眼,我被虎子哥看的頭皮發麻,那一瞬間,背後冷汗都出來了。那是一種什麼眼神啊,我從沒見過這種眼神,陰森、冷漠,讓人毛骨悚然,被他看一眼就好像掉進冰窖裡一樣。

我感覺躺在床上的不是一個活人,更像是一具沒有生命的冰冷的屍體。我假裝被煙嗆到了,用力的咳了兩聲,強壓心中的驚懼,走到離床不遠的火爐旁坐下。爐火不旺,但是是著著的,可是屋裡為什麼這麼冷呢?我扭頭看了一眼虎子哥,屋裡不是溫度低,而是虎子哥身上的陰冷氣息讓人感覺冷。

來時路上那種不好的感覺得到了驗證,虎子哥身上肯定發生了某些不為人知的事情,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但是我敢肯定,導致了虎子哥這副模樣的原因絕不單單是大爺去世這麼簡單,因為他身上的氣息太詭異了,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

我沒說話,因為看到虎子哥的一瞬間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同時我在思索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了他這副模樣。虎子哥更是不說話,一直在那抽菸。嫂子就那麼站在門口看著我倆,也沒說話,只是輕聲的抽泣著。安靜,詭異的安靜。

良久,虎子哥開口了,依舊沙啞,依舊透著陰冷;“小龍(我的小名兒),叔讓你回來的吧?”沒等我開口就接著說“我猜著叔也得讓你回來,連夜趕路回來的吧?你回來了就好,先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覺,晚上過來,咱弟兄倆喝點兒。”抽了一口煙接著道:“有點兒事兒,你順便跟我合計合計。”然後怕我不明白,嘆了口氣說:“我爸的。”

說完這些,虎子哥身上的氣息發生了詭異的變化,慢慢地沒有了那種陰冷的感覺。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但我確信定這不單單是我的感覺,這是真實存在的。

“虎子哥,大爺走了,我也很難過,但是活著的人還得活著,是吧,你節哀”。我試著跟他交流。

虎子哥“嗯”了一聲,算是回答我。

“虎子哥,你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確實發生了點事,你先回去補個覺兒,晚上過來吧,到時候再說。”虎子哥說完,把菸頭扔了,然後翻了個身,看都沒看我一眼。我還想說點什麼,但是喉嚨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堵著,什麼也說不出口。

“額……那你好好睡覺,晚上我過來。”說完起身就往外走。

便嫂子使了個眼色,讓她出來。

嫂子又看了一眼躺在那的虎子,閉上門,轉身跟我出來了。“大兄弟,你哥這是怎麼了啊?”嫂子邊說邊抽泣。

我說“嫂子,你先別哭,我哥身上肯定出了某種問題,我不確定是什麼,但是他說晚上跟我說,咱就等晚上吧。你也別想太多了,有我呢。晚上多弄幾個菜,聽我爸說我哥這幾天都沒吃東西,我陪著他喝點。”

“行,大兄弟,我聽你的,我一個女人家也沒有個主意,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行了嫂子,我先回去了,你也好好歇著吧,些日子受苦了,有什麼事兒咱晚上再說。”說完我轉身就往外走,嫂子把我送出大門叮囑我晚上早來會兒,關上門回家了。

回到家,我爸還坐在火爐旁抽菸,我媽在納鞋底。

“你到虎子家了吧?怎麼回事?”我爸急切的問,我媽也停下了手裡的活,盯著我等我回答。

“不知道,虎子哥狀態很不對,這裡面肯定有事兒,不光是我大爺沒了這麼簡單。”

我剛說完我媽就問:“你沒問問你虎子哥怎麼回事啊?”

“我問了,他沒說,說是讓我晚上過去,跟我合計合計。”

“合計啥啊?”我爸問。

“不知道,但肯定是關於我大爺的,我晚上去了再說吧,現在瞎猜也沒用。”

“哎……”我媽嘆了口氣說:“你大爺老實一輩子,行善積德,誰曾想,最後落了個不得善終,老天爺不開眼啊。”

我爸也說:“誰說不是呢,哎……”。

我媽拿起她的鞋墊邊穿針引線邊說:“小龍,你跟虎子打小就好,他家裡出了事,你能幫的就多幫幫,聽見了嗎?快去睡會覺吧,半夜三更的跑回來,路上多危險啊,三十好幾的人了,一點兒也不懂事兒。”

我尷尬的撓了撓頭說:“媽,你放心吧,我就是為虎子哥回來的,不管啥事兒,我都給解決了,我去睡會覺,困得不行了。”說完,轉身去了裡屋。

裡屋的炕上我媽已經鋪上了乾淨的被褥,我爸也已經給燒熱了炕。哎……這就是父母啊,不管你走多遠,不管你在何方,回來了,就是他們的好孩子。無論他們多老,無論他們多累,他們永遠都是細心的呵護著自已的孩子。他們省吃儉用,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但對孩子,從來不會吝嗇。他們總是想著把最好的給孩子,對自已卻近乎於苛刻。父母愛,世界上最偉大的愛!

鑽進熱烘烘的被窩兒,窗子的玻璃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凌花,透過窗戶,隱約能看到對面的屋頂上還殘留著沒有完全融化的雪,屋脊上,幾隻麻雀在嘰嘰喳喳的叫著。很模糊,很朦朧,但是聽叫聲,我知道是麻雀。

我到虎子哥家的時候,虎子哥自已已經開始喝酒了,嫂子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小虎也回來了,虎子哥正在說什麼好笑的事兒,嫂子在那抿嘴輕笑,小虎手裡抓著一個雞腿笑的眼淚的流出來了。

我很疑惑,用力揉了揉眼睛,以為是看錯了。早上來的時候虎子哥還是半死不活病懨懨的樣子,怎麼只過了一個白天就生龍活虎的了?

虎子哥見我來了,趕緊招呼我坐下,嫂子又添了付碗筷。

看他們這麼開心,我雖然心裡疑惑,但為了不破壞這快樂的氣氛,大爺的事兒隻字未提,虎子哥跟吆五喝六喝起了酒。一邊喝酒一邊回憶著小時的趣事,我跟虎子哥互相說著彼此小時候的糗事,逗得嫂子跟小虎咯咯的笑個不停。

一頓飯,有說有笑,其樂融融。吃完飯,虎子哥讓嫂子和小虎早點睡覺,就帶著我出門了。

出門後,虎子哥給我一根菸,給我點上後說帶我去一個好地方,我問他去哪,他只是神秘的一笑,什麼也沒說,然後轉身大步的走了。

虎子哥轉身的一瞬間,我看到他臉上殘留的笑容特別詭異。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也沒在意,就跟著他走。

不知不覺,已經走出村好遠了,虎子哥一直沒有停下的意思。我忍不住又問虎子哥這是去哪,這次虎子哥沒說話,也沒回頭,好像沒聽見我說話一樣,自顧自的走著。無奈,我也只好跟著他走。

越走越遠,越走越黑。

這裡是我的家,我的根,生我養我的地方,我在這生活二十幾年,這裡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即便是晚上我也不會迷路。但是跟在虎子哥身後,我突然發現我迷路了,不僅僅是迷路,連方向都迷失了。我不知道我們正在朝哪個方向走,周圍除了讓人毛骨悚然的黑暗,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中透著無盡的詭異。

我急忙緊走兩步上前拉住虎子哥,問他這是哪。虎子哥停下了,轉身對我詭異的一笑,對,就是詭異的一笑,這次我確定,因為虎子哥的笑容太假了,假到我不敢確定他是不是在笑,他的表情是在笑,但是眼神卻是空洞的,兩隻眼睛像是黝黑的漩渦,隨時能吞噬眼前的一切。

我渾身一個激靈,瞬間感覺背後有股涼風升起,汗毛都豎起來了。

在我正在恐懼中愣神的時候,虎子哥抬手指向我的身後,陰森的說:“你看那是什麼?”

我的身後,就是我們來時的路,什麼都沒有,就是一條土路。但是當我轉過身的時候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的發生了,因為在我前面不遠地方有一座墳!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剛剛就是從那走過來的,什麼都沒有!

我閉上眼,心想一定是喝多了,產生幻覺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睜開,眼前真真切切的是一座墳,而且墳頂還坐著一個黑影,雖然是晚上,但真切的知道那個黑影是我大爺,虎子他爹。

等等,虎子爹不是死了嗎?!

轟!大腦瞬間跟爆炸了一樣,大量的畫面在一瞬間從眼前浮現,從我爸給我打電話,我半夜回來,到虎子哥家,看到虎子哥半死不活,回家睡覺,跟虎子哥喝酒,虎子哥帶我出來……這中間肯定有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到底是哪出了錯呢?正在我苦思冥想的時候,對面墳頭的黑影說話了:“小龍啊,你來了,來了就別走了,來陪我吧。”聲音很平和,聽不出是悲是喜,就像是電子合成的聲音。

我突然好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嗷的一嗓子轉身就跑。可是我剛轉過身,就看到虎子哥猙獰的面孔。沙啞的嗓子低吼道:“小龍,去陪我爸吧!”同時兩隻鐵鉗般的大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虎子哥!你……救命,啊……”,隨著一聲大喊,我猛然驚醒,原來是做了個夢。用力的呼吸了幾次,平復了從噩夢中驚醒的心情,才發現渾身已經被汗水溼透了。

揉了揉太陽穴,緩解了下腦袋的脹痛。起身下床,發現屋子裡有些昏暗,拿起手機,看了下時間才發現已經是四點多了。冬天天黑的早,四點多就天就已經暗下來了。

“起來了啊,快出來吃飯吧,看你睡得香中午也沒叫你。”我媽還在那納著鞋底。農村的冬天是安逸的,忙碌了一年的農民也難得的閒下來了。男人們三五知已喝個小酒,打個撲克,圍著火爐聽著咿咿呀呀的戲,漫無邊際的閒聊;女人們會用一個冬天做好來年的衣服鞋子,即便三五人在一起拉家常也從不耽誤手裡的女紅。

“媽,我不吃了,我得去虎子哥那兒,我爸呢”?

“去你二爺爺家了,去跟他合計虎子的事兒,哎……你說挺好個孩子,也不知道招了什麼邪了,是不是你大爺走的冤啊”?

“媽,您別瞎琢磨了,我這就去看看。”可能回來很晚,你們早點睡,別等我,給我留著門就行”。

到了虎子家,虎子哥也剛起來,正在洗臉,嫂子在廚房忙活。

“虎子哥”。

“來了啊,先坐,我收拾收拾,你嫂子馬上完事了,咱喝點。”虎子哥一邊一洗臉一邊含糊不清的說。

桌子上已經擺好了六個菜,就差最後一道湯了。虎子哥幾天沒吃東西了,嫂子擔心不夠吃才做這麼多吧?

我自顧自的衝了壺茶,睡了一天,醒了連口水沒顧上喝就來這了,這會兒嗓子都冒煙了。

虎子哥收拾完坐在了我對面,洗完臉颳了鬍子,整個人精神多了。但是蠟黃的臉色和因消瘦而顯得格外凸起的顴骨給人的感覺還是病懨懨的。雖是如此,但跟早上的陰冷比起來已經是判若兩人了。

“小龍,我爸走了。”虎子哥邊倒酒邊說,很平淡,聽不出是喜是悲。

“嗯!”我知道他後面肯定還有話說。也沒有安慰他,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什麼“節哀順變”都特麼是狗屁。當然,或許他根本不需要我安慰,這麼多年的兄弟,我瞭解他甚至勝過瞭解自已。同樣我也知道,導致他這副模樣的原因絕單單是大爺的死。

“哎……活生生的人,說沒就沒了,還有特麼天理沒有?”

“虎子哥,大爺走了,你都不知道跟我說聲是吧?怎麼?我不夠格?”這個事兒,我真的生氣,語氣也很生硬。

“兄弟,我是怕耽誤你工作,大老遠的,哎……我糊塗,來,兄弟,別生氣了,哥給你賠不是。”虎子哥端起酒盅舉到我面前。

“哥,你知道,我這輩子最親的人除了我爸媽就是大爺跟你,大爺走了,我連他最後一程都沒送,哥,你說我……”直到此時此刻,我所有的感情才突然爆發,眼淚瞬間湧出,哽咽的說不出話。端起酒盅,一飲而盡,辛辣刺喉。

人就是這樣,你可以裝作什麼都無所謂,但是,在某一個特定的環境,也許是一句話,也許是一個動作,會讓你的情緒瞬間爆發,不可收拾。

從接到我爸的電話,直到此時此刻,我才意識到那個可敬可愛的大爺,我的親人,走了。這之前,或許我潛意識裡一直不承認這是事實吧?這一刻,所有的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一幕幕在眼前浮現,淚如湧泉,泣不成聲。

虎子哥嘆了口氣,沒說話,慢慢地給我倆倒滿酒,靜靜的看著我發洩。

有些感情,需要宣洩,找到出口,發洩完了,也就好了。良久,我終於控制住了情緒。端起酒盅,一飲而盡。

“哥,大爺走了,入土為安了,咱活著的,得好好活著啊。”不管怎樣,還是得勸勸他。

“嗯,我懂,這些話不用你跟我說。”虎子哥說完也幹了一盅。

“那你……”

“我知道”,沒等我說完虎子哥就打斷了我,“讓你今晚來就是為這事兒。”

虎子哥猛地喝了一口酒,像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頓了頓說:“葬完我爸的頭天晚上,送走了幫忙的鄉親們就很晚了,那幾天你嫂子忙裡忙外累的不行,就睡了,我自已坐在這喝酒。”

“我傷心啊兄弟,我爸沒了,我想哭啊,但是我不能哭啊,這個家還得我撐著啊。”虎子哥說到這兒,兩行眼淚順著眼角流出。這個鐵錚錚的漢子終於也放下了包袱,發洩出了自已的感情。然後一邊流淚一邊說:“我就在這默默的喝酒,一直喝,一直喝,我自已也不知道我喝了多少喝了多久,總之最後喝醉了,迷迷糊糊的上炕就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爸蹲在那裡哭。”邊說邊指了指門口的地方。

“他說那裡又黑又冷,他害怕,不想在那裡,讓我接他回來。然後就帶著我走,一直走到他的墳前,讓我進去把他帶出來,我就想辦法怎麼進去,就圍著墳轉。他就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從我背後猛地掐我的脖子,我想喊,喊不出來,我掙扎,也沒用,根本掙不開他的雙手,然後當我感覺快憋死的時候就醒了。”說到這,虎子哥端起酒喝了一口,然後倒滿。

虎子哥的夢聽的我毛骨悚然,聯想到來之前自已做的噩夢,更是後背發涼,汗毛倒豎。突然有種感覺,我們倆的夢之間可能有什麼聯絡,或者是在暗示著什麼,想到這,便不敢再往下想了。端起酒,猛灌了一口,強壓心中的恐懼。

“怎麼了?嚇著你了?”虎子哥可能發現了我狀態的變化,邊給我倒酒邊問。

“咳咳,沒……沒事。”我乾咳了兩聲就掩飾了過去,接著問:“然後呢?”

“然後”,虎子哥看著我,平淡的說:“這幾天一直重複同樣的夢,一模一樣。”

轟!我瞬間感覺頭髮都立起來了。假如說虎子哥只做了那個噩夢,連同我也做了噩夢,還沒什麼,畢竟大爺走了我們都很傷心,這僅僅可能是巧合,無可厚非。但是他連續做同一個噩夢,這就太恐怖了。在聯想我剛回來就做了那個噩夢,說是巧合連我自已都不信,這太詭異了。

又喝了一盅酒,平復了心情後我跟虎子哥說了我之前做的噩夢,然後說了我的想法,這不是巧合。

虎子哥沒說話,點了支菸在那抽,從他的表情和複雜的眼神我看出他在糾結著什麼。

我也沒著急催他,就在那靜靜的等著。

虎子哥一直連著抽了三根菸以後,猛灌了一口酒,用堅定的眼神瞪著我,說:“兄弟,我想開墳!”

“咣噹”,嫂子端著湯正好走到門口,聽到虎子哥說開墳嚇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碗掉在地上碎了,湯撒了一地。

在農村,除非萬不得已,沒有動墳的。死者為大,入土為安。無故動墳,是大逆不道,是要遭報應遭天譴的!

沒顧上震驚,趕忙起身去扶嫂子。

“沒……沒事。”嫂子震驚過後就是憤怒,渾身顫抖的指著虎子說:“虎子你想幹啥?開墳?開誰的墳?咱爸頭七還沒過,你就要去掘他的墳?你咋想的?”

“嫂子,你先別急,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趕緊讓嫂子入座,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嫂子說了一遍。

嫂子這才明白虎子哥為什麼要開墳,知道是誤會他了,略顯尷尬的道:“聽你這麼一說,確實很邪門,可是……可是,開墳不是個小事兒啊,再說了,現在開墳也沒有用啊,爸已經走了。”雖然嫂子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但是開墳這件事,她還是不贊同。根深蒂固的思想不可能說變就能變的。不然虎子哥也不會糾結了這麼多天都沒敢說出口。

“哎……那你說怎麼辦?”虎子哥嘆了口氣道。

“我……”嫂子畢竟是女人,碰到這麼詭異的事,更是沒有了主意,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著我說:“大兄弟,你是城裡人,見過大世面,這事兒你給拿個主意,看看怎麼辦,俺聽你的。”

虎子哥也默默地看著我,等待我的結果。這個棘手的皮球最後踢到了我手裡。

開墳啊,從我記事兒起到現在就聽說過一次開墳的,而且人家是遷祖墳。據說是我們村的一家人,男人在外面混好了,伺候大官兒的,回來把家眷接走,祖墳遷走,以後再也不回來了。雖然老百姓都在背後罵那家人白眼狼,忘了本,但確實轟動挺大的,十里八村的人都來看熱鬧。畢竟都是土生土長的農民,祖祖輩輩在這裡生活,幾輩子了都沒見過開墳的。

“虎子哥,這事兒咱得從長計議,這不是小事兒啊。”我也不敢斷然決定。

“小龍,我知道這事兒大逆不道,所以我一直不敢說出口,這幾天我一直在糾結,但是……不看個明白我心裡不踏實,過不去這道坎兒啊。今天既然說出來了,那就開墳看個究竟,哪怕天打五雷轟,你哥認了!”虎子哥毅然決然的說。

“哥,你先彆著急,容我想想。”點上一支菸我就陷入了沉思,一支接一支的抽菸,虎子哥和嫂子就靜靜的坐在那,也沒打擾我,只是嫂子時不時的輕輕的嘆口氣。大概抽了五六支的樣子吧,我終於下定決心說:“哥,咱開墳。”

嫂子猛的瞅了我一眼剛想說什麼讓我擺手打斷了:“嫂子你先聽我說,首先,虎子哥連續幾天做同一個夢,這事兒本身就不對,是吧?更何況還是關於我大爺的夢,如果咱不幫我哥把這個心結開啟,他一輩子都是個心病。”邊說邊看了虎子哥一眼,他沒說話,但是眼神中可以看出他預設了我的說法。“其次,也是重點,開墳可以,但是咱得偷偷去,不能讓別人知道,怎麼樣?”

虎子哥點了點頭,沒意見。嫂子眉頭緊皺,想了一會說:“大兄弟,這事兒太大了,弄不好要遭報應的,你倆實在堅持開墳,我也認了。可是咱不能偷著幹啊,出了事兒咱擔不起啊?!”

“嫂子,你也說了,這是個大事兒,咱們若是光明正大的去開墳,弄得人盡皆知,還指不定出什麼么蛾子。老少爺們兒背後怎麼說你和虎子哥?不得戳你們脊樑骨啊?”這是我想偷偷的開墳的主要原因。若是把這事兒說出去,長輩們不同意都是次要的,人言可畏,我怕虎子和嫂子受不了人家明著暗著的指指點點,甚至小虎都會受牽連。小虎還是個孩子,弄不好會給他造成一生的心理陰影。

嫂子思索良久,終於還是妥協了:“好吧,為了虎子和小虎,為了這個家,我聽你們的。可是,這事兒咱仨能行嗎?”

畢竟這是個大工程,我們三個人還真沒把握。

虎子哥一咬牙道:“不行也得行!”

“嗯,嫂子,我哥說的對,不行也得行。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事兒。今晚肯定是不行了,啥都沒準備,咱明晚去。明天把工具啥的都準備好了。”

“嗯,那就這麼定了,小龍,也就是你能幫我了,放心,出了事兒哥一個人頂著。”

“哎……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啊這是?”嫂子說完又開始抹眼淚。

“嫂子,你也別難過了,啥也別想了,既然決定了,有啥事兒明晚見分曉,不管怎樣,至少把虎子哥這塊心病去了,不是嗎?以後咱都好好的,好好過日子,比什麼都好。”我安慰了嫂子幾句,然後說:“哥,嫂子,我先回去了,回去好好計劃下,明天白天我就不過來了,晚上我來,咱們去開墳。”

“行,就這麼定了。”虎子哥起身送我出去。到了大門口,我拍了拍虎子哥的肩膀,啥也沒說,扭頭回家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晚上,我帶著老光棍來到了虎子哥家。

“大兄弟你……”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嫂子開門見我跟老光棍一起來吃驚不已。

“嫂子,進屋說。”說著話我和老光棍兒就邁步往屋裡走,嫂子鬼鬼祟祟的趴門口看看沒人才放心的關上門跟著進來。

“光棍兒叔你咋來了?!”虎子哥也大驚。

我擺了擺手說:“哥,先聽我說,是這樣的,我昨晚回家想了又想,覺得咱們去開墳仨人太少了,一時半會弄不完,等天亮了就完了,會讓人發現。於是我去找了光棍兒叔,跟他說了這個事兒,光棍兒叔願意幫咱。”

“虎子啊,你放心吧,這事兒我不會說出去的。我跟你爸對脾氣,老夥計走了我也難過。你的事兒小龍跟我說了,哎……老夥計走了,我不能看著他的孩子受苦,這事兒你叔幫了。”老光棍兒邊說邊嘆氣。大爺生前雖然人緣挺好,但是真正的朋友卻沒幾個,老光棍兒算是最要好的一個。老光棍兒也是重感情的人,聽我爸說大爺出殯的時候老光棍兒眼淚嘩嘩的。

“行,那謝謝您了光棍兒叔,還沒吃飯吧都,這會時間還早,咱先吃飯。”虎子哥邊說邊招呼我倆坐下。

席間,我們仨爺們都喝了不少,嫂子也喝了兩盅。一是為了大爺的去世傷心難過。二是為今晚的行動壯膽。

牆上的老掛鐘響了十聲,我們起身出發了。我跟老光棍扛著鐵鍬鎬頭等工具。虎子哥拿著墨盒撬棍桃木釘等開館用的一應工具。嫂子在最後,左手提著一隻公雞,右手提著紙錢和不知道從哪找來的兩盞老煤油燈。

一行四人鬼鬼祟祟的就出了村。其實完全沒必要,大冬天的,晚上九點以後街上連個鬼影都沒有,別說人了。但是畢竟是偷偷去開墳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兒,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膽的。

我們村的墓地在村子的西北方,據說這是老祖宗找了個高人給選的,說是龍脈啥的,能保佑子孫後代,當然我是不信的。

冬天的晚上又冷又黑。那天晚上格外的黑,天空中一點星光都沒有。漆黑的夜如怪獸的血盆大嘴,吞噬著世間的一切。呼嘯的北風如泣如訴,令人毛骨悚然。凜冽的寒風吹在臉上,跟刀子似的,生疼。偶爾傳出的狗叫聲,讓這個黑夜更是陰森恐怖。

我們一行四個人迎著寒風,摸著黑,一路向墓地走去,誰也沒有說話,壓抑的氣氛透著說不出的詭異。穿過一大片樹林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了前一天做的噩夢,瞬間冷汗就下來了。趕緊緊走幾步拉近了跟他們的距離,才稍微安心點。

一路磕磕絆絆的終於到了墓地。黑暗中只能隱約看到一座座墳塋模糊的輪廓,雜亂無章。陰森,恐怖,讓人毛骨悚然。我不自覺的緊了緊身上的衣服。

既來之,則安之。強壓心中的恐懼,在虎子哥的帶領下我們來到了大爺的墳前——一座不大的新墳,沒有墓碑。

嫂子拿出貢品等應用之物,點上一炷香,口中唸唸有詞。我跟虎子哥跪在嫂子身後,畢恭畢敬的行了三拜九叩之禮。想到第一次來給大爺磕頭,竟然是為了開他的墳,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唏噓不已。老光棍自顧把兩盞煤油燈鼓搗亮了,放在墳塋兩邊後也跟我倆並排跪下了。

香燃過半,嫂子起身抱起公雞,右手抓著雞頭朝大爺的墳塋點了三下頭。然後將公雞按在供桌前,手起刀落,斬落雞頭。迅速起身,抓著無頭的公雞圍著墳塋撒了一圈鮮血。撒完血,用手指蘸了些殘血分別在點在了我們三人的眉心。最後在自已的眉心也用公雞血點了一下。

一切儀式完成,嫂子將還沒死透的公雞扔到一邊,帶著我們仨又一次行三拜九叩大禮,抽泣著說:“爸,孩子們不孝,打擾您休息了。”說完回頭看了虎子哥一眼說:“開始吧!”

我們仨也沒說話,一人點上一根菸就開始挖墳。此時已經是將近十二點了,時間緊迫。嫂子就一直跪在一邊,雙手合十,嘴裡一直叨唸著什麼。

用了大概一個小時吧,才把墳頭去掉,露出墓穴。

我是個唯物主義者,從不相信鬼啊魂的,但是在這種環境下,要說不害怕那是假的,恐懼、緊張,一直在心頭縈繞,此時更是戰戰兢兢。

我跟虎子哥一人拿了個鎬頭開始開啟墓穴,老光棍兒在一旁協助。

所謂墓穴就是一個長方形的大坑,底下和四是周是用磚砌的牆,棺材放進去以後用水泥板蓋上。最後堆上土,就成了墳塋。

在農村通常會在穴底和四周的牆外面墊上厚厚的石灰層,作用是防止老鼠蟲蟻等進入墓穴,破壞屍體。傳說屍體被破壞,後代會厄運纏身。

費了好大勁才把封蓋墓穴的四塊水泥板挪開,一時間泥土的芬芳,石灰的刺鼻味,還摻雜著淡淡的血腥味,充斥了我的嗅覺。藉著煤油燈淡淡的光亮,漆黑的棺材靜靜的躺在墓穴中,陰森,詭異,令人毛骨悚然。

老光棍兒本來就膽小,此時看到漆黑的棺材更是嚇得不行,嘴裡一個勁的叨唸,也聽不清叨唸的啥。

虎子哥此時的心情非常激動,直勾勾的盯著棺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面色蒼白,在黑暗中顯得格外詭異。

“小龍,你聞到血腥味兒了嗎?”虎子哥顫抖著說。

“聞……聞到了啊,那不是剛殺的公雞嗎?”我有些疑惑,他為什麼問我這個。

“不對,不是雞血,血腥味來自這!”他的眼神一直沒離開棺材。

“什麼意思?哥你別嚇我,你說血腥味是棺材裡出來的?”這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虎子,別瞎說,那是你爸,哪來的血腥味?!”老光棍兒訓斥道。他然害怕,但是聽虎子說這話,非常生氣,這是大不敬!

虎子哥沒說話,圍著墓穴轉了一圈,彎腰準備開棺。

棺材是虎子哥親手打的,很快就找到了七根桃木釘的位置。但是問題來了,木釘這個東西,楔進去容易,但要起出來就麻煩了。它不跟鐵釘一樣,有釘帽,方便起出來。木釘楔進去之後是平的,完全沒有著力點。

無奈,最後只能用撬棍硬撬開。

棺材在墓穴裡,墓穴跟棺材幾乎是完全契合的,要想把棺材抬出來,除非把墓穴也拆了,時間完全不允許我們這麼幹,只能是在墓穴裡開棺。撬棍很難找著力點,費了很大勁才撬開一點縫兒。

但是就是這一點縫讓我眼前一黑,一個踉蹌,差點暈死過去。

“怎麼回事?!”虎子哥發現了我的異狀。

“哥,血……血……血腥。”此時我正在下風口,一股讓人窒息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

棺材裡怎麼會有血腥味?!這太匪夷所思了!我不敢往下想了!“虎……虎子哥,怎麼辦?”

此時老光棍兒已經跪在地下一個勁兒的磕頭,渾身都若篩糠。

虎子哥眼珠子都紅了,在微弱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恐怖。壓著嗓子吼道:“讓開,我來!”

說著話一把搶過撬棍用力的撬棺材。

“咯吱吱……咯吱吱……”刺耳的聲音摩擦著我的神經。

“砰!”一聲悶響,最後兩根桃木釘被同時拔出,棺材蓋被彈起老高。然後又“咣噹”一聲落下。

“小龍,來幫忙!”虎子哥急促的喊道。

我戰戰兢兢的走到墓穴另一頭,跟虎子哥把棺材蓋挪開。此時老光棍也鼓足了勇氣來到了墓穴邊上。嫂子起身去提了一盞煤油燈過來。

當透過煤油燈看到棺材裡的情景時,我如渾身如遭雷擊,顫抖不已,胃裡一陣翻騰,差點吐出來。

棺材是虎子哥的父親,我的大爺。但是,並不是安詳的躺著。而是以一個扭曲的姿勢蜷縮在棺材裡。兩隻手的指頭都只剩了半截,一條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折斷了,森森的白骨穿過肌肉裸露在外面,舌頭伸的老長,耷拉在外面,滿臉上都是暗紅色的血漬。兩隻慘白的眼球恐怖的突出,差點就脫離眼窩掉出來了。衣服全部被撕爛,渾身佈滿了橫七豎八的傷痕。棺材裡到處是血漬,棺材壁上一道道刻痕,觸目驚心,讓人毛骨悚然!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剛才會有血腥味,那是我大爺的血!他沒死!而是休克了,一種罕見的長時間休克!被認為是死了,就這麼埋了,活生生的埋了!!!

當大爺醒來時候,發現自已被困在地底的棺材裡,任誰都無法想象出那種絕望。求生的本能和慾望讓他瘋狂的撞擊和抓撓棺材,最後在絕望中窒息而死!

嫂子看到棺材裡的情景後一聲悶哼直挺挺的向後倒去,幸虧老光棍眼疾手快,扶住了嫂子。

“嗷……”虎子哥從喉嚨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低頭就往棺材裡扎。想要撞死在棺材裡。

我一把抱住虎子哥,低吼道:“虎子哥,你冷靜!”

然而,已經瘋了的虎子哥“嗷”一嗓子把我扔出去好遠,“光棍兒叔!”在被虎子哥扔開的前一秒我喊了一聲老光棍。

老光棍也顧不上管嫂子了,迅速衝過來抱住虎子哥。我也顧不上有沒有被摔傷,來不及站起來,連滾帶爬的衝過去,也抱住虎子哥。我跟老光棍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虎子哥摁在地上。

虎子哥連踹帶打的吼道:“小龍,光棍兒叔,放開我!讓我死!放開我!讓我去陪我爸!放開我!!!”

“虎子哥你冷靜!冷靜一點!”我躺在地上,抱著虎子哥的一隻胳膊,兩條腿死死的絞住他的腰,不讓他擺脫我。

“虎子,別做傻事!這事兒不怪你!”老光棍兒在另一側抱住虎子低吼道:“你死了你老婆孩子怎麼辦?!”

虎子哥拼命的掙扎,淚如湧泉,不停的重複著“讓我死,讓我去死,讓我去陪我爸!”直到最後沒有力氣了才慢慢的安靜下來。兩隻眼睛呆滯的望著漆黑的天空,淚水還在不停的流,口中還是一直重複著“讓我死,讓我去死!”

良久,嫂子悠悠轉醒。也沒管還躺在地上的我們三人。趴在墓穴前“哇……”的一嗓子哭出了聲,捶胸頓足,呼天搶地,傷心欲絕!

我知道這個事兒善不了終了,果斷掏出手機給我爸打電話。

大概半小時左右,我爸就帶著我們族裡十幾個男丁浩浩蕩蕩的趕來了。此時我跟老光棍還躺在地上控制著虎子哥。嫂子趴在墓穴旁哭暈了好幾次,現在已經哭不出聲音了,趴在墓穴旁一動不動,時不時的身體一陣抽搐,說明她還活著。

當我爸看到棺材裡的情況的時候,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啪啪的扇自已耳光,堂堂一個大男人,哭的也是呼天搶地。幾個老人上去勸我爸,其他幾個年輕的過來扶著虎子哥,說是扶著,其實是控制著,怕他尋短見。

“爸,別哭了,事情已經發生了,想想怎麼解決吧?”我走到父親身旁扶著他說。

沒人見過這種情況,族上幾個老人活了一甲子了也是聞所未聞。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最後,幾位老人決定去請村裡仙姑做一場法事,重新入殮埋了。

也沒有徵求虎子哥的意見,他現在已經沒有思考的意識了,跟魔怔了一樣,嘴裡一直叨唸著“讓我去死,我對不起我爸,我要去陪他……”

仙姑來了不免一番長吁短嘆,然後鄭重其事的做了法事,給大爺超度。最後重新入殮,虎子哥不行了,棺材是仙姑的封的,最後用墨斗在棺材上橫七豎八打了“捆屍索”,一眾人又重新給大爺堆了新墳。

一番折騰,終於完成了,已是6點多了,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所有人再次跪拜後打道回府。

虎子兩口子都是被架著回去的,兩人因傷心過度,已經沒有意識了,目光呆滯,如同行屍走肉。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我爸聯合族人去給大爺立了墓碑,仙姑說的,說大爺這是橫死,怕捆屍索捆不住,要用墓碑撒黑狗血鎮屍!

後續種種暫且不表,話分兩頭。

那晚過後,天一亮我爸就聯絡嫂子孃家人把她接回去了,這幾天我一直在陪著虎子哥,怕他想不開。今天是年三十,早早的嫂子就帶著小虎回來了。嫂子這幾天在孃家想開了很多,看上去沒有想象的那麼糟。

虎子哥這幾天在我的勸說下也好了很多,特別是看到小虎,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笑容。但是眉宇間淡淡的哀傷是怎麼都掩飾不掉的。

嫂子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我讓我爸媽也過來了,他老兩口在家也沒意思,我爸來的時候把老光棍兒也喊來了。一大家子人,這頓年夜飯也算是其樂融融,席間都很默契沒有提大爺的事兒。

初七,我不得不離開了。

虎子哥這些日子也想開了,只是偶爾的流露出淡淡的傷神,讓人擔心。這種事,只能靠他自已走出來,別人人也幫不了忙,我雖然擔心,但也沒辦法。只能讓我爸和族裡的人多去看看他,別出什麼事。

帶著父母的不捨和對虎子的擔心我獨自一人踏上了離家的路……

時間過得好快,轉眼又是一年清明節,已經十點半了,苦逼的我還在加班,做著永遠無法讓領導滿意的方案。

“叮鈴鈴……”我爸的電話。

“喂,爸。”

“還沒睡呢?”

“嗯嗯,馬上就睡,剛收拾完,啥事?”

“虎子死了,今晚上,撞在你大爺的墓碑上,死了,血染了大半個墓碑……”

後面我爸說的什麼我已經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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