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伴隨著雞鳴，東方露出魚肚白。
昨晚幾人皆沒有睡好，但餘氏還是強撐著早早起來。今日是奉茶禮，若真誤了吉時，那這門婚事就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了。自然聘金也要被討回去。到那時，該如何是好!
餘氏心下想著，走到步青顏閨房外。輕輕叩門。
“妹妹快起吧，別誤了奉茶禮。”
步青顏睡眼惺忪的睜開眼。
後半夜總算補了一覺，步青顏換上平日穿的素色衣裳，一套牙白色襦裙。簡單梳理頭髮，鬆鬆綰了個單螺髻，從臥房中出來。見兄長正在客堂間獻殷勤得佈置菜餚，招待林晚意。
見妹妹出來，步青雲忙笑著招呼道:“妹妹，快來喝粥。”
又朝步青顏使了個眼色道：“我與大嫂吃過了，你們邊吃邊聊，我去給牛羊喂些草料，順便幫你們那馬兒也給餵了。”說著跨步走到屋外院子……
平日裡不是白粥配鹹菜，就是白粥配醬瓜。今日早膳，卻特別豐富，除了醬瓜，還有四盤葷菜，一盤臘腸，一盤煙燻臘肉，一盤白暫雞，外加一盤酒糟鵝。
步青顏暗自腹誹，兄長有了銀子，日子過得這般滋潤：一大早就大開葷戒！
院裡一角，餘氏正撒米糠穀子餵雞。
餘氏的兩個兒子食綠豆糕在旁邊玩耍。旁邊圍過來兩隻散養的母雞。
母雞似乎還未吃飽，歪頭盯著孩子們手裡的綠豆糕。小兒子阿寶學著母親的樣子餵雞，掰了半塊綠豆糕丟在地上，母雞見狀，爭先恐後的搶食，遠處幾隻公鴨聞迅趕來，加入了奪食之戰。
“你阿爹都捨不得吃，你給雞吃，平日沒得吃，如今吃多了犯賤，糟蹋糧食啊！”步青雲扯了一把阿寶的胳膊罵道。
步青顏充耳不聞，因為她早已經聽得習以為常，有了免疫力。
林晚意側頭向外瞥了一眼，端起碗，又看向步青顏，意思是你兄長罵人呢！
“別理他，他就這樣！”步青顏淡淡道。
步青顏正準備食飯，見李沐像根木樁似的立在林晚意旁邊。
連忙招呼他快坐下吃食用。
李沐擺擺手:“夫人，小的怎麼能同你們一道用膳。”說罷轉頭看向公子請示。
林晚意頭也不抬。淡淡的道:“夫人叫你吃便坐下吃，不必拘禮。”
“在我們家沒有尊卑大小之分，快坐下吧。”步青顏不以為然道。
“謝夫人，謝公子！”
餘氏已經喂好了雞食，執著空淘籮踏步進來，聽見小姑子說的話，餘氏氣得狠狠地白了她一眼。
“兄長還有醬瓜嗎”？步青顏起身，數步來到門口，對著院裡給牛馬餵食的兄長問道。
“有有有，廚房還有，我去切。”兄長聽聞忙進來行至廚房。
“妹妹，你把盛醬瓜的盤子取來！”步青雲在廚房裡切著醬瓜，轉頭衝步青顏喊道！
步青顏剛把盤子放置案板旁，步青雲便放下菜刀，回頭瞄了一眼正用早膳的主僕倆，又回過頭來對步青顏低聲道:“妹妹，關於林公子面疾之事，兄長向你道歉。“
“兄長，我最生氣的是被親人欺騙。”步青顏嗔怪道。
“兄長知道錯了，往後絕不欺瞞！”
“敢問兄長，坊間傳言，他乃斷袖之癖，是否屬實？”
“這，這……我也不知情。”兄長眼珠一轉，又道:“是不是斷袖之癖！你一試便知！”
“如何試？”
兄長轉頭瞅一眼林晚意，收回視線，回頭對步青顏竊竊私語了幾句……
步青顏聽罷，一手托腮，思索蹙眉疑問:“這……也可行？”
步青顏故意嚇唬道：“我還是不同他回去了，就待在家裡。”
果真，步青雲急了，怕林晚意聽到，又不得壓低聲音：“妹妹，你早過了婚假之齡，且又與他拜堂成親，已是已婚婦人，回來誰還會娶你。”
步青雲又苦口婆心勸說:“林公子家大業大，你過去是享福的，妹妹，暫且寬寬心，看在兩個侄兒的份上，你隨林公子回去，穩住他，千萬別再讓他提和離啊！”
“兄長，我怕是穩不住！你想，他乃一介生意人，生意人都是見錢眼開的主，你先得用銀子堵住他的嘴！我才好慢慢安撫，穩住他！步青顏低聲遊說。
一提到銀子，兄長的心口就如刀絞般的疼痛！
步青雲苦著一張臉，猶豫了半晌，撫了撫胸口，仰頭長吁一口氣，眨巴眨巴透亮的眼睛，方才擠出兩個字，“多少？”
“一萬兩！”
“什麼，一萬兩！”步青雲大驚失色叫道。
正在吃早飯的主僕倆。轉頭往廚房這邊瞧了一眼。
步青雲忙捂住自己的嘴。
“妹妹，我已給了你八千兩作為陪嫁。若再給你一萬兩，我自己就所剩無幾啦！”步青雲從捂著嘴的手指縫裡漏出話道。
“你騙誰呢？還有餘下一萬兩就所剩無幾？你自己好好算算，二十八萬兩還是一萬兩。”步青顏輕聲提醒他。
“那成吧，一萬兩。餘下的銀子，你可休要再打算盤了！”
“醬瓜來了！”步青顏端了醬瓜，放在八仙桌上。林晚意說道:“吃完我們就回府吧。”這話像是對李沐講。又像是說於她聽的，步青顏看向林晚意，他低眸喝粥，雙目睫毛垂順，看不清面上的表情。
步青顏也不語，埋頭把餘下的粥喝完。
兄長從廂房裡出來。手裡死死的拽著一張銀票。
步青顏上前一步，伸出手，示意兄長把銀票給她。
步青雲心不甘的嘆了口氣:“這可是我的半個身家性命！”
步青顏一把從兄長手中奪過銀票，遞給林晚意，說道:“這是一萬兩銀票，你收好。”
林晚意接過銀票，手指摩挲著銀票的質感，整齊對摺塞到了衣襟裡。淡然道:“這一萬兩我暫且收下，至於是否和離……日後再作商議。”
三人魚貫出了屋子。李沐套好了馬車，預備起程。步青雲從屋簷下取了數串臘腸和一吊煙燻臘肉。恭恭敬敬得對林晚意道:“這是年前自己做的，拿去嚐嚐味道。”
這時，大嫂餘氏帶著兩個孩子也圍上來。面上依依不捨的模樣，笑著說道:“妹夫和妹妹有空常來坐坐。”步青顏愛撫摸摸侄兒的腦袋，嗯了一聲，轉身先上了馬車。
林晚意別過，謝下，便接了過去，踏上馬車……
鄉下道路不如城裡平坦，車廂內有些顛簸。
林晚意似乎昨晚沒睡好，閉目養神的坐著，任由身體隨車左右晃動。
步青顏先開了口:“昨晚謝謝你。”
“謝我何？”林晚意依舊緊閉雙目，淡淡問道。
“謝謝你替我出了口氣。”
“想必你兄長與大嫂昨晚一宿沒睡好覺！”
呵呵，步青顏笑出了聲。忙用手指抿住唇。
“你這人雨過天晴倒也快！”
林晚意唇角微微上揚，緩緩睜開眼睛，望了一眼步青顏，又收回視線。
步青顏低眸，輕聲道:“他終究是我兄長，我又能如何，頓了頓又道:“我們步家的人性子急，心直口快，讓你見笑了。”
“無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亦是身不由己！”林晚意說罷，又閉上雙目，不再言語。
因正值正月裡，路上行人、牛馬、車輛也比平常要多上三，五成。
進入城西，西市街道，更是人頭攢動，人聲鼎沸。街道商鋪客人進進出出。兩旁道路上皆擺滿了各種攤位。各種貨品琳琅滿目。
“我要去一線牽找花媒婆。”
“你覺得她現在還會在一線牽嗎？”
“若已經跑人，我也死心了。”步青顏嘆了口氣道。
“花媒婆最清楚，我兄長最好拿捏，就算東窗事發，也奈她不何，所以這等好親事，才會輪到我這農家小戶頭上吧。這門親事她可真是使出了渾身解數，煞費苦心。
“你不必妄自菲薄，農家也罷，高門大戶也好，門當戶對也罷，我並不在意這些。”林晚意的此番言論，令步青顏心中溫熱。情不自禁的望向林晚意，當二人視線交融，步青顏又趕緊側過頭去，她覺得面上有些發燙。
林晚意又轉頭看了一眼步青顏，“我同你一道去吧，她們三四個媒婆，人多嘴雜，我權當給你壯壯聲勢。”
一線牽大門緊閉，步青顏握著銅環，叩了幾下門。
隨著吱呀一聲，門緩緩開啟，是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小娘子。
她低著頭，哈欠連連，抬手撇撇嘴:“今日不做生意，初六再……”
“丹娘，是我們。”步青顏道。
她一語未了，定睛一瞧，“呀，青顏，不不，林夫人、林公子，原來是你們呀，快請進。”
“花媒婆，可在？”
“我師傅去了大禹山拜佛，估摸著得初五才回。”
步青顏心想，果然如林晚意所料，花媒婆早已不在，去大禹山拜佛估計也是個謊子，她這會子早就遠在天邊了吧。步青顏瞧著丹娘，神色如常，看不出異樣，這個小徒兒應該還蒙在鼓中。
丹娘笑迎他們二人進大堂客廳裡坐，叫他們稍等。
片刻功夫，她從偏廳出來，取了兩封信交給他們二人後，就說有事先上樓了。
步青顏立刻拆開了看。
信中寫道:“青青，見字如見面，我從小看著你一把屎，一把淚的長大，熟知你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姑娘，奈何你早過婚嫁年齡，未能覓得如意郎君，我心急如焚，寢食難安。如今念在我苦心為你覓得良緣的份上，莫要與我計較。俗話說救急不救窮，待來日渡過難關定當湧泉相報。”
步青顏看了花媒婆的信，很無語。
“花媒婆給你的信，可否借我一看。”
二人互換了信，看了一遍。
花媒婆寫給林晚意的是這樣寫的:“林公子，老身閱人無數，你胸懷寬廣乃真君子，你與青顏佳偶天成，望你好好待她。”
“這字不是花媒婆寫的。這紙張的質感……好像是道士常用的黃麻紙。”林晚意將兩張信紙拼在一起細看。
“可這信……確實是師傅叫我交於二位。”這時丹娘又下樓來，很認真的說道。
“兩封信的筆跡也不同，花媒婆不想留下麻煩。但是她又要表達她的意思。所以這信應該是叫他人代寫的。”
林晚意兩封信的字做了對比下了結論。
“我猜那個居雅高僧也是同她串通一氣胡言亂語，什麼生辰八字最為相配，本公子從未相信這些，也就糊弄糊弄老夫人罷了。”林晚意不屑一顧道。
步青顏看丹娘神色平靜，應該還未察覺花媒婆早已捲了銀子跑路。
這會還不能告知她，花媒婆跑路的訊息，畢竟還不到初五，萬一……說不定有變數。
步青顏決定暫且不告知丹娘，她想著便望向林晚意，二人對視一眼，林晚意會意微微頷首。
二人告辭出了一線牽……
李沐見二人下了石階，忙跳下車，快步迎上前，催促道:“公子與夫人新婚，夫人該回府奉茶禮，若誤了吉時，公子……恐怕被老夫人一頓數落。”
林晚意長身玉立，轉頭看向步青顏，淡淡道:“我說過的話依然有效，你若不願意，你回步家吧，至於給你的娉禮一筆勾銷，你無須放在心上。”
“公子，你……你怎麼說出如此糊塗的話。老爺、老夫人身子才好利索，你如今又要置老爺，老夫人安康不顧，你如何交代？”李沐急得直跺腳。
步青顏毫不猶豫，踏步上車，邊上邊道:“二老身子要緊，我一走了之，我也於心不忍，回林府吧。”
林晚意望著她的背影，投去感激之情。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度。
因正月裡街上車馬行人擁擠，馬車比平常行駛的速度慢了許多。
林晚意挑簾往外一看，不由得濃眉緊蹙。他又仰頭眯著那雙桃花般的眼睛看看天上明晃晃的赤輪，稍稍放寬了心。他放下簾子，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座位上輕輕叩擊，衝著正在駕車的李沐吩咐:“李沐，待會經過食糕齋，去買幾味點心。”
李沐應聲答是。
他又對挑簾看外面熱鬧街景的步青顏，柔聲喚道:“青顏。”
步青顏回頭應了一聲，坐正身子問道:“啊，叫我何事？”
“我們……事先統一一下口徑，母親問起，就說我們去了趟食糕齋。”
步青顏雙手不住地絞著帕子低眸輕聲道:“哦。”
“別擔心，我父母是通泰之人，不會難為你。”林晚意察覺她有些侷促不安。
“我是覺得一大清早便要說謊！”步青顏遲疑了一下說道。
林晚意談笑自若:“有時候善意的謊言，亦是好事。”
林晚意說罷又衝著車外馭馬的李沐吩咐，“時間緊迫，我與夫人直接去南苑，你安置好車馬再到南苑。”
“是，公子。”李沐，揚起鞭子，打了一個空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