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參加滿月宴上,除了後宮還有皇室宗親。

即使平日裡這些人肆意妄為囂張跋扈,此刻也都偃旗息鼓,儘量減少自已的存在感。

場面一度鴉默雀靜,甚至能聽到十皇子嘴裡吐泡泡的聲音。

蕭琴兒瞥過一眼趙光霖,就再沒有言語。

坐在底下的其他人,看著皇上強壓怒火的樣子,紛紛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神。

即使有皇上給蕭貴妃撐腰,在皇后面前,她的氣勢還是矮了一頭。

王皇后並不在意底下人的小動作,只見她眉眼帶笑,含情脈脈地看著趙光霖,請他為他的第十個兒子祝酒。

皇帝只覺得這酒杯,沉的猶如千斤玄鐵,端起來的時候他不小心灑出了一些酒。

“來人,為陛下換一杯。”

不等趙光霖拒絕,他手裡的酒杯就被王青儀輕巧地奪了過去,重新放進手裡的酒杯是金子打的,上頭用五色寶石鑲出一副駿鷹撲兔的圖畫。

只看風格就知道是駐兵大漠的江家帶回來的。

“陛下,請吧。”

王青儀對皇帝的壓制已是昭然若揭。

可是在座的趙氏宗親,卻像是把眼睛和耳朵都忘在家裡,沒有帶進宮一樣。

一個個低著頭,不言不語。

王青儀才不在意這些人的敗興舉止。

如今她生了皇子,原本因為王厚昌病逝對她頗有微詞的王家,頃刻間凝聚在了她的周圍。

還有王家的姻親們,自從十皇子出生後,從宮外送進來的賀禮就沒有斷下過。

這些坐在這裡妄圖用沉默維繫趙家最後一份體面的人,要不了多久,就會面臨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抉擇:擁立十皇子,或者,永遠地沉默下去。

王青儀端起酒杯,臉上的笑容格外真誠:“滿月酒乃是家宴,在座的都是我兒的長輩,還請不要拘束。”

席上眾人紛紛跟隨她的動作,沒有一絲猶疑。

能有什麼可猶疑的呢,皇上都還沒動怒呢。

不止不生氣,他還端起一副笑容:“老十出生的時候就承沐天恩,看來列祖列宗對這個孩子的期望頗高。願他以後守住趙家的江山。”

說完他便帶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皇后娘娘這酒杯倒是好看。”蕭琴兒喝完自已杯中的酒,一臉好奇地看著趙光霖手裡的杯子。

“不知娘娘可否借杯子給臣妾一觀。”

“回頭我給你送去玉連宮,讓你仔細觀賞。”王青儀笑著道:“一副杯子,你若喜歡儘管留下。”

蕭琴兒的笑容僵住一瞬,正要開口反擊,站在後頭的阿翠輕輕地碰了她一下。

她隨即抬手掩住自已的嘴笑道:“那臣妾卻之不恭了。”

連蕭貴妃都敗下陣來,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沒有生事的心思。

紛紛陪笑,誇讚十皇子必成大器前途無量。

就連趙光霖也抱了抱十皇子。

宴會的氣氛倒是比之前好了許多。

散席以後,蕭琴兒連一刻都沒有多待,等她回了玉連宮,還不等乳母將兩個孩子帶下去,就衝著阿翠的臉一巴掌扇了過去。

可是阿翠並不是那些死了就死了的小宮女,她後退一步,躲了過去。

“你還是先喝藥吧,祖父有話帶給你。”

蕭琴兒不僅沒有理會阿翠,甚至還上前一步伸手去抓她的衣襟。

“王青儀如今要兒子有兒子,要兵權有兵權,你們竟然還要在這兒一句一句傳話?”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搖著阿翠。

其他小宮女早就躲了出去,大殿裡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阿翠像一個沒有知覺的人偶一般,任蕭琴兒發洩著怒火。

可她這副模樣反而讓蕭琴兒氣到發狂。

“你除了傳話,還會做什麼!我要接母親入宮,你去啊,你去傳啊!”

“娘娘,夫人不肯見你的理由,我早就說過了。”阿翠一把握住蕭琴兒的手,在關節處狠狠一捏,蕭琴兒就吃痛鬆開了她的衣襟,後退幾步跌到榻上。

“夫人說,琦少爺屍骨未寒,她哪兒都不去。”

“她是要逼死我嗎!”蕭琴兒抓下自已頭上的珠翠,用力往地下扔。“我能做什麼,我能做什麼!我難道能提著刀去給她把雲晦一家子砍了嗎!”

蕭琴兒發出痛苦的低吼聲,像是嗓子裡被塞進一隻不停掙扎的老鼠。

“我難道要跟皇上說,讓他抄了雲家嗎!”

她用佈滿紅血絲的眼睛瞪著阿翠,發出兩聲溺在水中一樣的笑聲。

“不如,我現在就去告訴皇上?告訴他,蕭家怎麼算計雲家女兒的嫁妝,算計王家的兵權,算計皇子們的性命?”

“娘娘,您也姓蕭,蕭家出事,您也活不了。”

“正好都不用活了!”蕭琴兒突然轉過頭衝著寢間怒吼道:“不許哭了!為什麼生了三個都是這個樣子,不許哭了!”

阿翠冷眼旁觀,蕭貴妃撕扯著自已的耳朵,耳墜的金鉤扎進她的肉裡,不一會兒就溢位了血。

她又看向門口,只見阿紅端著藥,站在珠簾後猶猶豫豫不敢進來。

“進來。”

阿翠冷冷道。

同時她伸出雙手,一手按住蕭琴兒的肩膀,一手掰開她的嘴。

“你來灌。”

阿紅點點頭,端著藥碗,往蕭琴兒被迫張開的嘴裡倒。

蕭琴兒的掙扎讓藥灑出來,灑在阿紅的手上,衣襟上。

好容易將一碗藥都倒進去。

阿紅立刻退後一步,像是用掉半條命一般,大口喘著氣。

“行了,這裡沒你的事了。”

阿紅如釋重負提著裙子就要往外跑。

“等等。”

阿翠的聲音讓她差點摔在地上。

“還、還有什麼事?”

“把九皇子與公主先抱出去。”

“抱哪兒?”阿紅下意識地問,可看到阿翠的眼神,她連忙點點頭,退了出去。

今日天氣好,抱哪兒都行。

阿紅幾乎是跑著去了兩個孩子的寢殿,帶著乳母將兩個還在午睡的孩子抱了出去。

而寢殿裡,蕭琴兒喝完藥,平復了下來。

情緒的猛烈波動讓她身心俱疲,藥勁兒一上來,她的眼睛就困得睜不開了。

“不是說蕭岐想見我嗎,讓他進宮吧。我就跟皇上說,我想兄長了。”

“娘娘先休息,岐少爺那兒不著急。”

*

蕭岐的確不著急入宮。

因為他現在有更重要更棘手的事要做。

都說雲家是高門大戶,門第森嚴。

但云府的門檻,卻好邁得很。

門房恭恭敬敬將他請進去,又恭恭敬敬請他在正廳就坐。

茶是好茶葉,海洲的綠茶帶著一股特殊的清冽與回甘,越飲越有滋味。

屋裡點的薰香也是好的,氣味清淡,並不惹人注意。只有風吹進來的時候被院裡的花香一激,才起一些波瀾,讓人嗅到。

有茶有香,倒是足夠讓人打發時間。

不過蕭岐覺得這個時候,最好能再給抓上一把瓜子。

他可以去院子裡轉轉,院子裡的花看上去開得很勉強,怕是要鬆鬆土。

“被事絆住了,失禮失禮。”

就在蕭岐忍不住要站起來的時候,雲晏進來了。

身後還跟著兩個搬棋盤的小廝。

“今日可不能讓你走了,咱們好好來兩盤。”

“雲兄好興致,自當奉陪。”

兩人的棋下得極慢,從晌午一直下到日頭偏西,天邊泛紅。

“雲兄,”終究還是蕭岐沉不住氣了,“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噓。”雲晏伸手打住他的話頭,挪了一枚白子,笑著道:“你看這白子,似乎有很多選擇,可若是仔細計較起來,就只有這麼幾處,值得一試。”

“倒也不必急著決定。”蕭岐跟著將一枚黑子落在白子旁,“棋局千變萬化,誰知道下一子是活棋還是死局。”

“此言差矣。”雲晏笑道:“一局棋至多百手就能定輸贏,哪裡能一直僵持浪費時間,這局輸了下局贏了就是。”

蕭岐抬頭看了他一眼。

是了,這就是雲晏與他的不同。

只要海洲雲家還願意給雲晏支援,他就永遠不怕輸棋。

可蕭家已經到了終局,不做出些事情翻盤,這一局下完,蕭家就要被趕下棋盤了。

不過,雲晏真的還能得到雲家的支援嗎?

蕭岐伸手摸了摸棋盤側邊的雕花。

雕的是將軍出征,車馬並行,旌旗萬千。

“車轔轔馬瀟瀟,雲兄這棋盤真是好東西,不知從何處所得?”

雲晏下棋的手一頓,將手中的棋子丟回瓷罐裡。

“雲兄,不妨聽我一言。”蕭岐笑了,“有路何必堵死,沒準哪天就要用上呢。”

這天蕭岐是在雲府用過飯才離開的。

他走後,蕭淑才從自已的院裡出來。

她在雲晏身邊坐下,把袖子捏爛了才憋出一句:“貴妃娘娘如今有三個孩子,三皇子還被封了王。何必還要與蕭岐謀劃,他不是個好的!”

你們蕭家有好人嗎,雲晏沉默。

蕭淑又道:“最壞最壞,貴妃娘娘也能跟著三皇子去封地不是?”

雲晏看著一改往日張揚的妻子,有些好笑又有些悲涼。

王皇后的勢頭已經強到,連蕭淑都不得不認清現實。

“你不用擔心蕭家出事會連累你,你是出嫁女。”

然而云晏的話並沒有安撫到蕭夫人。

她看著兩人喝茶的碗,是海洲新建的磁窯裡燒出來的,信裡說還是頭一爐的出貨。

蕭家的一切不會波及到她,那一樣,沒有蕭家撐腰,她在雲家還過得下去嗎?

幸好,她還有兒子。

“海洲的信怎麼回?”蕭夫人又問。

“該怎麼回就怎麼回。”雲晏擺擺手,讓妻子留他一個人靜一靜。

他與雲晦之所以還沒有鬧翻,不過是因為海洲雲家還需要他在朝中站住腳。

而他心知肚明,自已的仕途如此順利,也是有云家這棵大樹依仗。

雲晏轉著手裡的茶碗,觀察上面在燒製過程中產生的紋路。

可是他就如同這隻瓷碗,總會有一天被替代。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管新皇帝出自哪位娘娘,都絕不會像趙光霖那般信任重用他。

既然王皇后咄咄逼人,那就要想辦法,壓制一二。

*

雲晏絕不是京城裡,唯一一個對王青儀不滿的大臣。

至少,還有一個季鳴鴻。

他兩輩子沒當過伴讀,只想問問王青儀,為什麼要下旨讓伴讀與皇子住在一起,像入宮輪值一樣,半個月才放出宮一次。

若是能面對一個聰明人,還則罷了。

自從他一腳將趙明瑜踹下樓梯,逼他扔了柺杖,自已找回平衡以後。

恢復正常走路的趙明瑜簡直把他當成心腹之交,什麼事都要和他說。

即使季鳴鴻一再提醒他,君臣有別,身為皇子需謹言慎行。

“你不是外人啊。”趙明瑜拍拍他的肩膀,“季忠納了蕭氏女,咱們就是親戚了。”

你別把我當親戚,我嫌晦氣。

三皇子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季鳴鴻也只能點頭預設。

只是他不知道,趙明瑜心裡頭也打著自已的算盤。

季鳴鴻身世存疑的事,阿紅早就告訴過他。

趙明瑜一開始還不覺得如何,一個父皇的私生子,又姓了季,與他有什麼關係。

可他這半年躺在床上,琢磨明白了。

這個同父異母的親兄弟,可比他那些一樣姓趙的兄弟,靠得住。

若是幫他認祖歸宗,他還能不感激涕零?

趙明瑜想通這一點後,對季鳴鴻的態度就好了很多。再加上,他這個伴讀話少事少,關鍵時刻還特別靠得住。便對他愈發親近。

以至於,阿紅帶著九皇子與公主來的時候,他一把將要出宮的季鳴鴻拉住。

“每次他們來你都不在,這次你可不許走了,我帶你好好看看我的弟弟妹妹。”他將季鳴鴻領到嬰兒的搖床邊,“你看,他倆是不是一模一樣?”

季鳴鴻有些無奈,他也不能跟趙明瑜說,他跟其中一個其實還挺熟的。

阿紅三天兩頭帶著兩個嬰兒來趙明瑜這裡,相處久了,趙明瑜對他的弟弟妹妹從一開始的排斥,到現在,也願意抱一會兒。

特別是妹妹。

他伸手戳了戳妹妹的臉頰,軟軟的,一戳就戳進去了。

趙媞珠睜開眼睛,看了看他,咧著嘴笑。

趙明瑜笑著小心翼翼地給妹妹拉上錦被。

“小孩可真有意思,我聽說你家裡也有個妹妹?你是不是也特別喜歡逗她,要不你把她抱進宮來,讓我看看。”

季鳴鴻只是笑笑,沒說話。

他能說什麼呢,說我這個妹妹和九皇子還挺熟的,熟到你弟弟當了皇上也恨不得為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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